第八章
星期二跟五的晚上,是夏若鏝上瑜珈課的時間。
這一日,上完一個小時的課程,到健身房附設的淋浴室沖完澡後,她孤坐在更衣室內的長椅上。
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事,讓她的心情一直處于抑郁狀態,尤其還有件事情一直懸而未決,更是讓她心頭沉重。
總是要說開來的……是吧?
就這樣把頭埋在沙子里當鴕鳥,也不是辦法……是吧?
她有種被背叛的感覺,心里生氣,可要放手,竟又覺得舍不得,如此的掙扎猶豫,讓她的心情一直無法舒坦開來,沉重得彷佛誰推了顆大石壓在她胸口。
好難受。
她撫了撫胸,有種想吐的感覺。
握在手里的手機提示燈閃燦,是秦浩棠傳了訊息過來,問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消夜。她看著他的名字,還有他的大頭貼,帶著復古色調的照片上,他以四十五度角看著鏡頭,嘴角抿緊,一臉嚴肅,深沉的目光似乎想把人心看透。
夏若嬡的拇指指月復滑過秦浩棠的臉,一陣酸楚涌上。
交往至今,他對她一直很好,要不是親眼所見,她絕對猜不著他接近她是有目的,甚至還為了博取她的信任說了謊。
上瑜珈課認識的朋友——嚴士舒走了過來,夏若鏝瞧見她,便暫且卸下一肚子心事,打起笑臉。
嚴士舒前陣子剛失戀,她喜歡的人要結婚了,新娘卻不是她,讓她郁卒得要死,夏若嬡並不想兩個人抱著一起哭,況且那也于事無補,對她的情緒一點好處也沒有。
她眼尖的發現嚴士舒大拇指上戴了一個很普通的白金戒指,追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那是某一日,她跟某個在兩人常去的PUB所認識的男人所有。
有八卦發生,當然要「關心」一下羅,如果嚴士舒感情上有新進展,她也會覺得開心,問題是,嚴士舒也不是很清楚對方到底喜不喜歡她,看得出來她對這件事很煩心,卻要強裝若無其事,還嘴硬地說她不可能喜歡那個男人。若是不喜歡,眼神會那麼陰郁嗎?
但也或許就是因為喜歡,所以才遲遲不敢問吧……
這問了就是一拍兩散了。
她長睫微垂,看著小圓桌上的木質紋理,知道自己總有一天要面對的。
一星期後,孔惠玫因為盜領公款一事,罪證確鑿,被檢察官起訴,公司這方面也將她開除了,副理的位置便這樣懸在那。
夏若嬡表面不動聲色的繼續上她的班,但在她的抽屜里,空白單據的最下方,放著一封她早就已經寫好的辭職信。
早上,總經理進了公司後,喚了秦浩棠進去。
「孔惠玟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接下來就看法院那邊的判定了,你也可以離開會計科,過來幫我了。」秦肇成對他道。
秦浩棠是董事長的兒子,是要以繼承人的方式培養的,將他編排入會計科,是為了找出孔惠玫盜領公款的證據,既然事情已經落幕,他當然就不用再繼續待在會計科了。
「可是會計科現在沒副理耶。」秦浩棠雙手交叉于前,態度帶著些許吊兒郎當。
「你想當會計科副理?」
「當然不是,但依目前現況,夏若鏝應該會升職到副理職位吧?下面的小會計再升一個當主任—就不夠用了。」
雖然會計科與總經理辦公室在同一個地方,但是畢竟職稱不同,工作內容也不同,且他必須以最快速有效的方式學習管理一家公司的技能,勢必不能像以前一樣,隨時注意到夏若鏝的狀況。
若是沒發生孔惠玟的事情,那倒是無妨,總是能下班約會的,夏若嬡偶爾也會到他那兒過夜,兩個人仍然能開心地談戀愛,但是夏若嬡打從孔惠玟被抓之後,情緒一直都卡在谷底,很憂郁,無法開解,面對他時也常欲言又止,問她有什麼事又不講,搞得不知道誰要得憂郁癥了,要他選擇在這個時候離開會計科,無法隨時注意她的狀況,他是沒辦法安心的工作的。
「你還要窩在那當小會計?」這是大材小用吧?
