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讓人期待的新年在壓抑的情緒下過了,春天來了,雪漸漸地融了,地上的春草也逐漸開始冒芽。
這一日,杜映紅在屋子外頭看著旬家的荒地,正想著能夠種些什麼時,幾個孩子也在邊上玩鬧,這本來就是村子里的常態,她也不放在心上,可是當她正要站起來的時候,一個泥巴團就這麼砸到了她的裙子上,她不解地看向那些孩子。
那些孩子不過都是七、八歲年紀,卻一個個都用鄙視的眼神看著她。
「快!快打狐狸精!」
「我娘說不守婦道的女人就是賤人!」
「狐狸精!怎麼還沒露出尾巴來!」
那些孩子你一言我一語的,看來天真,說的卻是最殘酷的話語,杜映紅一開始還閃避了下,但是越來越多孩子聚集過來,丟的泥團小而密集,讓她幾乎無處可躲。
直到一個人影突然站在她面前,為她擋下那些孩子的攻擊,她怔怔地看著那人,不是她以為的那個人。
男人穿著一身袍,手里是名家字畫的折扇,她看見了他背光下的臉。
她站了起來,淡淡道︰「原來是……駙馬爺啊!」
元子凌看著即使一身狼狽也依然驕傲的杜鵑,忍不住笑了。「這麼巧能在他鄉相遇,不請我進去喝杯茶嗎?」
巧?杜映紅不這麼覺得,可是看著那身白色衣袍為了她被打得污穢不堪,她也沒有拒絕。
領著這樣一個男人回家,身邊還跟著兩個婢女、兩個小廝和兩個護衛,她忽然覺得這一切真是太有趣了,她當初是為了躲他才來到這里,現在卻是他為她擋下那些孩子們的攻擊。
進了屋子,梅娘和兩個孩子都出去了,但他還帶著一大串的人,所以也不算他們兩個人單獨相處,她只是稍微整理了下,就去打了盆水,然後搭上一條干淨的帕子,遞給那兩個婢女。
她們比她還要明白如何伺候一個人。
元子凌覺得好笑,以前那個就算是駙馬爺或者是國公世子也敢直接無視的杜鵑,忽然成了這麼純樸的模樣,連傲氣都少了些,看起來柔和多了。
可這樣的她,還是那個杜鵑嗎?
整理好衣裳,元子凌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封信,他忽然覺得這世上可真是無奇不有。
「杜鵑,就這樣的屋子,以前連拿來做你的茅廁都不夠,你現在戴的首飾,要是在以前,連伺候你的丫鬟都看不上眼,這樣的日子……你過得慣嗎?」
杜映紅看著手中的熱茶,沒有看他,冷漠地說道︰「習慣或者不習慣,都不勞,駙馬爺您操心。」
他笑了笑,覺得這樣的她倒還有以前的幾分風采在,「或者我該換個話題問問,你覺得這樣值得嗎?這些無知村人哪里知道你和那些青樓女子的差別,四絕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得到的封號,就是世家大族的千金,也少有人能夠拿下這等名號,而那些人什麼都不懂,只會用那最骯髒的想法來看你,你自己說說,你又何必呢?」
「別人如何看我,那是他們的事情,我該怎麼看待我自己,還有我看重的人如何看待我,我自己知道就夠了。」杜映紅雖然心中還是有點不安,但是在這樣一個準備看笑話的男人面前,她不會輕易示弱。
「倒是挺嘴硬的。」元子凌笑了笑,讓人送上了一份東西,「在你看這個東西之前,我還是要再問你一句,杜鵑,你可願意跟我回京都?你該知道長公主其實也是喜歡你的,要不然也不會背了那樣一個名號,將你送出京都,你可知道你原來待的教坊可是惋惜得很,總說若不是看在長公主的面子上,絕對不會讓你贖身出去。」
杜映紅看著他,只覺得這個男人來此從頭到尾都透露了幾分怪異,「說到長公主,你來到這里,長公主知道嗎?」
元子凌眼里頓時充滿了幸福的笑意,「她知道的,對了,我有說過嗎?長公主已經有了孩兒了,大約再過三個月就要生產了。」
他高興的樣子不像是假的,可這還是讓杜映紅忍不住用鄙視的眼神看著他,「長公主都要生產了,你居然還有這個閑心跑來找女人?」
真是個渣!她的眼神毫無保留的這麼表示著。
「我是往兌州去買點給長公主的藥材時,听到了你在這里的消息才順便過來的嘛!」
「所以呢?」
「所以,該問的我都問過了,我就要給你看看這個東西。」
「什麼?」她以為是什麼珠寶首飾,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從婢女的手上拿過東西遞給她,那是一封信,是一封寫得很簡單的信,只說了杜鵑的消息,然後把杜鵑所在的地方都寫出來。
「你知道這封信是誰寫的嗎?」元子凌感慨的道︰「是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昨兒個知道我往這里來了,還特地跑到我下榻的地方尋我。」
「他去找你做什麼?」她的眼楮直直地盯著那封信,面無表情,可顫抖的聲音卻可以听出她現在激動的情緒。
「那個男人說,他有一個喜愛的女人,但想要我帶她走。」
他輕搖折扇,這種要求雖然不是第一次听見,但是後頭的重頭戲,讓他的婢女們個個哭紅了眼,今早眼楮都還是腫的呢!
