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站在帳房外,幾天以來不分日夜地跟著褚管事查帳的谷長風,總算得到了結論一一他出事的消息一傳回,叔父就立刻接手了幾間酒樓的管理之事,並開始在帳目上作假,好拿銀兩去填補他兒子挖出的債務巨洞。
叔父是他極信任之人,可現在卻成了最想致他于死地之人。
「嘿——」司徒莫明原本打算要嚇谷長風一下,可一看到他坐在門廊外的模樣,她便難過了起來。
「有事嗎?」谷長風看著她,連抹笑容都擠不出來。
「給我銀兩。」
「又要買誰的棺木了?」
她張開雙臂,把他的頭抱到胸前。
他先是一僵,卻很快地埋首在她胸前,長長吐了口氣。
「那個……黑衣殺手說你叔叔是害你的那個人,我要拿銀兩給他,叫他去查你叔叔為什麼要害你。」
她皺眉說道。
他驀地抬頭,看了她半晌後才開口說道︰「他……如何知道是我叔叔……」
「我想他既然屋內屋外都看過了,怎麼會沒找到人呢,我就叫他去看你叔叔……」
「我不想相信。」谷長風閉上眼,用力抱著她。「但他在我離開之後就開始作假帳,替他的兒子還賭債……」
司徒莫明感覺到他的顫抖,更加擁緊了他。
「我這幾年來給他的還不夠多嗎?他兒子成親的房宅、他在谷府里的單獨院落、還有每年酒樓的分紅……」
「我們現在直接去問他為什麼要害你。」
「我會去。但在這之前,我要知道‘七日青’迷藥、殺害蘇姑娘,以及在馬鞍里放毒針這些事,是否也都是叔父所為。我從褚管事那里套出話來,知道在我離開那幾日,我叔父和他的兒子都在府中,不曾離開。而下迷藥及放毒針這些事,非親近我之人無法為之,此與雇人謀殺不同……」
「那你懷疑是誰?」
他抿緊唇一下,才說道︰「我弟弟。」
司徒莫明一把捧住他的臉龐,小聲問道︰「那你還要查下去嗎?」
「當然要查。」他面無表情地說。
「萬一查出來後,發現你弟弟也希望你死呢?」她揪著他的衣服,已經想哭了。
「那我就要檢討我以前究竟是有多該死。」他擦去她落下的一顆淚水,聲音也不由得哽塞了。
「我不認識以前的你,就算該死也是以前的你該死。」
「以前的我應該罪不致死。」
「那他們就該死,干麼要害你?」她抓著他的衣襟說道。
「或許是因為我的銀子太多了。」
「那都給他們,我們回谷里去,再也不要看到他們了。我跟我爹娘在谷里過活,沒銀子也很開心。」
他看著她激動的臉龐,握住她的肩,沉聲說道︰「害我的人應該得到報應。」
「那……等他們得到報應後,我們就回子虛谷,好嗎?這里的人都壞,都想要別人死。」她驀地打了個寒顥,不由自主地偎向他懷里。
「我答應過會帶你回去的。」
「那我們就留在子虛谷不回來了,好不好?」
他沒回答,緊握著她的手好一會之後,才又開口說道︰「這事我們之後再談,我現在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好!」她一听有事可做,雙眼發亮地站直身子。「我最喜歡幫忙了。快跟我說是什麼事。」
他起身在她耳邊說完計畫,她用力點頭,笑眯了眼說道︰「這個忙我會幫。我爹一定會很生氣他人不在這里,呵呵呵呵呵呵……最好是日後還有機會讓他也插上一腳啊。」
谷長風拍拍她的頭,卻沒有應聲,畢竟這類事情還是少有為妙吧。
這日夜里,身體狀況較之前幾日稍愈的谷正明躺在榻上歇息時,窗戶突然由外往內地被推開,一陣夜風倏地吹入,熄了窗邊燭火。
谷正明緩緩起身,還沒來得及叫人關窗,另一邊的窗戶又被推開了,他回頭一看,只看到白影一閃,屋內所有燭火瞬間全數熄滅。
「來人……」谷正明咽了□口水,緊揪住被子,不安地張望著。
「為什麼要害我?」屋內傳來一個聲音。
谷正明全身不停顫抖,抓著被子拼命後退,直到背抵住牆壁,再也無處可退為止。
「長風,你你你回來了……」
「我死不暝目,當然要回來……」
「叔父對不起你!」
「你把話說清楚,我才能死得清楚清白,才能早日投胎。」
「……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居然想找人暗殺你……」谷正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連聲音都在抖。「那日之後,我就寢食難安,想來時日也不多了……」
「為什麼要害我……」
「我想你已經犯了蘇姑娘命案,就算大難不死,回來也是死罪難逃。我那兒子又欠了賭債,不還的話就要被斷手斷腳,我就這麼一個兒子……我真的以為你的前程毀了,所以才出此下策的……」
