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載著眾人抵達玉井胡同那座三進院時,初更已經打響。
原本她們是能早點抵達的,怎知駱老太太姜是老的辣,竟來個吐血昏厥大戲,弄得宅內人仰馬翻,娘和她都成了千夫所指的大罪人,她那對同父異母的兄姊更是大義滅親的跑來指責母親,動手要替爹教訓她這個逆女,還把大伙打包好的行李打翻搗亂,各種破壞。
總而言之就是,她老虎不發威,大家仍把她們母女當成病貓就是了。
「彩袖,你去趟前院大廳,將連公子他們請過來,我們到正房去!」
所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廟,那老虔婆躲在屋里避不見客沒關系,他們去見她總可以了吧?想當初原主之所以會被那老虔婆給逼死,目的就是為了救那個讓她偏了一輩子心的長子,這回她倒要看看,究竟是她長子的命重要,還是為難、折騰她們母女重要。
接到她的求助,連馳俊和耿燁磊立刻隨彩袖前來,只不過兩人的神情都有些僵硬冷峻,誰也不理誰,似乎是吵架了。不過這事完全沒有她插嘴的余地,她也只能當作不知道了。
向兩人說出她的打算後,她直搗黃龍的帶他們前往駱老太太居住的正房,怎知心情不爽的耿燁磊會直接在那里大爆發,當真把那個老虔婆嚇到腿軟昏厥,差點沒吐血。
其實耿世子大爺也沒說什麼,見老虔婆在那邊顧左右而言他的廢站篇後,他不耐的就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你再廢話就等著白發人送撕發人。」
這句赤果果的威脅,終于讓老虔婆乖乖地將彩袖和彩衫的賣身契交出來,松口讓她們母女倆離開。
說穿了,那老虔婆就是個敬酒不吃愛吃罰酒的主就對了。
幸好她認識了連馳俊和耿燁磊這兩個人,要不然就算照她原本的計劃賺夠了銀兩,恐怕也無法心想事成的順利將娘和彩袖、彩衫她們從駱家接出來。
因為回到玉井胡同的時間已經晚了,大伙只能簡單的先整理出兩間廂房將就住一晚,晚餐更是在來此的路上隨便買了幾個包子和面餅應付一餐,可是即便如此,她們還是一個比一個興致高昂,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期待。
「好了,時間很晚了,大家都去睡吧,明天會有很多事要做。」袁氏出聲道,催促大伙該熄燈休息了。
「娘,今晚讓葉嬤嬤陪你睡,我和彩袖姊姊、彩衫姊姊三個人睡隔壁廂房。」駱含瑄點頭起身道。
袁氏卻伸手抓住女兒的手,說︰「瑄兒,今晚你陪娘睡吧,讓葉嬤嬤去和她倆睡。」
駱含瑄微楞了一下,旋即乖巧應道︰「好。」她想,娘大概已經從葉嬤嬤那里听說了她和連馳俊的事,想找她親口確認吧?
一會兒後,待葉嬤嬤和彩袖、彩衫離去,房里只剩她們母女倆時,袁氏拍了拍身旁的床榻要女兒上床,駱含瑄從善如流的爬上床,躺臥在她娘身邊。
屋里沉靜了好一會兒,在駱含瑄都要開始懷疑她娘是不是睡著了,袁氏這才開口——
「瑄兒,你有沒有什麼事要告訴娘?」
「娘指的是什麼事?女兒這段時間在外頭可做了不少事,都還沒跟娘仔細說過呢。」她裝傻的摟住娘的胳臂,逗娘道。
「你這孩子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袁氏看向女兒,伸手替她理了理頰邊的發,又模了模她柔女敕的臉頰,感嘆般輕聲道︰「娘的瑄兒長大了,愈大愈美,愈大愈標致。」
「那是因為女兒長得像娘,娘親美女兒才美。」她甜笑道。
袁氏微擰了一下女兒水女敕的頰,這才進入正題,緩聲問道︰「瑄兒,那位連公子是怎麼一回事?為何會願意將這麼一座大宅院借給咱們住?」
「娘不是已經從葉嬤嬤那里听說了?」
「所以他真的……真的對你……對你……」雖然早先已听綠翠說過這件事了,但親耳听到女兒承認這件事,袁氏還是覺得不可思議與震驚。
這件事到底是好是壞,她到現在也還沒想清楚,連家雖不是什麼名門士族或皇家貴冑,但富可敵國的家底擺在那里,可不是駱家這種門戶可攀比得上的,而今連家大房公子看中了她的瑄兒,這事……
她眉頭輕皺,猶豫地問女兒,「瑄兒,你覺得那位連公子怎麼樣?」
「他?」駱含瑄略微頓了頓,老實回答,「人長得不錯,性子也不錯,挺好相處的。」
袁氏聞言,頓時說不出話來,看樣子瑄兒好像也心動了,可是這該怎麼辦啊?即便兩個孩子都有意,是兩情相悅,可是這門不當戶不對的,就算最後排除萬難成了親,瑄兒能在家大業大的連家生存下去嗎?