「他說,他曾經從了軍,可是軍功被冒領,家里母親也過世了,所以他只能回家做個獵人,後來遇上了這輩子他最愛的女人,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可是前些日子才發現,只是一個單純的獵人護不了這世上最美的一朵花,所以他跟人打听了消息,听說我人不錯,近日又往這里來,就來找我,想要讓我把你帶走。」中間那一頓贊美的話,他不會承認是他臨時自己加編的。
杜映紅眼眶泛紅,卻死命撐著不在他面前落下淚來,嗓音有些沙啞的又問︰「還有呢?」
「他還說,他一輩子都不成親了,假如有一天,我不喜歡這朵花了,或者是這朵花老了,希望我能夠把花還給他,他會陪著她走完剩下的日子。」
她咬著唇,淚水再也忍不住的一滴滴落在信紙上。「還有呢?」
「還有……我可是駙馬爺,讓我替你們傳情似乎太過分了,所以我要走了。杜映紅,長公主是真的覺得你還不錯,有閑的話,回京都走走,還有那個男人說的冒領軍功的事情,我們可以仔細的聊聊啊!」
元子凌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後就離開了,一開門,就見到旬賁虎站在門外,也不知道站在那兒多久了,看著他的眼神滿是復雜。
唉唉,他這樣的行為根本就是月老了吧。
「走走走,趕緊走,我們還要給公主找點補身子的東西呢!那些個庸貨老是用些爛東西來誆我,我肯定能夠自己找個好的。」
那輕浮的男聲越來越遠,旬賁虎又等了好久,才進了門。
杜映紅還坐在那兒,眼前擺放著一封信,然後抬頭看著他。
她的眼眶泛紅,本來以為可以控制好的情緒,忽然又忍不住潰堤。
這個男人,果然是個傻子。
「我如果是朵花,你覺得我是什麼花?」她一邊笑著,眼淚卻一邊流。
她之前一直不敢回應成親的事,就是怕現在這樣,怕他也會讓人指指點點,如今他不說成親的話了,她還以為他也跟那些人一樣用不屑的眼光看她了,卻沒想到他卻是去做這樣的傻事。
什麼叫做養到不喜歡了,老了就把花還給他?如果她真的跟著那個駙馬爺走了,難道他以為她還會有臉回來嗎?
傻子!真的是徹頭徹尾的傻子!
旬賁虎坐到她身邊,用姆指指月復輕柔地替她抹去眼淚,望著她的眸光滿是溫柔,「你是杜鵑,也是我的映山紅。」他知道她是杜鵑後,就從她的名字里猜出了來由。
杜鵑,又稱為映山紅,是開在高山上燦爛而奪目的花。
說喜歡不夠,說愛又太矯情,這樣的時候,她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你……」
「我們成親吧。」
他們兩個人同時開了口,只有他毫不猶豫的說出了提議。
「可我的名聲……」
「沒關系的,我不在意,就算這個村子容不下我們,我們也可以去別的地方。」
「那麼,你是真的不在意我可能不是完璧之身嗎?」
他緊緊摟著她,說出了真心話,「以前我曾經在意,可是後來我想通了,那無關緊要,因為能夠和你牽手一生,就已經是我最大的福氣。」
杜映紅看著他,終于破涕為笑,她點點頭,嬌聲打趣道︰「放心吧,本姑娘可從來沒有讓你以外的男人踫過一根頭發,而且娶我你絕不會虧本的,因為我的價值可比野豬,有豬肉可吃,我們這個小家以後肯定會興旺的!」
他想起那天的情景,也漾起愉悅的笑容。
他很幸運能夠在對的時候遇見對的人,更幸運的是,他能夠與她共度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