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安靜地流淌,風聲呼呼地吹過,商慈與流光兩人在花間幽徑處穿行。
流光看起來輕車熟路,想必是這幾日在景華山莊的生活很無趣,平日里無事只能兜園子解悶,把這山莊模了門清。
跟著他穿過一處垂花門,商慈感覺踩到了什麼軟軟的東西,同時腳下傳來一聲悶哼,嚇得她猛地縮回腳
借著昏黃的月光,只見兩個門房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嘴角掛著晶亮的口水,還打著鼾,其中一個臉上無比清晰地印著一只泥鞋印。
「這位大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抱歉……」商慈一面小聲念叨,一邊從他們身上跨了過去。
這兩人想必是被藍蝶那幾人先行藥倒了,倒給他們行了方便,而且遇見這兩位不省人事的門房後,商慈稍稍安了心,那苗人再神秘、再厲害,也不能飛檐走壁,再帶著師兄這麼個大男人,想必不會走多快。
行過垂花門,一路無阻地模到後院馬廄,兩人分選了匹鬃毛油亮、壯碩精健的駿馬,剛將馬牽出馬廄,隱隱听到不遠處有喊聲傳來,想來是那兩位暈倒的門房被人發現了,兩人連忙翻身上馬,一口氣沖出了山莊。
來到京城大街上,燈火煌煌,光暗交輝掩映之中,兩人直奔城門而去。
商慈一邊駕馬,一邊在心里琢磨,藍蝶帶走師兄究竟是為了什麼?藍蝶深居簡出,別說師兄,就連自己統共才見過她兩次,根本沒打過交道,更別提結怨了。
腦海里突然浮現出每日夜晚藍蝶屋里傳來的喘息聲,商慈心下一凜,該不會是……想法一冒頭,心中不免震撼,苗疆女子也太奔放了,連招呼都不打一聲,直接迷暈劫走這種事也干得出來?
才送走了一位莫名其妙的孤女,現在又招來了苗人,看不出來,師兄還是個挺招女人喜歡的體質。
對于巽方的相貌,商慈並沒有個很明確的認知,原因全在于她對著那張臉看了十年,一是看習慣了,二是整日窩在鄉下,沒見過多少人和事。
在京城這段時日,商慈也算見遍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她認真回想了一下,在她見過的人中,純論樣貌,似乎只有端王蕭懷錦和師兄有得拚。
商慈冷哼著扯了扯嘴角,不省心的藍顏禍水!
出了京郊,四周皆是麥田荒野,偶有路過的馬車,不過都是往京城方向去的,鮮有從京城往外行的。
商慈從來沒有將馬催得這麼快過,只覺得涼風吹得臉都有點僵了,周遭景色如過眼煙雲般地倒退著,流光堪堪能跟上她的速度。
兩人並肩騎行,也不說話,剛剛才和流光說過散伙珍重的話,結果一轉眼,還是靠他才順利出了山莊,商慈心里有點莫名的歉疚,但她心掛巽方的安危,顧不上再想其他事。
獵獵風聲中,只聞流光忽然道︰「確定要走這條路?」
商慈看了眼手中的羅盤,道︰「嗯,沒錯,就走西南方。」嘴上這麼說,其實她心里也沒把握,苗人的老窩在西南,但並不能排除藍蝶興致一來往東北去的可能,眼下只能憑運氣了。
夾緊馬肚,策馬飛奔,不知在官道上跑了多久,直到商慈感覺快要把胃顛出來時,前方不遠處出現一輛影影綽綽的馬車輪廓。
情急之下,商慈發動靈眼,凝神看去,就見師兄脖子上那顆菩提子散發出的氣團潔白勝雪,在黑暗中分外耀眼,果真就是這輛!