「瑄兒……」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該如何向女兒說明並解釋她的憂心,她總不能告訴女兒,要女兒看看她的下場吧?
她和瑄兒她爹也是兩情相悅才成親的,但娘家弱勢加上婆家不喜,所導致的結果就是被輕視瞧不起,甚至讓她連自個兒的孩子都保護不了,她真的不想讓女兒步上自己的後塵。
「娘不喜歡連公子嗎?」駱含瑄輕聲問道,她可以感受到她娘此刻的掙扎與忐忑——這個反應有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娘對他一無所知。」袁氏婉轉的回答,也是在告訴女兒、問女兒︰你對他了解嗎?
駱含瑄沉默了一下,說了句肯定句,「娘不喜歡連公子。」一頓,她小心翼翼的猜測道︰「難道娘比較中意誠王世子做你的女婿嗎?」
袁氏猛然被嚇了一大跳,趕緊低聲斥責道︰「別胡說!世子爺那種王公貴族哪是咱們這種平民百姓高攀得起的?瑄兒,答應娘,這種事你想都不準想,听見了嗎?」
「娘放心,女兒壓根就沒想過要給人做小妾。」駱含瑄安撫的直言道。
袁氏輕楞了一下,直覺反應的想到了一件事。「所以那位連公子尚未娶親嘍?」
「這是當然的,難道娘以為女兒會答應去給人家做小妾?」駱含瑄忍不住失笑道,心想著娘剛才所透露出來的不安與不喜,難道就是為了這件事?
「娘沒這麼想,娘只是看他的年紀似乎不小了,才會覺得他理當已經成親。」像是想到什麼,袁氏瞠大雙眼,驚問道︰「他該不會真的成過親,娶你是為了要給他當填房吧?」
「娘,你想太多了,連公子從未成過親,連婚約都不曾有過。」
「這怎麼可能呢?」袁氏訝然不信。
「事實便是如此。」接著駱含瑄便將連馳俊在連家的處境簡單說了一遍,讓娘明白他年屆二十卻尚未娶親的原因,以及他未來的打算。
「你的意思是說,他打算分家?」袁氏震驚不已,雖說剛才所听到的連家秘辛對她而言已經夠驚愕了,但那些怎比得上連馳俊那孩子竟然想分家這件事!
听瑄兒的說法,那孩子今年也不過才二十歲而已,而且從小就無父無母,也無嫡庶的兄弟姊妹,連家長房就獨剩下他一人,加上連家其他房與其他族人們一個個又全是利欲燻心、勾心斗角之輩,他想分家是談何容易?
