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堵著的氣更加熾烈,優年說︰「我要什麼?我就好心一次,訪問你本人就行了,怎麼樣?」
襄知頓了頓。「為什麼?」
優年嘴角一勾。「因為你特別啊!你應該故事很多,又特別精彩。譬如說為什麼好好的會想做千面女郎啊,或者對變性手術是不是特別有興趣之類的……你知道,你這樣的人是我們做社會新聞最關心的弱勢團體,我一定給你最大的發聲筒。你覺得怎麼樣?」
那聞名的珠玉美聲,把話說得又甜又毒,明褒暗眨。
「切結書。」襄知簡單地說。
優年眨了眨眼,顯然不明白。「什麼?」
「切結書。」襄知重復。幾秒後,像是優年太笨需要解釋,她慢慢加上︰「注明你和你的電視台不做任何有關『安心』的報導。」
優年有氣,陰陰笑了。「那麼怕我嗎?切結書就切結書。」想到鏡頭一打開就是她的地盤,頓感勝券在握,回復嘻笑安撫的口吻︰「至于你,我保證只問最關鍵的問題,怎麼樣?」
只要那張臉上電視,姓襄的就算玩完了。把人給捧紅,誰都會夸她優年,都會以為是好事,怎麼也怪不了她吧?
她可是國內排得上前三大的主播,想放誰上節目都是那人的造化,姓牧的就算氣得吐血,也無法反駁這一點,乖乖等著看好戲吧!
見好就收,優年撫了撫名牌短裙上看不見的皺褶。「我馬上傳切結書給你,今晚七點電視台見。至于要怎麼打扮,請襄知小姐自行決定吧!」
清脆的笑聲撂在身後,消失了。
「今晚我們專訪的特別來賓,真的非常特別。如果觀眾朋友錯過接下來這一段就太可惜了。」優年的雙眼比平常更亮,聲音更誘人。
優年的臉孔與身段都偏美艷型,今晚更是特意一身黑色小禮服加亮棕紗披肩,在電視妝與專業打光的襯托下,連她的忠實听眾也為之眼楮一亮。
鏡頭在轉,這是現場直播,全國觀眾都能清晰看到屏幕右上角的live字樣。
優年不常做這樣的直播專訪,除非是突發新聞事件的主角或大人物,這使得觀眾更加關注。
鏡頭轉了,出現一張全國大概不出數十人能認出的臉孔。這是一張極度賞心悅目的臉孔,年輕無瑕疵的臉蛋,深刻分明的線條,連剛在他臉上經手過的化妝師小琴都暗嘆,唉,自己已經二十八了,只能暗自悶騷十八歲偶像劇花美男,不能邀出去喝咖啡,真可惜!
那張臉其實根本不需要加彩,她只不過幫他打個底吸收電視打光,再把過長的劉海撥開,讓那雙大眼能真實呈現罷了。
而且這年輕人多好的氣質啊!乖乖讓她上妝,深邃無底的大眼盯得她嫻熟的手都有些抖,連想哈啦都找不到聲音,她可是打理過多少大官和明星的。
那雙大眼現在就以特寫呈現在全國觀眾前,攝影師與導播都本能地停格在襄知臉上;人的眼楮,總是會被無形魅力所吸引。
純粹,卻神秘;干淨,卻深沉。真正稀有的魅力。
所有人心中不由自主地嘆息,接下來迸出的問題︰這美少年是誰?