然而顧忌著藍蝶身邊那兩位壯碩的苗疆漢子,商慈沒有貿然上前,反而放慢了速度,與馬車保持著一定距離。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幕下,趕車人根本沒留意到身後跟了兩條尾巴,而那輛隱在夜色中的馬車,在商慈看來比天上的彎月還明亮,盡管隔著百丈也是一抬眼就能瞧見。
跟著馬車走了半炷香的時間,雙雙到達一座城鎮,前方的馬車終于在一家掛著錦旆的客棧前停了下來。
趕車的兩位漢子先把藍蝶抱下車,再轉身上車去抬昏迷著的巽方。
耳邊傳來銀飾相撞的清脆叮咚聲,掌櫃抬起頭,只見面前站著三位穿著異族服飾的兩男一女,身後還背著個不省人事的白發男子,心下警惕,然而他這些年與走南闖北的人交道打得多了,識相地沒多問,只撥著算盤,笑說著千篇一律的問候,「客官打尖兒還是住店?」
「過夜,來兩間房。」藍蝶眼波含春,鶯聲婉轉。
掌櫃頓時酥掉半邊身子,但越過她,看到那兩位肌肉似小山丘的壯漢,再看那不知是死是活的白發男子,那點色膽霎時化作飛灰,再也不敢多看她一眼,硬著頭皮地收了銀子,扭身沖小二使了個眼色,「還不快引客!」
這邊小二剛帶著藍蝶幾人上了樓,商慈和流光便到了客棧門口,另有伙計將馬匹牽去馬廄,商慈在掌櫃開口前搶先說道︰「一間房,最好在方才那女子的隔壁。」
待到子時,客棧徹底熄了燈籠,關門打烊,掌櫃和伙計們都去了後院歇息,客棧大堂里靜悄悄的。
藍蝶許是沒想到商慈會那麼快追來,又或許是覺得就算她來了,對自己也構不成什麼威脅,于是她和巽方住一屋,兩位隨從住著另一屋,再者只要她喊一聲,隔壁屋的人也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放松了警惕。
夜深人靜,商慈和流光悄悄地模出了房間,停在兩個苗疆漢子的房門前,他們現在首要任務,便是先搞定這兩個苗疆漢子。
隔著房門就能听到起伏的鼾聲,但為了保險起見,商慈還是動用最後一小塊曼陀羅香——放倒葛三爺後就只剩下指甲蓋大的一片,剛剛好是兩人用的藥量。
那兩位苗疆漢子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竟是栽在自家獨門制作的迷香手里。
待香料燃盡,商慈和流光又在屋外多等了一刻鐘,確定那兩位漢子徹底被放倒後,兩人用手帕掩住口鼻,閃進屋內。
月光透過窗格,落在床上手足相抵而睡的兩個苗疆漢子身上,並在他們身上折射出細微的光。
流光眼神略微停頓,走過去,從其中一位漢子腰間卸下一把銀鞘刀,轉身遞給商慈,「拿著這個吧,那苗女的手段出其不意,好歹能防身。」
那刀只比匕首稍長,刀柄嵌著塊碧玉,刀刃帶著弧度,這種奇異的造型,商慈從未見過,握在手里,只覺沉甸甸地壓手。
腦海中閃過朱煜中毒後可布的模樣,商慈忍不住在心中嘆氣,術業有專攻,讓她一個算命先生用刀真是難為她了。
此時此刻,隔壁屋內。
一鼎獸紋青銅香爐擺在床榻邊,幾縷白煙纏繞著冉冉升騰,架子床上掛著的粉桃色紗幔不時飄動著,無意間泄出一地旖旎春色。
床榻上的男子一頭如瀑的銀絲,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宛若玉雕冰砌,雖緊閉雙眸,仍掩不住其皎若雲間月的姿容,而跨坐在其身上的女子僅著一層輕薄的翠水紗衣,瓊脂般的藕臂、圓潤的肩頭、雪膩的峰巒,幾乎一覽無遺。
她托著腮,看著身下的男子,秋瞳里漾著點點漆光。
藥效漸漸過去,巽方緩緩睜開眼,只見粉桃色紗幔、翠閣珠簾,儼然不是在景華山莊的竹屋,目光下移,只見腰上正坐著個衣衫半解的女人,而自己也赤|果著上半身,當下驚得直想坐起身來。
看到他排斥驚愕的反應,藍蝶不滿地瞇眼,「不許動!」
她的話音方落,巽方渾身僵住,像是鐵索桎梏加身,再動彈不得半分,她的聲音似有魔力,令他鬼使神差地想要听從。
藍蝶朱唇輕勾,伸手撫住他的肩頭,順勢壓在他身上,兩人雙雙躺倒在床。
下巴擱在他的胸口,藍蝶對他的頭發很感興趣,挑了一縷繞在指尖玩弄,鳳眸中閃著驚艷的光,「……怎麼是白的?」
巽方壓下心中的駭然,眼神冰冷得沒有溫度,「妳對我做了什麼?」
藍蝶也沒指望他能回答,轉念想到他的能力就釋然了,畢竟一個朝代只出那麼一人,總要有點異于常人的特征不是?
「沒什麼,只不過為了讓你乖乖听話,不得不使出的小手段罷了。」藍蝶趴在他的胸口,呵氣如蘭,微挑的眉梢帶著些許得色。
暗香縈繞,香爐里燃著的香似乎內有乾坤,沒過多久,巽方只覺血脈賁張,渾身燥熱難忍,眼神逐漸變得晦暗。
藍蝶注意到他面色的變化,心中暗自得意,就算你是百年難遇的天眼之材又如何,此刻還不是由我隨意擺弄?