況且他在連家還只是個孫字輩的小輩,有一大堆的長輩壓在他上頭,他若真想分家,結果可能只有一個,那便是淨身出戶。
那孩子竟然想與連家分家,他怎會有如此大的決心,真舍得?卜連家的萬貫家財和能為他帶來好處的名頭嗎?她真是愈想愈覺得不可思議。
「瑄兒,他是認真的嗎?不會是隨口說說的吧?」她不安地問。
「娘,你到底在擔心什麼?」駱含瑄直接問。
袁氏略微猶豫了一下,才將女兒攬進懷中,輕柔地拍撫著她的背,慢慢的開口說︰「瑄兒,娘怕你被騙,怕你年紀還小,不懂人與人之間不能單看一個面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娘怕即使現在娘與你說再多,你也不會懂。」
「娘是擔心咱們與連家門不當戶不對,擔心女兒若真嫁到連家,不會有好結果?」駱含瑄終于听出些端倪。
「連家不是普通的人家。」袁氏低聲嘆息。
「等連馳俊和那不是普通的連家分家之後,屬于連馳俊的連家就是普通人家了。」駱含瑄說得理所當然。
「瑄兒真相信他會和京城連家分家?」
「嗯,如果沒分家,女兒就不嫁給他了。」
袁氏一呆,哭笑不得的動手輕打了一下她的,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沒羞沒臊的,人家連親都還沒上門提呢,你竟就已在這里說嫁不嫁的,真的是……」都不知道該對這樣的女兒說什麼了。
「娘,女兒跟你說真的,他若沒分家,女兒是絕對不會嫁給他的,所以哪天他若真來提親的話,娘一定要把這個條件給加上去知道嗎?」
「你這孩子真是愈說愈不知羞了!」
「這里就咱們母女倆,娘要女兒知羞矜持給誰看啊?」駱含瑄摟著母親笑嘻嘻的說,逗得她娘哭笑不得,忍不住又在她上拍了兩下。
「好吧,娘知道你的意思了。」過了一會兒後,袁氏開口道,並終于將自己真正的擔憂給說了出來。
「娘只是怕你步上娘的後塵。你爹平時對娘很好,也沒像你大伯父那樣喜新厭舊,見一個愛一個,可是這些年來,娘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你也知道,所以在很久以前,娘便仔細考慮過你的婚事,想替你找個家境簡單殷實的人家就好,寧願讓你低嫁,也絕不讓你高嫁去受委屈,怎知……」人算不如天算。
「娘,女兒明白你的擔心了。」駱含瘡一張開雙手緊抱了下母親,向娘撒了個嬌之後才又再開口道︰「可是娘,女兒還是覺得你把整件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什麼意思?」袁氏楞了楞,不解的低頭看女兒。
駱含瑄翻身躺平,將雙臂枕在腦下,好整以暇的道︰「就像娘剛剛所說的,爹一直都對娘很好,也沒納妾給娘添堵,可是娘這些年為什麼還是過得這麼辛苦呢?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爹對老太太總是言听計從。如果照娘的意思替女兒找了一門你剛才所說的條件的親事,但老太太卻不允許,想將女兒當成一枚聯姻的棋子,你說爹會听你的還是老太太的?」
「你爹他……他也是很、很疼你的……」袁氏沉默了一下,才勉強開口道,只是語氣有些虛。
「女兒知道爹也很疼瑄兒,只是一旦和老太人的命令相違背,爹所選擇的絕對不會是瑄兒,娘也知道,對吧?所以你這回才會任女兒胡鬧,並且毅然決然的決定跟女兒離開駱家,是不是?」
「瑄兒……」袁氏忍不住落下淚來,哽咽得說不出話。
「娘,你別哭,所有苦難咱們都已經度過了,從現在開始只會否極泰來,你要相信女兒。」駱含瑄伸手為母親拭去眼角的淚水,柔聲安慰。「至于爹那邊,等爹從荊州回來之後,女兒會和爹好好的談一談,絕對不會讓娘再過以前那樣的日子了,絕對!」擲地有聲。
「瑄兒……」
「娘別再哭了,你再這麼哭下去會傷身的,你身子本來就不好,別讓女兒再為你的身子更擔心好嗎?」
「好,娘不哭,娘不哭了。」袁氏趕緊伸手拭去自己臉上的淚水,並向女兒保證道︰「娘以後都不哭了,絕不再讓瑄兒替娘的身子擔心。」
「娘保證?」
「嗯,娘保證。」
「姑娘,世子爺來了。」
「啊?誰來了?」
「世子爺。」
駱含瑄停下正在畫飯館廚房設計圖的手,慢慢地抬起頭來看向走進屋里向她稟報的彩袖,她眨了眨眼,反應有些遲鈍的問︰「世子爺來了?來這里?和連公子一起嗎?」
彩袖點頭又搖頭,道︰「外頭只有世子爺和他的隨身護衛,連公子並沒有來。」
駱含瑄又眨了眨眼,表情更疑惑呆滯了一些。她完全想不透這位世子爺怎會獨自來見她,她和他除了連馳俊這個共同的朋友之外,好像沒有什麼交集啊,難不成這位世子爺是在勸連馳俊與她保持距離無果後,決定改從她這邊下手了?
