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我就收下二位的美意,多謝。」應多聞低啞地說著。「既然我要離開照雲樓了,有些事要跟護院交代,先告退。」
他無法再忍受看見她挽著其他男人,而最好的作法就是他離開。
待應多聞一走,李叔昂隨即跳了起來,一把扯開瀲艷的手。「你你你你你你給我說清楚!我待你這麼好,你為什麼要陷害我?你有沒有瞧見他剛剛是用什麼眼神看我的?!」天啊,等到應多聞拿到武狀元,他頭一個肯定就來砍他!
「二爺何必這般小氣,不過是拉著你作場戲,犯得著這般激動?」瀲艷 了聲,回頭替宋綽斟了杯茶。
「難不成你是故意要讓應多聞誤解你已是李叔昂的人?」宋綽月兌口問。
「既然無緣相伴,就不要互扯後腿,他有他的前程,我無心絆著他。」瀲艷笑了笑,舉杯敬他。「今日多謝大人,瀲艷謹記在心。」
宋綽內心五味雜陳地瞅著她,像她這般知進退的姑娘竟是出身青樓,實在是太可惜也太糟蹋了。
「喂,你無心絆著他,你也不能害我,我明明有機會跟他解釋的!」他可不想哪天走在路上,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二爺,你千萬別跟他解釋,否則你會像剛剛一樣永遠也無法開口說話。」瀲艷笑咪咪地威脅著。
李叔昂抽了口氣。「想不到你竟也留了一手,學的是什麼邪門功夫,你怎能這樣對我?我是你的恩人,你的恩人!」這年頭是不是都不能行善了?
「哪是什麼邪門功夫,不就是穴術罷了。」把她說得像是妖女一樣。
「穴術?」宋綽詫問著。「你怎麼可能學得這門技藝?」
瀲艷聳了聳肩,將失去記憶的事說過一遍。「許是我以往習得的吧。」肯定是如此,要不她怎麼會呢。
「既是如此,當初你要離開天香樓時,就應該跟鴇娘問清楚才是,她既是買下你的人,豈會不知道你的出身?難道你壓根不想去尋你的親人?」只要在朝為官的人都曉得穴術是宮中不外傳的武術之一,她一個青樓女子怎可能知道這事,甚至還學會了,這簡直是太教人不敢相信了。
「對喔,我怎會沒想到。」她喃喃說著,暗罵當初自己全部心思都放在應多聞身上,哪里會記得其他,不過她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天多聞的二哥來找,見到我時,突然喊我花璃,又說我應該是在教司坊里,怎會在這里。」
此話一出,李叔昂不禁和宋綽對看了一眼,難得默契一致地轉眼盯著瀲艷。
「……我哪兒說錯了嗎?可多聞也說過我長得像故人,說不準是錯認了。」雖然她覺得應該不是錯認,但她也無法證明什麼,畢竟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說你是兩年前被賣進天香樓……那時我在掏金城,京里的事不怎麼清楚,但都察院里應該有備案可查。」宋綽暗暗決定明兒個進宮就先查當年京里有哪戶勛貴大臣被抄家流放。
「大人查這個做什麼?」瀲艷不解的問。
李叔昂哭喪著臉道︰「瀲艷,教司坊是尋常姑娘進不去的,必定是勛貴或重臣的女眷,因犯罪而被抄家,男人流放,女人則進教司坊。」完了,他大把銀兩買來的,恐怕不是福星而是災星呀。
他那白花花的銀兩,是不是要一去不復返了?