在幾條街外的NOW!大樓里,佔據一整層樓的員工餐廳正熱鬧著。24小時供應咖啡簡餐,午、晚餐是高級buffet式,因為空間高雅舒適,吃得又好,員工本身不說,還可以帶受訪者也來免費享用,成為最受歡迎的采訪和工作地點,廳里總是不缺人。
牧洛亭出現在這里不算稀罕,但必然吸楮,先進後到的沒人不知道他就坐在角落里,眼前照例放著咖啡。沒人打擾,不是怕他或不喜歡接近他,而是尊重大老板的放松時段,有事就應該上他辦公室,不是在這里哈啦。
如果牧大嫌煩不再來這里,那大伙的眼楮多虧!要知道他是男女老少都愛吃的冰淇淋啊。
一整面的電視牆上,所有國內外新聞台及網絡平台一網打盡,只有聲音關掉。
此時是晚間新聞前的時段,有墊檔的美食節目,有為新聞預熱的專訪,新聞台能爆的料已經爆了,不過總有聳動的網絡視頻可以拿來借用。雖然這是下班尖峰、晚飯時間,不過現在手機無所不在,新聞也就無所不在。
整點到了,廣告剛上完,每一台換上新節目,不過什麼也難敵美食與八卦,餐廳里一堆新聞同業人,眼光多半不在電視牆上。
砰地一聲,椅子重重向後翻倒,眾人只見牧洛亭倏然起身,他的表情凌厲,一向因忙碌而嘈嚷的樓層突然靜音,一名新記者嚇得手機掉地。
下一秒,牧洛亭已經沖出門去,屋里爆開喧嘩。
「怎麼了?」
「牧大他——」
「是看到什麼了?」
大家拚命在電視牆上數十個畫面里找,到底是哪一台在播什麼驚天動地的號外,竟能讓牧大變了臉色?
「到底怎麼了?」
「是什麼?沒什麼爆炸或了不得的最新快訊啊。」
「奇怪?就算現在這個餐廳給它爆了,牧大也是連眼都不會眨的,我還跟他去過戰地——」
一個美編忽然問︰「咦?那個是……是我們的新美工?」
大家朝他手指看去,先認出優年,接著鏡頭又回到襄知。
「是嗎?我們有這麼帥的美工?」還是有人不知道。
「是襄知!我跟他說過話——應該是我對他說過話,他沒回……」
「優年只訪問大人物啊!」
大家都愣住,優年干嘛訪問NOW!的菜鳥?當然襄知在NOW!已經無人不知,但他極少出現在公司,有人連他的面都沒見過,能被認出來已經很了不起了,還上電視?
「跟公司沒關系的事吧?」
「沒關系牧大干嘛這麼嚇人?」
「會不會是……最近傳的那個……」
「去!外面亂傳牧大緋聞沒完沒了,不要low到公司來!」
「喂!誰快一點把那一台聲音打開啊!快啊!」
「冬特助呢?去找冬特助!一定是出什麼事了,快!」
已經身經百戰、通常處變不驚的NOW!總部,因為老板空前絕後的反常舉止而初次大亂。
「襄知,我應該怎麼稱呼你比較合適?襄先生還是襄小姐?」
優年對襄知的第一句話,就讓在場六、七個工作人員愕然,包括第一鏡頭的攝影師。
什麼意思?這個少年,鏡頭放大後真是個花美男,還以為是選秀出來的呢,難道竟是……
「隨您的意思。」
少年臉上與其說是沒有表情,不如說是恬靜的溫和,大眼有超乎年齡的沉著,好像優年問的是他想喝咖啡還是茶。
隨優年的意思?那是說都可以?意思是雙性人?那又是什麼意思?大伙繼續瞪眼。
「看你的裝扮……實在不像小姐,但你真正是女生,沒有錯吧?」
襄知沒有被優年咄咄逼人的口氣所影響,平靜地說︰「您決定吧。」
襄知的淡定,真的給人一種男子霸氣之感,她深邃的眼晴和線條分明的五官,雖然充滿美感,倒沒有特定的陰柔或陽剛之分,但因為她的短發與衣著,再加上這份無畏的氣質,如果此刻不是優年刻意質疑,觀眾應該會自動將她歸類為美少年。
眼尖的人會注意到她沒有喉結,但縴細骨干容易使人以為她年紀未到,喉結不明顯而已。
美少年被追問是男是女,觀眾眼光不禁打亮,大概因為人都很容易被操控,果然美少年愈看就愈像個女孩。
奇了!還真有那麼回事……如果上點妝、換個發型……
這少年或少女卻要優年自己決定?愈說愈玄,整個畫面都充滿了懸疑,優年得意地笑了。「你出生時是女生還是男生呢?」
少年微微偏頭,讓人覺得可愛,沒有馬上回答。
幾秒過去,空氣中的張力愈來愈濃,優年的微笑也愈來愈深,正要乘勝追擊,襄知徐徐開口了。
「優主播,這世上有許多標簽︰男生,女生,變性人,跨性人,易裝人,同性戀,雙性戀。優主播,這其中有哪一種您不喜歡呢?您想歧視哪種人,就把我當成哪種人吧!我想挺任何被社會打壓的弱勢族群。」
低柔的聲音,沉穩的態度,竟說出如此犀利無比的話,像一刀劃破緊繃的空氣。
優年張口,卻沒有聲音出來。她萬萬沒有料到,自己正要一步步逼襄知跳進坑里,對方卻戳破她的局,換成她被堵死了!現在她要怎麼說?