見自家姑娘听完她的話之後楞在那里半晌沒反應,彩袖不由得有些著急,忍不住出聲提醒道︰「姑娘,世子爺還在外頭等著呢。」
「你們怎麼會讓他進到後院來而不攔著呢?」駱含瑄回神蹙眉道。
「姑娘,奴婢即使有心攔也攔不住啊,他可是誠王世子。」彩袖苦笑道,而且這根本不是重點好嗎?重點是世子爺來了,姑娘怎麼還慢吞吞的不趕緊去迎接啊?
「是我強人所難了。」駱含瑄楞了下,恍然大悟的點頭認錯後,這才慢騰騰的站起身道︰「走吧,咱們來去看看這位世子爺到底有何貴干?」
竟是不以為然、不慌不忙的態度,彩袖都快要佩服死自家姑娘了,那位可是王爺世子啊,多尊貴又高高在上的人,姑娘居然一點都不擔憂害怕會得罪這麼個大人物,真是太厲害了。
彩袖是個很聰明的丫鬟,自然沒傻傻地真敢讓世子爺站在外頭枯等,而是早招了個小丫頭將人領到距離姑娘住處不遠的一座涼亭里坐著等人,所以在她們主僕抵達那涼亭時,亭內的石桌上早已周到的擺上茶水與點心,並未怠慢到這位身分顯貴的世子爺。
當然,這事還得感謝連公子,若不是他本事大,短短幾日就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一群聰明伶俐的下人,上從管家管事,下至粗使丫鬟婆子,將這座三進宅院打理得妥妥當當,要不然她們主僕五人現今哪能如此輕松自在,不忙得暈頭轉向、衣不解帶才奇怪。
駱含瑄走進涼亭,朝耿燁磊行禮道︰「世子爺大駕光臨,民女有失遠迎,還望世子爺見諒。」
耿燁磊先是挑了挑眉頭,接著目不轉楮的看著她,卻是不發一語。
駱含瑄只覺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低頭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著,又伸手模了模自己的發髻和發簪,確定都沒亂之後,這才出聲輕喚道︰「世子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你真的很與眾不同。」耿燁磊看著她說。
「呃?」駱含瑄完全搞不懂他沒頭沒尾的這句話是褒還是貶?
「你剛才說的話一般都是男人說的,我第一次听到一個女人這麼說,還是一個未及笄的姑娘。」
所以這是在嘲笑她嗎?駱含瑄輕挑了下眉頭,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不卑不亢的道︰「民女出身商賈之家,自小便听慣長輩在迎賓時這麼說,耳濡目染,讓世子爺見笑了。」
「我並沒有笑你的意思。」一頓,耿燁磊這才突然發現一件事。「你先坐下來吧,別站著了。」
「民女站著就行了。」她搖頭拒絕,一點也不想坐下來陪這位難伺候的主,還是趕緊搞清楚他來此的目的,早點閃人為妙。想罷,她直接問道︰「不知世子爺找民女有什麼事?」
「我讓你坐下。」命令的語氣。
駱含瑄眉頭忍不住輕蹙了一下,真的很討厭他這種高高在上的氣勢與態度,雖說在這種階級嚴謹分明的古代社會里,這是正常而自然的事,但她就是不習慣而且非常討厭,只是入境隨俗和為了小命,她還是會忍。
她垂眉斂目,乖乖地走到離他最遠的位子坐了下來,露出一副逆來順受的恭敬神情,安靜地等候這位世子大爺的指示。
「你……」耿燁磊看著這樣的她,不知為何突然有些來氣。可她不是已經听話坐下了嗎?自己為何還是感到不悅?