瀲艷黑白分明的大眼一轉,正色問︰「所以,如果我真的是花璃,我會被問罪,押進教司坊嗎?教司坊又是什麼地方?」
見李叔昂一副深受打擊樣,宋綽只好接口解答。「教司坊是戶部所設,進了教司坊的女子就等同是官奴,可由上頭分送給官員為奴為妾,當然臣子之間也可以互相轉送。一旦你真是被問罪的貴族千金,你是不能待在照雲樓,依律必須將你送進教司坊。」
宋綽說到最後都不禁痛心了,只希望一切並非屬實。
瀲艷一雙勾魂眼眨也不眨,細忖著,這般听來教司坊和青樓似乎也沒什麼兩樣,但多了一條罪名……她突然想起應多聞曾說過,她既已忘了往事就別再想起,所以或許她真的就是他二哥所喚的花璃吧。
「送什麼送!她沒了記憶,有誰知道她的真實身分?人家不過是錯認故人而已,你想得那麼認真做什麼?」李叔昂由悲轉怒,起身扞衛著瀲艷。「瀲艷是我的大掌櫃,我的大帳房,我可不會允許你把她送進教司坊的!」這棵搖錢樹他都還沒搖夠,哪能讓她被連根拔走。
「你是腦袋殘了,八字都沒一撇,你也能想那麼遠。」宋綽毫不客氣地啐了聲。
「還不是你說得很像一回事,我自然就當真了!」
「我懶得跟你說了。」宋綽啜著茶,掏著耳朵懶得听他鬼叫。
「我跟你說,別查了,不準查,你要是膽敢將瀲艷押進教司坊,我就跟你沒完沒了!」
李叔昂怒紅著眼,像是要將宋綽拆吃入月復。
「放肆,你知不知道我是二品的右都御史!」什麼態度,給他幾分顏色就開起染坊,沒個規矩了。
「我管你幾品,反正就是不準你這麼做!」
「你!」宋綽氣炸了,只能灌著茶水消火。
瀲艷托著腮,听著兩人逗嘴,莫名地想笑。
唉,她這是什麼命啊,原以為當個花娘就已經很糟了,誰知道沒有最糟,只有更糟……
這事再往里頭查,是不是真要糟到底了?
過兩日,應多聞搬進了三條街外的宅子,宋綽差人送了不少武策,也捎來消息,說是七王爺願意替他舉薦。
瀲艷未替他送行,只是站在財窩的三樓亭台上看著他離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叔昂走到她身旁低聲道︰「宋大人說,兩年前盛昌伯掌鹽道,卻利用鹽道中飽私囊,經彈劾,在盛昌伯府名下的一處莊子尋到官銀,于是盛昌伯被押進大理寺,沒多久病死獄中,其妻懸梁自盡,留下一孤女花璃,不知去向。」
瀲艷神色不變,仿佛早已預見這結果。
李叔昂瞧她沒啥反應,徑自說著,「听說花璃與應諒有婚約,待花璃及笄便要迎進慶遠侯府,照年歲算了算,要是當年沒有盛昌伯府的貪污一案,今年正是花璃的出閣時候。」
瀲艷看了他一眼,想起應多聞他二哥的反應,還有初次見到應多聞時……原來,他確實沒騙她,他跟她不熟,只是知曉她這個人,基于她曾是他二哥的未婚妻,所以對她伸出了援手。
「不過,沒人能證實你的身分,我差人去查了,天香樓的鴇娘已經死了,除非曾有花璃的姊妹淘或者是見過花璃的長輩出面,否則絕不會有人識得你的。」話落,覺得不太妥,他又補上一句。「應諒無法確認你的身分,哪怕他真確認了,以他的為人也不會押你進教司坊。」
「二爺不怕我給你惹麻煩?」瀲艷笑問著。
「怕。」李叔昂毫不客氣地道︰「但我更怕少了一只臂膀,所以我擋,只要是我能顧及得上的,我全都擋了,大不了,我把你發派到掏金城去,在那兒總不會有人識得你吧。」
要知道,要找個像她這樣聰穎又會弄什麼試算表、幫他抓帳冊弊病的高手,絕無第二人了,只要還能留住,他會盡全力留,大不了將她藏遠一點。
「二爺,我感動得快哭了。」
李叔昂沒好氣地睨她一眼。「別哭,我沒帶手巾。」
瀲艷隨即笑嘻嘻地挽著他的手。「把肩膀借我一下就好。」
「你你你你你你你別抓著我!別教人誤會我,我不納妾的!你……啊,放手!要不你也先去換上小公子裝,否則你別挽著我!」李叔昂又叫又跳,卻又不敢大力地甩開她的手,只能哭喪著臉任由她把臉靠在他肩膀上。