「說謊。你還殺了蘇家女、在馬鞍里動手腳,讓我墜落山崖。」
「我沒有!」谷正明用力搖頭,聲音也變大了。「他們說你殺了蘇姑娘,逃走時,連人帶馬車掉落谷底。所以,我才想著就算你生還了,也是要擔殺人之責……我只是想替我兒子……」
「我不信。你這妝妝件件相害于我,連閻羅王都听不下去了,你等著死後來領報應吧。我視你如父,甚至請你見證我的遺囑,可你回報我的是什麼?」
「我真的沒有啊!我真的是在你墜落山谷後,才聘了殺手,其它的我一概沒做。你可以去問閭羅王,該我承擔的,我就承擔。不是我做的,不要賴在我身上,不要多怨我啊……」谷正明激動地想下榻,無奈身子太孱弱,還沒站穩就先摔倒在榻邊。
谷正明匍匐著前進,不停地哀嚎道︰「長風,你信我……叔叔就是請了殺手,不想你生還回來……其它的我都沒做啊……我做了決定後,沒一日睡好覺過……」
「說這麼多做什麼?反正,你就是想殺了他,保全你兒子嘛。」司徒莫明哼道。
「誰?誰在那里?!」谷正明睜大眼,氣喘吁吁地大叫著︰「來人!來人!」
「沒人可以來,全都被打昏了啦!」司徒莫明燃起了燈,晃啊晃地走到谷正明面前。
「你是誰?為何在此裝神弄鬼?」谷正明臉色慘白地看著這個笑意盈然的女子。
「間羅王派我帶谷長風回來的。」司徒莫明一看谷正明嚇得跌坐在地,得意到拍手大聲叫好。
「你是人是鬼……」谷正明瞪著她,另一個高大身影卻在同時閃到他面子。
戴著白臉面具的谷長風站到了谷正明面前。
「長風!」谷正明用手撐著自己,拼命地往後退。
「蘇家姑娘非我所殺。」谷長風朝他逼近。
「衙門仵作說蘇姑娘是被劍刺死的,當時香蘭說她正在屋里休息,侍女守在外頭沒見她出去。南風那時也在外頭喝酒,只有你不在現場,還逃之夭夭……」
「我當時已與蘇姑娘交換了□頭婚約,殺了她有何好處?況且,我彼時和蘇姑娘喝完酒之後,便開始昏沉,我心知有異,拼命逃了出去,誰知道馬鞍竟也被動了手腳……」
「但你活了下來,對嗎?對嗎?」谷正明激動地抓住谷長風的手臂,感覺到了其下的溫熱。
「是。所以才會遇到你派來的殺手。」
谷長風看著叔父涕淚縱橫的臉龐,卻沒法子對他產生絲毫憐憫,只是漠然地推開了他。
「謝謝老天爺!感謝老天爺!你還活著。」谷正明又開始磕頭。
「我活著就會找出真正凶手。但你找人暗殺我一事,我也不會就此罷休。你那兒子,我已找人將他關到了別處,你若敢對外泄露今日事一字半句,或是報官府、不照我意思行事,大伙就同歸于盡吧。」
「死他兒子就好了,干麼要同歸于盡?」司徒莫明不以為然地噘了下嘴。
谷正明聲嘶力竭地哭喊了起來︰「如果要死,死我就好了!我那兒子原本也不值得我保全的,我再怎麼做,他都認為一切是理所當然的……我錯了……不該老年得子就視作寶……」
「你哭夠了嗎?很吵耶。」司徒莫明搗著耳朵,決定她不想再听了。
「我我……」谷正明還在哭。
「閉嘴!」谷長風低喝一聲,成功止住谷正明哭聲之後,他冷聲說道︰「今後你若有一丁點不從,你不惜殺人也要保全的那個兒子,恐怕就不能如你所願地活著了。」
那一晚,谷長風和司徒莫明相擁而眠。
谷長風因為情緒激動一夜未眠,司徒莫明雖然努力地瞠大眼想陪他,終究還是不敵睡魔。
只是,谷長風看著她的睡顏,又被她的手牢牢地握了一夜,心情已慢慢平復了下來。他還活著,且有人幫忙追查冤情,真相大白是遲早之事。該擔心的是找出真相後,所要克服的怨恨及不解吧——他已問過那名殺手,證實叔父雇用人的日期,確實是在他墜落山谷之後。
也就是說,他身邊真有毒蛇窩藏,而且還不止一條……
如此思慮輾轉間,天色已亮,谷長風猜想如今為他所用的黑衣殺手柳綠應該已將叔父兒子帶到遠處。
再者,柳綠說他先前找人去查蘇家姑娘被殺一事,也會在這一、二日有人來回報。
思及有這麼多事待辦,谷長風便無法躺著。他松開司徒莫明的手,無聲地下了床,盥洗完畢後便去了帳房。
「你來得正好,蘭夫人要你過去。」褚管事一見到他便吩咐道。
「何事要我過去?」
「說是想找人學些管事記帳,好分散她日夜記掛當家的憂思。我唯一能想到人選也就只有你了。」
「就去一日嗎?」谷長風皺著眉問道。
「我也不想你過去,你自個兒跟蘭夫人說吧。」
谷長風不知道沐香蘭要他過去的真正目的為何,但南風既深愛著沐香蘭,加上她當時也曾隨行于他至蘇姑娘府上,那她也不是全無嫌疑,他正好借此機會好好觀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