「找到新人之前,我覺得我有義務在那邊幫忙。」秦浩棠找借口推拖。
前幾天已經開始面試了,不過新人就職也沒那麼快,大概要等到下個月初才能定案,他希望在這之前,能夠幫助夏若鏝走出心情谷底。
「財務部經理的意思是,主任要另外找人,那兩個小會計資歷太淺,又太年輕,還不到時候。」
「喔?」秦浩棠虛應了一下。
秦浩棠並沒有特別注意人事這方面,他的心思都放在夏若嬡身上,誰當主任、誰當副理他都沒意見,只要他的若鏝心情能好起來,那才是最重要的。
「接下來要問一下夏若嬡的意願。」秦肇成走到窗前,壓下百葉窗條,「你覺得她會接嗎?」
秦浩棠沉吟一會兒,「一半一半。」
他推算得保守,事實上他認為,以夏若嬡目前的狀況,恐怕不會接受升職,尤其那還是孔惠玟原本的職位。
「孔惠玟被逮捕,她肯定也不好過。」秦肇成回過頭來,「你覺得她當真完全不知情?」
秦浩棠聳肩,對叔叔說了謊,「應該不知道,這件事對她打擊很大,上班時幾乎都沒什麼笑容。」
「但她身為主任,卻一點都沒發現公司帳目有問題,你不覺得不可思議嗎?」秦肇成對此點一直有所質疑。
身為會計科主任,對于主管持續挪用公款一事,竟然毫無察覺,這不是太不敏感,就是在專業能力上讓人起疑。
關于升職一事,秦肇成並非完全同意,但是副理這職位是會計科最高主管,也不好聘用未曾共事過的新人,在考慮到信任度的狀況下,才勉為其難答應財務部經理的建議。
「孔惠玟是她的恩人,也許因此對她完全信任?」秦浩棠以猜測的口吻回應。
秦肇成沉默一會兒,放開百葉窗條,走進辦公桌,按下內線。
電話通往夏若鏝的桌機。
正翻閱訂購單收據的夏若嬡看了一下內線號碼,是總經理打來的。
「總經理,請問有什麼事嗎?」
「夏主任,請來我辦公室一趟。」
「好。」夏若嬡推椅站起,快步走向另一端的總經理辦公室。
推開門時,她看到秦浩棠也在里頭,微露驚訝。
「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嗎?」夏若嬡語氣略帶恭敬的問。
「夏主任,會計科副理目前位置空懸,公司討論過後,決定由你升任,你意下如何?」
夏若鏝看了秦浩棠一眼,視線落回總經理身上。
她上前一步,從口袋內拿出辭職信。
「總經理,這本應該交給財務部經理的。」她將辭職信放上,「請允許我辭職。」
「鏝嬡?」秦浩棠詫異握住她的肩,將縴細的身軀轉過來,「為什麼?」他以為她不會接受升職,卻沒料到她竟然會選擇辭職。
夏若嬡定定地看著這懷疑過她,別有目的接近她的男人。
只是要套情報,何必跟她談上感情?
或者是因為知道她跟公司里的男職員多少都保持一個客套的距離,所以為了得到她的信任,竊走鑰匙,快速拿到盜領公款的證據,只好隱藏真心跟她談戀愛?
但他可曾想過,事情爆發時,她的感受?
他不知道她的心會有多疼、多痛苦,每日都恐懼著不知何時他會選擇坦承,或者隱瞞到底,與她分手。
對他,又愛又恨,于是,辭職成了她離開的最後手段。
離開這間有著太多痛苦回憶的公司,離開讓她傷心的人,一切順理成章,只要一封辭職信就可以解決。
「匿名信是我寫的。」夏若鏝平聲道。
「什麼?」秦肇成與秦浩棠面面相覷。「匿名信是你寫的?」
公司會發現孔惠玫盜領公款,就是一封匿名信的舉發,上頭擷取了部分帳目摘要。
因為這封匿名信的關系,公司高層不動聲色,暗地清查帳目,發現果然有可疑之處,當時秦浩棠剛當完兵,原本預計來年五月才要進入公司就職,但因盜領公款事件,在商量之後,提早讓他進去會計科臥底,好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想辦法找出證據來。
與孔惠玟過從甚密的夏若嬡,自然也成了調查對象,怕是她們兩人聯手,況且夏若嬡年紀輕輕就在台北買了房,更加重了嫌疑,萬萬沒想到的是,匿名信居然是夏若嬡寫的。
這事一直沒傳出去,只有公司高層跟告發者才知道有這封信的存在,證實了夏若嬡話中的真實。
知道原來夏若嬡就是告發者,秦浩棠心情有些激動。
她並非知情不報,並非刻意幫孔惠玫隱瞞,她選擇了大義滅親,選擇了公平正義。
他果然沒看錯她。
他愛的女人不是犯罪者亦不是幫凶!
「我早就在一年前,發現帳目有問題,且大部分都是孔惠玫經手的。」夏若嬡難受的閉了閉眼,語氣沉重,「我曾借故提問試探,但她列出來的收據經我暗訪查證,不是假公司,就是假用名目,我掙扎了很久,良心怎麼也過不去,決定跟公司舉發。」她痛苦地低下頭,身前雙手握得死緊。「可她被逮捕的那一天,我覺得我錯了,我應該先跟她直接明講,要她停手,把錢還回來,這樣她就不會被抓了……」
「你這樣做才是錯的!」秦浩棠勾起她的下巴,「你那是姑息養奸,而且她不見得會听你的話!你揭穿的話通常會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你要跟她同流合污,另一種就是她會在你揭發她之前,先把你做掉,你懂嗎?她一共貪了六千五百萬,絕不可能放過你的!」
夏若嬡望著他,眼神有著掙扎。
「難道你要跟她同流合污嗎?」秦浩棠再問。
她身子像被什麼觸動了下,張唇,欲言又止,最後選擇搖頭。
「所以你選擇告發她是對的,你沒有錯。」
「但她對我有恩,我真的覺得不該讓她陷入絕境……」
「這叫大義滅親!」秦浩棠語氣嚴厲了起來,「從另一個角度想,她盜領了公司六千五百萬的公款,也就是公司的獲利少了六千五百萬,那麼員工每年的年終獎金跟紅利同樣打了折扣,她偷的是大家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