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嚇一跳,一半是因為她今天說了很多話,另一半是因為她說的話。他那時……其實只是想辯贏她嗎?他仔細回想,愈想愈心驚!他一直拒絕女人,難道不是因為還沒動心,而是根本抱持懷疑的態度?
「我是那樣的嗎?」他覺得手心發涼。
「你說愛情存在,說得很肯定,所以我知道你並不是真心的。沒有人能對愛情這種東西那麼肯定。」
他覺得心頭沉沉的,像被什麼堵住。「小知……」
「沒關系,我那時比你還肯定。」
他啞口,她微笑。「我把愛情完全否定掉,好像我是什麼高僧聖者,通天達地、無所不知。好像我能把世間多少人看得比生死還重的纏綿糾結一筆勾銷。我比你還言不由衷,因為我根本連愛情是什麼都不知道。一個眼楮都還沒張開的嬰孩,談什麼世間大道理?」
他咽了口氣。「那……現在呢?」
她嘴角挑得有些自嘲。「現在我承認自己不懂。」
「但會想懂?」他的心又上提幾分。
她很鄭重地點頭。「本來不想,但你說服了我。」
「我?」他的心激跳起來。
「我听過你不近女人的名聲,」她說得很坦白,「當然,也不近男人。但你為了我把自己勇敢且破例地敞開來,我想至少回報同樣的真誠。」
「只是要回報我嗎?」他苦笑。
「還想解謎。」
「解愛情這東西的謎?」
她搖頭。「一個叫作牧洛亭的謎。」
也許是說了超乎平常太多的話,她之後都一直沉默,孩子似乎感覺到兩人心情特別,纏著他們問話,襄知只是微笑,牧洛亭則風趣地響應。
問不出什麼來,大男孩阿寧忽然想起辦公室里今天多了許多紅玫瑰,直接跳到重點。
「你們是情人嗎?」
牧洛亭咳了一聲,這些孩子對「情人」的理解是什麼?他不敢亂猜,看向襄知求救。
襄知搖頭,他半松口氣,不必再想破頭解釋,但也半失望。他們當然不是情人,這還是他的一個夢想而已。
「笨蛋!什麼問題啊!」小雲瞪阿寧一眼。
「我覺得很像啊。」山山語出驚人。
很像?他跟襄知很像情人?牧洛亭偷看襄知一眼,她微笑不變。
「哪里像了?」阿寧很好奇。
「長得很像。」山山說。
小雲笑起來,阿寧眨著眼,山山用他很畫家的眼光繼續打量他倆。
是說他倆已經有夫妻臉了嗎?牧洛亭很樂意這麼想。山山看東西的角度特別,他認為這孩子說的每句話都有獨特的意義。就像襄知一樣。
「哪里有?我跟我媽才長得像。」小雲又笑。
山山搖頭。
「牧大哥跟小知老師都是好看的男人,所以很像?」阿寧繼續追問。
山山搖頭。
「就說一點都不像!」小雲下結論。
山山不為所動,繼續盯著他倆看。
牧洛亭又咳了一聲,被那雙大眼盯得有些赧然起來。這孩子異于常人的利眼,究竟看出了什麼?
「那到底哪里像?」阿寧是打破砂鍋問到底。
「眼楮里都說著喜歡對方,所以很像。」山山終于說。
牧洛亭飛眼看向襄知,她的微笑被驚訝所取代,明亮的眼楮也眨著。
看著他的那雙眼是如此美麗,他好像真的看到了她的喜歡,但……他又不敢,即使孩子說對了,他也不敢自作多情。要小知說了才算,他寧願等。
「我很高興,山山。」他想去模山山的頭,手在孩子頭上等了幾秒,看到山山指著右肩,他照著指示在孩子肩頭拍了拍。
牧洛亭和山山都笑了,好像一個男人對另一個。
小雲撇嘴。「小知老師誰都喜歡,誰也都喜歡他。」
牧洛亭微笑。「小雲,你說得很好,小知老師真是這樣。」
小雲好像很滿意他同意了,決定這個話題完滿結束。「小知老師,我今天學了一首新歌,拉給你听好不好?」
他從听到她那句話之後心跳就沒有平靜過。她說她想解謎——解他這個謎。
他從來沒听過比這更讓人心跳加快的話了。
山山的話,只讓他更胡思亂想,想問清楚些;但她已經為他說了這麼多,他不願再要求更多。
等從「安心」出來,他又開始苦惱。下班了,志工也當完了,情人節活動該正式開始了吧?問題是他仍一點頭緒也沒有啊!
