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的下午三時,帕克屋照舊咖啡香四逸。
楊越豪臉埋在雙掌中,絲毫不理會快要冷掉的咖啡,也似乎沒意識到朋友的存在。
叫了幾聲後,他的朋友終于不耐煩了。
「你到底怎麼了?」
楊越豪終于把手放下來。「你不知道,我遇上一個很特別的女孩。」
「這是天天發生的事吧?」
「不是!請注意,我不是說很hot,是很特別?」
「你的意思是這女的不美?」朋友的語氣很是不可思議。
「當然不是!但美實在不足以形容她。她美得簡直……簡直……」找不到合適的字,楊越豪失神地大嘆一口氣。
「就知道!」朋友嗤了一聲,繼續向冰淇淋進攻。「怎麼,你也有失手的時候?」
「什麼失手!」楊越豪斥道,「我只是還沒出手,我要找好時機——」
「你什麼時候遇上的?」
「上個禮拜。」
「上個禮拜就遇上到現在還沒搞定?」
「優質女孩要慢慢來,你懂什麼!」
「是,你最懂。那上回你提的那個混血辣妹呢?」
「不能比,完全不能比,沒勁了。」
「楊越豪,你這次破紀錄嘍,居然不到兩個禮拜就換血。」
「因為這個女孩不行錯過!」楊越豪眼中的神情只能以狂熱來形容。
朋友這下有點好奇了。楊越豪是玩家,既是玩家就不會認真,這次卻像中了邪,把身邊辣妹立刻甩掉不說,對這個新目標居然像不知從何下手。
以往楊越豪是有了新人才踢掉舊人,且次次手到擒來,這次到底是見了什麼鬼?
「那妹子在哪?我去幫你研究一下。」
「不行!你不要亂來,我得小心一點。」
「嘖嘖,從你嘴里也能听到『不要亂來』這四個字,我果然沒白活。」朋友搖頭。從來不敢領教楊越豪的花心,這次算自食惡果吧。
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孩?實在令人好奇死了。
天天來這里報到審稿的牧洛亭把故事听了個全。
他眯眼,過目不忘的他清清楚楚記得那女孩的長相。
不,不只是長相,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他都如刻腦海。
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通常他腦中會自動過濾訊息,而女人則是最常被他過濾掉的,為什麼這個特別?
很諷刺,正是剛才楊越豪對那女孩的形容——特別。
原來這男人還在苦追那女孩,上次交手的敗局,一個禮拜後仍無進展。
咖啡店門上的風鈴響起,然後走進一個男孩。
說是男孩,但因為很難抓準他的年齡,且他膚質白皙又偏女敕,微鬈凌亂的短發不及衣領,劉海半遮大而明亮的雙眼。他身量不矮,只是相當單薄。真要猜的話,應該是十六歲左右吧?
牧洛亭眼光利。這男孩若非穿得寬松邋遢,頭發也沒什麼型,應該算得上是花美少男,只是那雙眼總是低垂,臉上沒什麼表情,周身散發宅男帶冏的氣質,也就隱去了那份俊美,沒人會多看一眼。
「來啦!快拿給我。你姊最近要死不活的,害我進度嚴重落後。」櫃台後的瑪雅探出頭,手跟著伸了出來。
男孩手上抱著一個大箱子,因為重量而顯得岌岌可危,牧洛亭正要站起來幫忙,男孩已經奮力把箱子抬上櫃台。
一顆晶瑩汗珠流淌上長睫,牧洛亭隨著那汗滴看向男孩的眼,心突突一跳,眼楮倏地睜大。
這分明是一個禮拜前那個女孩!
他以為自己破天荒地看走眼,但定楮再看,沒錯!這次沒有精致的化妝,年齡因此而顯得更輕些;長發變短、變鬈,身上是寬松的男夾克和牛仔褲,胸前被遮住,看不出身材,但那雙眼楮……
他看人就看眼楮,看過就不會忘。這的確是同一雙眼楮!
美女變成了美少年,轉換簡直天衣無縫!即使這美少年有著絕對的陰柔之美,一般人會根據那身男生的發型和衣著來認定,以為眼前這人是個男孩,加上她的動作此時帶著男孩的灑月兌陽剛,很能掩人耳目。
為什麼要變裝?到底哪種裝扮才是本人?
他不會看錯,真要判斷性別,他敢肯定她是女孩,大概是因為他……對她的感覺就是個女孩。
但不知怎地,她這身隨意的裝扮,比她上次刻意的修飾要自然百倍,彷佛這個男孩才是真身,上次的美女不過是分身。
怎麼會這樣呢?就算她個性偏中,何以男裝更顯自然?
即便是如此,在他眼中她仍沒有完全變成男孩,其下隱隱藏著女身。
他微乎其微地瞟向楊越豪,那男人眼中看到的顯然是個少年,只瞟一眼便轉頭繼續與朋友談話。
沒有認出她,誰也沒有,只有他。
瑪雅打開箱子,順手遞給那女孩一張面紙擦汗,那女孩搖頭。這次她沒有如同上周那般回視牧洛亭鎖定她的目光,他看到她瞟了楊越豪一眼。
那一眼中似閃現什麼,只見女孩嘴角若隱若現地勾出一抹興味。
別人無法,他卻看得真切,那是一種嘲諷。
……的確是同一個!她在笑楊越豪沒認出她來。
難道……她竟是故意的?