李叔昂嘆著氣,感覺肩頭的濕意正在蔓延,只能無奈地眺向遠方,心想,皇上加恩科是因為西北戰事不穩,這事還是先別告訴她好了。
應多聞住進宅子里,白天勤練著過去武師傅傳承的武藝,夜里苦讀武策,他專心一致,心無旁騖,只是偶爾會想起那張愛笑的俏顏。
一個月後的恩科,殿前試的武舉並不算多,而考核的項目也比照以往,對應多聞而言壓根不難。
毫無懸念的,在最後一試的馬射三十五步,他九中九,讓全場響起了歡呼聲,才剛下馬,就見七王爺秦文略朝自己走來,他隨即上前一步施禮。
「見過七王爺。」
「你這小子,這兩年是跑哪去了,完全沒有你的消息。」秦文略一見他便朝他的肩頭一拍。
「離開京城稍作磨練。」應多聞選了最中庸的說法。
「磨練得好,總算是象樣了,一會到本王那兒坐坐,咱們來聊聊該將你分派到哪較妥。」
「可是……」
「放心吧,今年的執考官是本王,本王已圈點你為武狀元,紅榜會送到七王爺府。」秦文略說著,徑自往前走,應多聞無奈只能跟在他身後,余光瞥見應諒在場邊替自己開心著,他莫名的心更沉了。
甩了甩頭,他跟著秦王略進了七王爺府,再次嘗到了許久未曾有過的酩酊大醉。
原來,醉了是這種感覺,可以教他將所有的愛恨情仇全都丟到一旁不管。
可是,哪怕是在醉夢中,他依舊會瞧見那張愛笑的俏顏,對著他耍賴撒潑,對著他噓寒問暖……好想她,真的好想她,哪怕她已成了旁人的妾,他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思念是恁的清晰,如鋒利的劍殘忍地往心里剮。
慶幸的是,發榜後,他進了秦文略執掌的五軍營,賜官為五軍營百總,負責訓練營兵和汛地交流。
每每汛地移防後,都教他忙得沾床便睡,只是這日身體疲累到了極點,意識卻異常清醒,拖著沉重的身軀,他夜入照雲樓,避開護院,直朝財窩而去。財窩不見燈火,他躍上了圍牆,卻見她在圍牆外的那座園子里,挽著李叔昂嬉鬧,將李叔昂逗得又氣又笑。
他靜立在一角望著,痴痴地看著她的笑顏,明知道她的笑不是給自己的,他卻還是移不開眼,直到近三更,他倆關上了房門,他還是傻傻地佇立到天亮,才拖著僵硬的雙腿離開。
他告訴自己不該再去,多看一次都是心傷,可偏他卻像是犯了病,不傷一回,心里就是不痛快。
「你這小子沉著臉做什麼?」秦文略用力地往他的肩頭一拍。
應多聞緩緩抬眼,起身施禮。「王爺。」
「用膳時不用膳,你在發什麼楞?」秦文略拉過椅子坐在他面前,看著他壓根沒動的膳食。
「沒什麼食欲。」
「軍伙差嗎?」他看起來菜色還可以啊。在五軍營里,吃穿用度都簡單,要是移汛時,能啃的只有干糧,睡的是大地。
「不差,是下官的問題。」
「說來听听。」
應多聞用筷子撥著飯菜,瞅著秦文略的笑臉,轉移話題道︰「王爺近來春風得意。」
「本王春風得意成了你的問題不成?」秦文略笑啐了聲。
「有好事?」
秦文略笑眯了眼。「本王的侍妾有喜了。」
「可是,王爺正妃未迎,這……」
「迂腐,何時你也和那些禮部的老學究同出一氣了?」
「也是,自個兒挑選的才是真正喜愛的。」他知道王爺已經迎了兩名側妃,但唯有那名侍妾才是他心尖上的寶。「恭喜王爺了。」
秦文略听出了他的話意,笑問︰「怎了,你有喜歡的姑娘了?」
應多聞不禁苦笑。「她已是別人的妾。」
秦文略揚起濃眉,想了下,道︰「秋狩後,本王請你喝酒,大醉一場。」
「多謝王爺。」應多聞輕笑著,目光落在秦文略在桌上輕點的指,不禁月兌口問︰「王爺,宮中穴術會外傳嗎?」
「好端端的怎會問起這個?」
「隨口問問罷了,以往我爹曾請了宮中軍頭當我的武師傅,曾听武師傅提起過,那時想學,可武師傅說穴術只傳皇族。」
「你的武師傅說的沒錯,穴術不外傳,唯有皇族代代相傳,但能學會的皇族也不多,好比本王幾個兄弟里,就只有本王學得起學得精。」
「有可能傳給公主嗎?」
秦文略不禁失笑。「此門武學怎會傳給女子?」
「說的也是。」所以……瀲艷的穴術到底是上哪學的?