「這一點也不像你。」他沖口而出。
駱含瑄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搞不懂這人到底在發什麼神經。她決定不理他,言歸正傳的再次開口問道︰「敢問世子爺找民女何事?」頓了頓,她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于是又問︰「是不是連公子忙得沒時間過來,這才勞煩世子爺為他帶話給民女?」
耿燁磊臉色立變,他怒不可遏的瞪著她,質問道︰「你就這麼想他嗎?」
「什麼?」駱含瑄呆愕的看著他。
耿燁磊倏然撇開視線,半晌沒有說話,搞得駱含瑄真的莫名其妙到一個不行。
「你不是問我找你何事?」半晌後,耿燁磊重新開口,語氣卻有些不自然。「確實是有事,但和馳俊無關,我就是來問你……問你……」
他欲言又止了半晌也沒能把後頭想問她的話說出來,讓她忍不住出聲道︰「世子爺想問民女何事您盡管問,民女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然後趕緊將你打發,免得在這里浪費我寶貴的時間。
耿燁磊目不轉楮的看著她,猛吸了一口氣,像是終于下定決心般的開口道︰「我是來問你,你願意跟本世子
回誠王府嗎?」
駱含瑄張著嘴巴呆呆的看著他,告訴自己千萬別會錯意,他這句話應該不是她以為的那個意思才對。
「世子爺這話是什麼意思?恕民女駑鈍听不明白。」她語氣平平的回應。
「你是在裝傻還是欲擒故縱?」
欲擒故縱個頭!駱含瑄差點破口大罵。這家伙是真有病吧?
「民女既不是在裝傻也不是在欲擒故縱,是真不明白世子爺的意思。」她冷冷淡淡的說︰「民女有爹有娘,有家可歸,既不是奴僕,和誠王府也無任何關系,世子爺問民女是否願意跟您回誠王府,這個問題本身就令人模不著頭緒,莫名其妙,您不覺得嗎?」
「你在裝傻,你不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耿燁磊直視她雙眼,堅持己見。
駱含瑄有點不爽,她點了點頭不再理會他的面子問題,直言道︰「好,就算是民女在裝傻好了,那麼世子爺是否就應該明白民女的答案是拒絕了,又何必這樣不依不饒呢?」
「你竟然想拒絕我?」耿燁磊難以置信。
「不是想而已,民女可以很明確的回答您,民女不願意跟您回誠王府,一點都不願意也不想。」駱含瑄說得斬釘截鐵,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為什麼?以我的身分權勢,你該知道跟著我能帶給你和你的家族多大的好處與顯赫。」
想對她誘之以利?他完全是進錯門,找錯人了!駱含瑄在心里冷笑。
「世子爺應該有世子妃了吧?」她緩聲道︰「就算還沒有,以民女的身分跟著世子爺,頂多也就是一個小妾的身分,不可能會是別的吧?」
耿燁磊無言以對,因為她說的全是事實,她的身分的確只夠格做誠王府內的一名小妾,不可能再有別的。
「小妾就跟下人差不多,民女原是個良民,跟隨世子爺後卻得變成一個下人,這樣的好處與顯赫,恕民女敬謝不敏。」
「你該知道王府的妾室和一般人家的妾室不同。」
「我只知道她們一樣都要屈居人下,一樣都出不了廳堂,一樣生了孩子都是庶出,永遠不會是嫡出。」
耿燁磊再次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半晌過後才道︰「我會對你很好。」
「再怎麼好也改變不了剛才所說的事。」駱含瑄面不改色的直言道,半點軟化的跡象都沒有。「況且民女也擔當不起讓世子爺做出寵妾滅妻這種事,還是請世子爺好好地對待您的世子妃以及王府中的姨娘們吧,民女在此謝過世子爺的青睞與錯愛了。」
「如果本世子硬要帶你走呢?」耿燁磊有些惱怒,覺得這丫頭根本就是不知好歹,他都已經承諾會對她好了,她竟然還對他棄之如敝屣!