襄知一旦上了節目,就是她這個主播操控了生殺大權,她要襄知無所遁形,她想要襄知被看成什麼怪物,都看她想怎麼問、怎麼播……結果怎麼反而變成她想歧視人、她的心態被質疑?
優年努力保持臉上的笑容。「襄知,請你上節目就是要听你的故事,怎麼會是歧視呢?無論你是什麼樣的人都好啊。」
「謝謝您。那我就是襄知吧,什麼樣的人都好。」襄知也微笑。
那是怎樣的微笑啊!在場的人都嘆息一聲。像是天使,卻又揉進幾分成熟與性感,還有一種力道,好像要透過屏幕將熱力毫無保留地強烈散放。
這是襄知真正要表達的——內在絕對超越外在的力量。
你們想看到的是什麼?想知道的又是什麼呢?這不知是少年還是少女的年輕人,似乎在說︰皮相都是騙人的,眼楮看到的不具意義,你們能感受到我想要表達的內心嗎?
現場有一種奇異的靜默,充滿張力又發人深省,從鏡頭前無限延伸。
優年咳了一聲,要打破沉默變得困難,但她不甘心就此放棄。
「說說你的童年吧!大家一定都跟我一樣好奇。你有兄弟姊妹嗎?」
錄像棚門口沒有爭吵或特殊聲響,所以當牧洛亭翩翩而人,優年差些月兌口而出︰你!
沒出口的話是——你怎麼進來的?
牧洛亭嫻熟地朝第一鏡頭攝影師點頭,後者彷佛大夢初醒,立刻對準他。
牧洛亭神色冷靜而正常,嘴角甚至帶著微笑,臉上沒有那層襄知跟優年剛被上的必備電視妝,理應在鏡頭前失色,卻反倒強烈散發任誰也要目不轉楮的俊美風采,炯炯目光直逼優年。
優年心髒重重一抖,那是……殺氣!她完全沒料到他會出現,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這個專訪是她秘密安排的,沒有跟上面打招呼,沒有正式排檔,就插在她的節目後直播。她的權限夠大,現場用的都是她的團隊……
而且她明明交代張導連上頭的人都得攔,她事後會處理,這個專訪很重要,不能被打擾。
但現在是直播,她毫無選擇,她的專業本能讓她自動反應︰「我們還有一位驚喜來賓,大家一定不陌生,今年又得獎的NOW!大當家,每年風雲人物榜上必有的牧洛亭總編……」
心里再怎麼驚詫、憤愕,她打死也不能在鏡頭前失措,讓全國觀眾發現她被突襲的事實,但這也表示她只能被動接招。
優年咬牙看向襄知,心中愕然更甚。這個女孩眼中也出現怒氣,第一次讓優年看到好像從不存在的情緒反應。
這女孩甚至不曾對她發怒,那現在是對牧洛亭而發嗎?
牧洛亭的目光從轉向襄知就殺氣盡收,但也不全是溫柔;對上襄知的慍怒,他也有一絲責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