正忖著,秦文略突地伸手連拍他左手臂數下,驀地朝他腋下一點,他的左手瞬間酸麻無力,癱在桌面上,他傻了眼,費盡力氣還是動彈不得。
等秦文略又朝同一處點了下,氣流瞬時逆沖而上,整個左手臂氣血通暢得不可思議。
「听說穴術不只是門武技,也是門醫術,可惜傳至宮中後,只學武技不曉醫術,但通常如此點過再解,氣血通暢,運行自如,對武藝也是有所幫助。」秦文略瞧他一臉不可思議,不禁低聲笑著。「不過,本王是不會教你的,除非哪天你成了本王的女婿,本王再考慮考慮。」
應多聞不禁失笑。王爺女婿……別說年歲差距,他根本是無福消受。
照雲樓一間典雅的上房里,瀲艷婷裊起身,朝戶部尚書福了福身便轉身離開,撩起裙擺直往外而去,一見香兒,便問︰「二爺呢?」
「我剛才瞧他和三爺往柳園去了,小姐要找二爺?」
瀲艷點了點頭,拐了個方向,直朝柳園而去。照雲樓本就是座豪奢大宅,宅子里林園造景就有十幾處,李叔昂偏愛柳園,只因柳園和她的財窩只相隔一道圍牆,他找她聊帳本較近,所以他干脆把帳房設在柳園。
一進柳園的帳房,果真瞧見李叔昂和李若凡正看著牙行的帳本。
「二爺、三爺。」
「怎麼來了?」李叔昂托著腮問著。
「我听戶部的人說,西北要增援,是真的嗎?」瀲艷快步走到案邊,急得連聲問︰「听說皇上屬意讓七王爺帶兵,是真的嗎?」
李叔昂撓了撓鼻子,硬著頭皮道︰「是這樣子沒錯,約莫會是在下月初出發吧,如今押糧官已經先押軍需前往,七王爺會匯集各衛所和五軍營的兵馬,前往西北支持。」
「多聞是五軍營百總,他也會去嗎?」雖說自從他拿下武狀元之後,他就再也不曾踏進照雲樓,但關于他的消息,總有二爺替她打探。
「當然,他是七王爺的副將,當然得去,而且應該是前鋒。」李若凡面無表情地道,招致李叔昂的一記白眼。
李叔昂趕忙安撫她,「雖然是這樣沒錯,但你不要擔心,畢竟只是支持,上不上戰場也不知道,再者西北是三爺的親大哥鎮守著,該是不成問題。」
「他要是沒事的話,會連發八百加急的軍情報?!」李若凡惱聲反駁道。「我大哥那個人死腦筋,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已經迫在眉睫,他不會一再回報,而京城距離西北有兩千里遠,軍情報送回京中,日夜不休再快也要七八天,前兩天到的軍情報已稟明西北大鎮失守,那里是東秦與西戎的交界關口,一旦失守會是什麼樣子,還需要我說嗎?」
瀲艷听得臉色慘白。上個月秋狩,二王爺遭箭傷,皇上嚴查,負責戒備的五軍營就挨了罰,如今確認西北有戰事……他要是前去,又是前鋒軍……他還有機會回京嗎?
東秦王朝看似繁華,實則國情危亂,皇子鬩牆的戲碼已經浮出台面,二王爺中箭落馬,就怕下一個炮口是對準了七王爺,可偏偏多聞是跟在七王爺身邊!