駱含瑄倏然沉下臉,冷聲道︰「世子爺打算要強搶民女?」
「如果是呢?」
「如果是的話,民女不介意世子爺將民女的尸首抬回誠王府。」
「你威脅我?」耿燁磊眯眼。
駱含瑄淡然一笑,笑意卻絲毫不達她冷然的雙眼之中。「民女不敢,民女只不過是實話實說,畢竟為拒婚而以死明志這事兒,民女也不是沒做過。」
耿燁磊朝她怒目而視了好一會兒之後,這才垂下眼,改瞪著石桌上一只茶杯,黯然的問道︰「你就這麼討厭我,這麼喜歡馳俊?」
「世子爺尊貴的身分與家世讓民女望而卻步,民女只是個平凡的老百姓,想擁有的也是平凡老百姓的生活,對民女而言,平凡就是幸福。」
耿燁磊抬眼看向她,嗤之以鼻的諷刺道︰「你本身就不平凡,馳俊更是與平凡這兩個字搭不上邊,你卻告訴我平凡就是幸福?」
「民女就是個平凡的老百姓,至于連公子雖不平凡,卻願意為民女甘于平凡。」駱含瑄微微一笑道。
見她神情竟然有些甜蜜蜜的,讓耿燁磊看得極為刺眼。「如何為你甘于平凡?」他不服氣的問,不信連馳俊做得到的事他耿燁磊會做不到!
「分家。」
耿燁磊皺了皺眉頭,忍不住自私了一回,背棄兄弟的道義,道︰「那並不是為了你,馳俊在認識你之前,那便是他的計劃與目的。」
「民女要的只是結果,過程並不重要。」駱含瑄渾然不在意。「況且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連公子還應允了民女一個承諾。」
「什麼承諾?」
駱含瑄看著他,緩緩道︰「不收通房不納妾,今生今世只與我白頭到老。」
耿燁磊震驚的瞠大雙眼,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來。不收通房不納妾?馳俊那家伙真的是、真的是……
「好,我認輸了。」他終于松口放棄,因為不放棄不行啊,他根本做不到為一棵樹放棄一座森林,更別提他都已經擁有好幾棵樹了,為了她這麼一棵小樹苗去砍光原本擁有的珍貴樹木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罷了。
駱含瑄頓時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你真相信馳俊能說到做到,在與你成親之後一輩子不收通房不納妾?」耿燁磊好奇的問,順便替好友添添堵,要不然他實在咽不下認輸這口氣。
「他做得到最好,若是做不到的話……」駱含瑄以一個讓人不明所以的微笑作結。
「做不到的話如何?」耿燁磊端起杯子問她,沒能看明白她那抹神秘的微笑代表的是什麼意思。
「休夫。」
噗!耿燁磊嘴巴里的茶水頓時全噴了出來。
隔天,忙碌了好多天不見人影的連馳俊終于現身了,只是臉色明顯不太好看。
「怎麼了?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原本見到他還有些高興的駱含瑄見到他表情後,不由得也斂起了臉上的笑容,變得嚴肅起來。
這段日子為了開飯館的事,他們倆相處交流的時間也變多了,對對方的認知與了解也愈來愈深,進而兩人的默契和感情也突飛猛進了起來,不再客氣來禮貌去的那般見外。
駱含瑄得承認,她對連馳俊了解得愈多,對這個古代男人就愈傾心,並且深深地慶幸自己一定是撞上了狗屎運,才會遇到這麼一個高富帥又有能力的男人。
最讓她滿意的是這個男人身上沒有種種古代男人的惡習,例如三妻四妾的花心或唯我獨尊的大男人主義,因為他對她的態度永遠都是有商有量、平等對待,這是她最喜歡他的一點,也因此,她在與他說話時,總能以最自然而直接的方式,從不需要太過猶豫或小心,更不需要拐彎抹角。
听見她的問話,連馳俊臉上的表情頓時被一種說不出的復雜表情給取代。
「沒有,開飯館的事一切都很順利。」
駱含瑄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後道︰「可是從你的表情,我實在看不到順利這兩個字。」
「誰臉上會寫字?」他哭笑不得的道。
「哭的人臉上會寫哭,笑的人臉上會寫笑,雖不是一筆一劃的真寫了字,但誰都能夠看得出來。」
「所以我現在臉上寫了什麼字?」他有些強顏歡笑的問她。
「抑郁和苦悶。」她看著他,嚴肅地道。