兩人在街上走著,沒有特定方向,沉默如街道愈走愈長,他也愈來愈無措。
「牧洛亭。」
「啊!」他猛然轉頭。
「你比女孩子還迷情人節,為什麼?」
被徹底抓包,他只有苦笑。「我以前對這個節日除了工作,只覺得煩人,你也不喜歡吧?」
「我以前不喜歡襄依老在這天抓狂。」
他笑。「你姊姊感情生活很精彩嗎?」
「過頭了。」
他收起笑容。「這影響了你對男人的感覺,對不對?」
她看著他半晌。「我們去吃飯吧。」
他慢半拍才反應過來,不知道她是否不願回答,但能一起吃飯真好,也許情人節慶祝就這樣開始了。
他以為她會帶他去吳叔的相食館,結果是他上次帶她去的拉面店。老板跟他熟,看他的眼色自動安排包廂,拉上紙門。
「這個地方對你很特別,對不對?」
她是怎麼猜到的?牧洛亭立刻又想,是因為知道自己喜歡她,第一次帶她吃飯,一定會挑最特別的地方?
她終于接受「他真的很喜歡她」這個事實了嗎?
「這是帕克帶玉姍來第一次約會的地方。」
她點頭。
「他還在這里求婚成功。」牧洛亭又補充。
襄知微笑。「是好運的地方?」
他笑了。「我很需要各種助力。」
襄知看他許久,他開始坐立不安。她終于說︰「你還沒問過我,我到底是男是女。」
牧洛亭沒想到她真的提這個。「我……把你當成女的,但是男是女都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為什麼要當成女的?」
「我也不知道。」牧洛亭搔著頭,「其實比起第一次在帕克屋看到你的女裝打扮,我更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除了邋遢一點以外,簡單利落,比較適合你。」
「那為什麼要把我當成女的?」她不放松地問。
他被問倒了。為什麼?難道他真的寧願她是女的,因為自己只能喜歡異性?
心里有什麼強烈否決了這個意念。「不,」他堅決搖頭,「不是因為只能把你當成女的,只是比較方便這麼想而已。我把你當成襄知,你就是你,即使你現在告訴我你是男人,或準備變性,我的感覺也不會真的改變,我一樣想跟你在一起。」
她的眼楮,比起孩子們的更為明亮。大概是因為歲月磨利了目光,歷練開展了視野,她又有獨特的心性,洞察到的,他也許永遠也無法看見。那麼她在看他的時候,看得清楚他的心嗎?
「所以我永遠不提也無所謂?以後果裎相見,真的讓你大吃一驚也沒關系?」
他心跳起來。有些話是男人听了怎樣也無法不受影響的。他深吸□氣。「我只會受寵若驚,能跟你那麼……親近。」他終于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這樣想好了。如果朱麗葉忽然變成男的,羅密歐就立刻變心,我們還會覺得他們是不能愛毋寧死的真愛嗎?死都可以了,男的有什麼關系?」
她笑起來。「這比喻很怪。」
他正色說道︰「那……換種說法好了。我做過很多報導,都是報導已經發生過的事對不對?所以受訪的人,都有很多的惋惜。有的是重大事故,遺屬慟傷失去的親友;有的是名人過世,大家追念他生前許多成就。就算是好事,譬如得獎或英雄救人的美事,我最常听到的是︰『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會對誰誰誰怎麼樣……』。這些年來我學到最真實的信念,也是我一生奉守的信念,就是把握住對我最重要的人和事,像沒有明天一樣全心看待,我真的想要那樣去活。但是,我至今找到的,只是工作而已。除了家人,沒有踫上我想那樣對待的人,直到遇上了你。
「你覺得,這樣難得的機遇,我還會計較任何事嗎?我對你的感覺,是因為你說的話、做的事、你的想法、你的活法。你老了、丑了、哪天出車禍斷腿了,難道我就該變心嗎?如果真會這樣,我們再怎麼去預防也是枉然。愛情,我想我明白了,那是要實際去走才會出現的路。去走就會看到風景,就拉著那個人的手,去哪里都無所謂。跟我走好嗎,小知?不然,帶我去走?」
他不知道自己把她的手愈握愈緊,直到感覺手心出汗,才趕忙松了些,卻仍不願意放開。她若沒有掙月兌,他是絕對舍不得放開的。
「走走看嗎?」她俊秀的眉蹙起,然後又緩緩舒開。「不用說愛情,走走看沒問題。」
她真的這麼說了?他想再問,又改變主意。只要能跟她同行,他不用說愛情也沒問題。
牧洛亭吃了很飽、很滿足的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