「你就非得這般唯恐天下不亂嗎,李若凡!」李叔昂不爽地罵道。知不知道他很于心不忍,他已經夠心疼瀲艷的處境,若凡偏是每句話都要往她的心窩刺。
李若凡瞪著他,還沒開口,瀲艷已經鎮定下來,腦筋動得很快的出聲緩頰,「兩位爺別惱了,听我說,咱們現在得想想法子才好。」見兩人靜了下來,她才又道︰「二王爺上個月中箭落馬,可見這場奪位之戰已經吹響號角,如今皇上要七王爺前往西北支持,那麼除去七王爺必定是眾皇子的一致目的,所以咱們要想的是……補足所有軍需。」
瀲艷話落,兩人不約而同地看著她,李叔昂更是錯愕得快掉了下巴。「你……怎會有如此想法?」
「二爺,上個月二王爺秋狩受傷就已經透出不尋常,尤其皇上差人徹查至今一點消息都沒有,我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瀲艷神色嚴肅地道︰「二王爺是皇後所出,最可能的儲君人選,豈可能一點動靜皆無?後來听說去年二王爺經手鹽道遭底下的人收賄牽連,惹得皇上不悅,若我是二王爺,假藉中箭落馬引來皇上注意關愛,再影射他人痛下毒手,也不是不可能。」
這下子,連李若凡都瞪大眼,不敢相信她竟如此大膽的假設。
「京城里的皇子,沒有建樹的八王爺和九皇子就不說了,而皇後所出的二王爺,獰貴妃所出的四王爺,這兩位王爺的身分最尊貴,可在坊間卻沒什麼聲望,反倒是德妃所出的六王爺領有賢名,而淑妃所出的七王爺更在兩年前前往北卑城平定了部落戰亂,掌了五軍營,如今七王爺無疑成為箭靶,因為他掌了兵權,他領有戰功還求過恩典,必定成為其他皇子的眼中釘。
「所以此行前往西北支持,如果我是其他皇子,我會讓他回不了京,而最容易的做法便是讓他斷糧無援,絲毫不需費一兵一卒,因此即使已有押糧官押糧前去,我認為咱們還是得想辦法讓七王爺注意糧馬一事。」
照雲樓雖說開張的時間不長,但上門的全都是達官貴人、王公貴族,對于朝堂上甚至是坊間的小道消息,她可听多了且仔細記于心上,因為她必須注意著朝中的動向,確定慶遠侯府的動靜是否會與奪位之爭有關連,舉凡只要可能影響應多聞的,她全都不放過。
李家這對表兄弟听到下巴都快掉了,不敢相信她一個女流之輩光是待在照雲樓里,就能將朝中奪位之爭看得如此詳細,甚至分析得鞭闢入里。
半晌,李叔昂才回過神,指了指案上的帳本。「你三爺也正在擔心這一點,所以他想從牙行里想辦法調些可以運用的軍需。」李叔昂捧著發痛的頭。「可咱們無法得知究竟還欠缺了什麼。」
「當然是糧馬軍械。」李若凡和瀲艷不約而同地開口。
李叔昂瞪去,「當然是糧馬軍械,可問題是咱們無法將糧馬軍械送往西北,你們要知道,戰亂之際,馬匹就是管制品,牙行不能插手買賣,軍械就根本不用說了。」說那什麼蠢話,他會不知道嗎?「我說的是,咱們能使得上力的,有法子運送的。」
李若凡沉吟了下,「那就只剩下衣著和口糧,快入冬了,總不能讓邊防兵將吃不飽穿不暖吧。」
「若是如此,那就得從其他府城縣鎮著手,要是在京城里透露出風聲,恐怕會引起關注。」瀲艷隨即接了口,垂睫思索了會便問︰「二爺,三爺,一般像這種補給增援,都是由朝中哪個部門打理的?」
「一般是戶部,但偶爾皇上會指派勛貴子弟處理。」
「所以上房里的那些戶部官員全都不是好東西……」她狀似喃喃自語,抬眼時,眸色冷厲。「二爺和三爺不覺得應該給他們一點教訓嗎?」
她是不知道戶部到底是擁了哪一派,但他們與其他皇子狼狽為奸,有了第一步,肯定還有第二步。
「瀲艷,他們是官,咱們哪有法子治他們?」李叔昂被她冷冷的眼神看得有些發毛。
「民不與官斗,咱們當然不能和他們正面對決,不過設下停損點,是買賣交易的基本觀念。」
「……瀲艷,你有時說的話,我真的不太懂。」李叔昂真的很懊惱,不願被人鄙夷,顯得自己太愚蠢,可問題是他真的听不懂。
「二爺,我的意思是說,我相信這場戰役一定會贏,所以咱們就算找不到他們故意短缺軍糧的證據,也可以巧立一些罪名,待哪天皇上欲查軍糧問題時,哪怕查不到,也要讓他們使不了亂,再從背後狠狠地捅他們一刀。」
「好比說怎麼做?」李叔昂問得小心翼翼。