連馳俊忍不住輕楞了一下,隨即苦笑。「真有這麼明顯?」
駱含瑄一臉認真的點點頭,關心的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連馳俊沉默了一下,嘆口氣後才開口道︰「我要回京城了。」
「啊?」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駱含瑄整個人都被驚呆了。「回京城?」
「嗯。」他目不轉楮的看著她,眸光深邃。
「你要回去幾天?是有什麼急事要回去辦嗎?什麼時候回來?」駱含瑄連珠炮似的問道,掩飾心中莫名生起的不安。
連馳俊深深地看著她,回答道︰「我不知道何時才能再回來。」
駱含瑄終于知道自己的不安起源于何處了。「是不是連家老太太……」
「嗯,剛接到消息,昨日丑時歿了。」連馳俊表情幽暗不明,看不出喜怒哀樂。
「你還好嗎?」駱含瑄擔憂的望著他。雖然那位老太太養育連馳俊完全是居心不良,只是為了利用,但兩人多年的朝夕相處卻是實實在在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我不知道。」連馳俊安靜了好一會兒才回答,語氣之中竟然有一絲茫然。「我以為听見這個消息時,我會無動于衷,不會有任何感覺,可是我竟然感覺到難過,我是不是對含冤而死的父母很不孝?」
「難過是必然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畢竟與她相處了這麼多年的時間。」駱含瑄安慰他道︰「況且即便她養育你有私心和目的,但你能吃飽穿暖還不被養廢的長大,也算是拜她所賜,你父母若是泉下有知,也不會怪你有這點惻隱之心的。」
連馳俊怔怔地看著她,半晌後才對她微微一笑,說︰「你很會安慰人。」
駱含瑄搖了搖頭,又問他,「這次回去除了奔喪外,你打算把分家的事也一並解決?」
「處理這事需要時間,短則幾個月,長的話可能會拖上個一兩年。」連馳俊點頭,面容堅毅,眼神堅定的說,總之這事他是志在必得。
「需要那麼長的時間?」駱含瑄被他說的時間震驚到了。
連馳俊凝望著她,凜然道︰「我不允許任何人因為我的關系而波及到你。」
駱含瑄的心口微微發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關心和擔憂是相對的,他會憂心她,她難道不會嗎?
「你一個人要面對那麼多豺狼虎豹,會不會有危險?」再聰明厲害的人也怕獨木難支。
「放心,我不是一個人,除了燁磊會幫我外,我還有其他朋友。」連馳俊柔聲安撫她,不想讓這種沉悶的氣氛持續下去,便改變話題道︰「對不起,飯館的事我得半途而廢了。」
「這不是你的錯。」駱含瑄搖頭道。
「我雖然不得不離開,不過你別擔心,我已吩咐李管家接手,你有什麼想法就找他。這宅子里的下人其實都是我的人,你可以信任他們。」他從袖子里拿出一迭東西。「還有,這些銀票你收起來。」
駱含瑄看著那迭銀票,呆了呆後問︰「你給我銀票做什麼?」
「合伙開飯館的資金。」
「那也用不著這麼多。」第一張銀票的面額就是一萬兩,依照她目測,這迭銀票至少有十張,如果張張都是一萬兩的銀票,那就有十萬兩之巨,開間飯館哪需要這麼多錢啊?
「剩余的是我的私產,你先幫我保管著,免得分家時我被淨身出戶,兩袖清風。」連馳俊目不轉楮的看著她,半真半假的說道。
不管是真是假,它總是個保障。駱含瑄于是點頭道︰「好,我先幫你保管。」她伸手便將那疊銀票接了過來,問他,「總數是多少?」
「一百五十萬兩。」
她聞言張口結舌、呆若木雞的看著他,都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反應了。一百五十萬兩?!
他果是百年皇商連家人啊,啥沒有就錢最多!
「你就不怕我把這筆錢給昧下了,不還給你嗎?」她開玩笑道。
「不還也行,就當聘禮。」
他微笑的凝望著她,深情款款的模樣讓駱含瑄臉都紅了。
「行了,我認輸。」她舉手投降,感覺心髒有些負荷不了。
「含瑄。」他突然輕聲喚她,聲音溫柔得似能滴水。
她看向他。
「等我回來。」他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