故意裝扮成男生,躲過那男人的眼;女裝時讓人神魂顛倒,搖身一變又可以掩人耳目。
搞雜志好幾年了,他從未見過如此不可思議的事。為什麼要下這樣的工夫?就為了那樣一個膚淺的男人?
他的視線不自覺地緊跟著那女孩,但她手腳極快,箱子送到,並沒有多作停留,等他意識過來時,她已經開門走了。
他差一點就起身跟隨,和楊越豪上次一樣。
他傻了嗎!
牧洛亭用力甩頭,企圖甩掉那種被催眠的感覺。短短兩三分鐘間的事,會是他的想象嗎?他不曾懷疑過自己的眼力與判斷力,能主導國內數一數二的雜志社,靠的就是他眼光的精準,難道自己也有失準的時候?
他起身走向櫃台,瑪雅跳起身來,滿面笑容。
「牧總編,叫我過去就好了啊。需要什麼?」
「剛才那個送貨的是誰?看起來有點眼熟,不曉得是不是上過我的雜志?」牧洛亭漫不經心地問。
「小知應該不會吧,他最討厭上鏡頭了。」瑪雅說,「倒是他的插圖有可能上過雜志。」
「哦?」牧洛亭興趣更濃了,「她畫什麼樣的插圖?」
「襄依是搞公關的,小知幫她做了很多海報和雜志、網絡廣告,偶爾也幫一些書畫插圖,通常是很有現代感的東西。」
「襄依?」
「他老姊,大美人一個喔!你們要用就該用她啦!」瑪雅笑。
牧洛亭完全沒有興趣。他的雜志有多少明星擠破頭想上,除非是真有深度的議題,否則他不會為了銷售額找人來賣皮相。
藝術就不同了。
「插圖我們常有需要,我怎麼聯絡她?」
「我有他手機號碼。」瑪雅立刻拿出手機,能幫小知拓展工作機會,她高興得不得了。
小知與眾不同,問題是世上的伯樂不多,識不出這個奇才。
「牧總編,我跟你說喔,小知很內向,你不要介意,他畫功絕對頂刮刮,你不會後悔的!」
他很少做過後悔的事,不過他的好奇心也很少被這樣強烈地挑起過。
「你很喜歡他?」
「是啊!沒看過對姊姊那麼好的,而且又那麼天真可愛。」
天真?這兩個字他絕對不會用在她身上。那雙眼中的深沉靈精,不是一般女孩子會有的。
認識她的人,究竟認識她多少?
他探測地問︰「這對……姊弟很要好?」
「是啊。」
果然!他不能不驚異了。她……真是這樣生活?頂著少年的裝扮,即使不是故意誤導眾人,也從不說明?
真有這樣的事嗎?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她……打算變性不成?
他告訴自己,這年頭這種事多了,就算沒有像國外那麼常見、那麼為人所接受,但畢竟是存在的事實,不該受到歧視,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他想探測到底的強烈,絲毫沒有因此稍減,反而燒得更熾烈了。
就算她真想當男人,他仍是想認識她。
鄰桌半死不活的公子被朋友拉走了,牧洛亭打開手機。「聯絡這個人,請她來辦公室談。」
「好的。」冬湘宜答。牧大的交代,一定第一時間完成。
牧洛亭回到辦公室,冬湘宜的報告是︰「牧老大,真的不是我沒試,打了好幾通,每次都留言,最後那人簡訊回來,卻只有兩個字——太忙。」
牧洛亭知道冬湘宜辦事能力一流,這結果讓他不禁挑眉。
不能說是太意外,那女孩如果不怪,他也不會被挑起興趣。
不過話說回來,該說太忙的應該是他。自己忙得要死,怎麼忽然有時間拿來浪費在女人身上?
而且……還是一個不想當女人的女人。
電話果然沒人接听,語音信箱開啟。
「我是『Now!』雜志總編牧洛亭,想聯絡襄依小姐,請回電或回簡訊告知她的電話,謝謝。」他切斷留言。
靠向椅背,他雙臂環胸,等待回電。
不到十分鐘,電話來了,只是號碼不同。「喂?」
「我是襄依。您是『Now!』雜志牧總編嗎?」
果然不是那女孩回電。牧洛亭嘴角上揚。連他也有辦不到的事,心情該說是挫折還是驚喜?
「是,我是,你好。我從瑪雅那里听說你的,可以請問你在哪里做公關?」
「喔,我是自己做。請問——瑪雅是怎麼說的?」襄依听來有些受寵若驚,牧洛亭可以理解。NOW!名氣這麼大,當然有自己的公關部門,不必找像襄依這種單打獨斗的。
「你有哪些客戶?」
「現在有狼笛、KOKO。」
牧洛亭眉再上挑。狼笛是新興戶外用品品牌,KOKO是搞獨立音樂人的,都不算大商號,卻是潛力無窮的業界新星。
這麼有發展潛力的客戶,她一個人做?「你以前在哪家待過?」
「銀橋。」襄依說,「我曾經接手過『設計之星』雜志的案子。」
銀橋,台灣第三大傳媒公司,也辦過雜志。牧洛亭點頭。「好。我有一個案子可以跟你談,但需要美術方面的意見,听瑪雅說你的……弟弟剛好會插畫?」
「是啊!」襄依立刻說,頓了頓才說︰「但我要先問過她的意見,稍後再回您電話可以嗎?」
「請兩位直接過來我這里談吧!電話里說不清楚。」
「我問她一下,立刻給您回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