「好比請他們進四季坊,供他們豪賭一場,我再從中得到戶部幾人的簽名,假造成四季坊的借條,二爺認為如何呢?」瀲艷笑咪咪地道。「戶部經手的是銀兩,幾張借條難道皇上不會起疑?要不咱們也可以看準時機直接交給宋大人。」
李叔昂暗暗吸了口氣,怎麼也沒想到坑人還有這一招,好陰險、好卑鄙……好棒!「就這麼著!」毫不猶豫的,他一口答應。「不過先說好,我對你很好喔,你千萬別把這些什麼招數的用在我身上。」
「二爺待我這般好,我怎會對付二爺?除非二爺傷了多聞。」瀲艷笑眯眼道。
「我怎會?」
「既然給了二爺好主意,不知道二爺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幫你把應多聞找來?」
瀲艷點著頭。「正是,請幫我將他找來,務必在他出征之前。」她想見他,不管怎樣,非見不可。
其實,不該再見的,可是他將要去的是戰場,那是活生生的戰場,她想要好好地看看他,看看他就好。
眼看著朝廷增援的消息已經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傳遍,五軍營開始匯整名單,明日就要點兵授令,卻還是不見應多聞到來,于是瀲艷撂了狠話。
「二爺,煩請你差人跟應多聞說一聲,今日戌時之前,他要是不到,我會想盡法子夜闖五軍營。」他最看重的是她的聲譽了,所以她再跟他賭一把,他要是真不肯來,她會直接殺去五軍營。
李叔昂模模鼻子,找了燕回傳話。
晌午之前,燕回就捎來應多聞的口信,說今日拔營整頓,最快只能趕在亥時。
瀲艷垂著眼,思索著話中可信度有多少。「二爺,照雲樓距離五軍營有多遠?明日點兵授令又是在何處?」
「五軍營是在京城東北,方巧是咱們的對角點上,馬車半個時辰就到得了,可問題是百總領兵操演通常都在北屯,從這兒到北屯約莫兩個時辰,明兒個點兵應該是在泰宣門,約莫兩刻鐘就能到,不過似乎是寅正點兵。」李叔昂幾乎是知無不答了,就只為讓她寬心。
瀲艷輕點著頭,又道︰「可以將燕大哥借給我嗎?要是多聞沒來,我想請他帶我過去。」
「你認為他不會來?」
「……我不知道。」她沒有把握,很多事情都可以經過精細的計算和推斷,但是她算不了他的心。
掌燈之後,她就在財窩擺了一桌餞別宴席,她獨自一人坐在房內等候。她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她只知道非常難熬,只能看著桌上的燭淚滑落,直到燭心火光快要熄滅,門外突地傳來敲門聲。
「抱歉,來遲了。」
她驀地一頓,僅一瞬間,雙眼便酸澀得蓄滿淚水。
到底有多久沒听見他的聲音……久到她已經忘了他的聲音,可當他一開口,她便知道是他。
她移動著僵硬的身子開了門,就見他一身天青藍錦袍,腰束革帶,腰似乎又更瘦了些,抬眼就見他也正看著自己,黑眸深邃熠亮。
「……黑了,也瘦了。」半晌,她才強迫自己勾唇笑著。
「操兵演練,吃緊了點。」
「進來吧,我擺了一桌菜給你餞別。」她伸手要拉他,他卻負手在後。
「不了,寅正要點兵,我不能在這里逗留太久,你有話想跟我說,就在這兒說吧。」應多聞說著,看向門邊上,沒瞧見香兒,也不見其他丫鬟,他干脆停在門前,怎麼也無法再踏進一步。
「進來再說,財窩這里沒半個人,你不用擔心壞我清譽,更何況我哪有什麼清譽給人壞著呢?」她自嘲的哼笑著。
「別這麼說。」應多聞微皺起眉,瞧她眼下浮現黑影,臉頰削瘦了,衣衫松了……李叔昂不是待她極好嗎?他不過是這兩個多月無暇前來,怎麼就見她了。
「還是瀲艷身分卑微,已沒有資格和大人同坐一席?」
「你在胡扯什麼?」他低斥著。
「那為何不願進來?我只是想見你,你怎麼就不肯成全我?」好吧,是她任性,是她趕他走,要他去試武舉恩科也狠心沒送行,如今又強求相見,確實是她自私,可是她人生難得任性幾次,寬待她一次都不成嗎?
應多聞直視著她半晌,抿緊了唇,踏進了她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