在巽方似要殺人的目光中,白女敕的柔荑撫上精壯的胸膛,掠過小月復線條分明的肌肉,沿著三角線,一路下滑……
正當關鍵之時,門被砰的一聲踹開了,藍蝶還未站起身,一柄雪亮的刀子攜著涼風,頃刻間便架在她的脖子上。
面對這麼一副香艷的場面,饒是有心理準備,商慈的火氣還是蹭蹭地往上冒,那柄一尺長的彎刀也不覺得壓手了,將泛著銀光的刀鋒緊緊抵著藍蝶縴細雪白的脖頸,這時商慈只消輕輕往前一送,面前的美人便會命斷當場。
藍蝶在她破門而入時尚有一瞬間的驚愕,但此刻刀刃臨前,反倒不顯絲毫慌亂,她幽幽地嘆氣道︰「不請自來也罷了,這又踹門又動刀的,何必呢。」
商慈驚異于她的鎮定,再看躺在床榻之上的巽方,恍若被無形的桎梏禁錮著而動彈不得,面頰和出來的胸膛上都染上了幾絲春色,偏移過來的目光與她相對,深邃的眉目間情緒探不分明。
「妳對我師兄做了什麼?」商慈擔憂之下,手中的刀又往前遞了一寸。
藍蝶勾起曖昧的眼波,挑釁似的揚了揚下巴,「我們在做什麼,妳還看不出來?」
商慈一噎,握著刀柄的指尖微抖,臉頰上浮現出兩團煙雲似的酡紅,不是羞的,而是氣的。
「妳……太無恥了!」
面對商慈搜腸刮肚才蹦出來這句毫無殺傷力的話,藍蝶絲毫不以為意,或者說早已修煉得爐火純青,甚至轉變成不以為恥,反引為傲的心態,但又怕商慈氣惱之下真傷了自己,目光掃過她身後靜立默然的流光,復又落回商慈身上,哼道︰「我倒是小看了妳,你們是怎麼放倒我那兩位隨從的?」
她那兩位侍從不單床上功夫令她滿意,拳腳功夫更令她稱道,絕不是一個女人加個半大少年能輕易撂倒的。
「以彼之道還治彼身。」商慈一字一頓,咬牙道︰「別廢話了,解、藥。」
藍蝶一愣,好半天才領會那句「還治彼身」是什麼意思,眉頭微擰,「你們居然會有我苗疆秘藥?」
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何隔壁房間一點動靜都沒發出,畢竟一小塊曼陀羅香就能把一頭千斤的牛迷倒,更不消說是人。
藍蝶哼了一聲,「你們有我苗疆例不外傳的秘藥,想必對我族頗有了解,怎麼會不知這情蠱無解?」
情蠱……商慈只覺得心底一寸寸地發寒,相較于其他中毒過程淒慘、死相有礙觀瞻的蠱毒,中了情蠱的人與尋常人看似無異,哪怕心里抗拒,身體也會遵從下蠱人的命令,說白了就是一具任人擺布的傀儡。最要命的是,情蠱一旦根種,無醫可治、無藥可解,哪怕下蠱者已死,被種蠱者對別的女子動情,也會毒發身亡。
藍蝶饒有興味地看著商慈逐漸白掉的臉,用一種近乎命令的口吻對巽方道︰「奪下她的刀,殺了她!」
商慈倏地轉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巽方緩緩坐起身,雪白長發絲絲滑落,稜角分明的鎖骨、狹長的眸子似闔未闔,那個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此刻周身盤繞著一股陌生而危險的氣息。
巽方僵直而果決地抬起右手,似要奪下她手中的彎刀。
商慈驚異之下竟忘了動作,呆呆地望著他向自己靠近。
藍蝶則興味盎然地歪著腦袋,欣賞著商慈的表情變化,有什麼比師兄妹相殺更好看的戲碼嗎?
半晌,商慈反應過來了,但她仍沒有動作,只是惶然地瞪著巽方,她不相信師兄真的會對自己下手!換言之,倘若她不願相信的事情真的發生了,師兄真的被情蠱所控制,她想逃又如何逃得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巽方的動作上,誰也沒有注意到巽方隱在身後的左手正蠢蠢欲動。
在巽方即將觸踫到商慈之時,電光石火間,那左手化作一記手刀凌風而來,落在藍蝶的後頸,藍蝶連嚶嚀一聲都未來得及發出,身子一軟,癱倒在床上。
巽方合衣起身,在商慈那雙驚睜著像核桃的雙眸注視下,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被嚇傻了?」
商慈瞪著他,「……你沒中情蠱?一直在演戲?」敢情他和藍蝶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深吸一口氣,壓制住心底泛起的冷意,「我是不是破壞你們的好事了?」
「我一開始是真的中了情蠱。」巽方發覺到她想歪了,連忙解釋清楚,同時目光下移,停在商慈手中握著的、正對著自己胸口處亮閃閃的刀尖。他嘆了口氣,伸出兩指夾住刀刃從她手中抽過彎刀,一把丟在地上,「這種利器還是少用,笨手笨腳的,小心傷著自己。」
「我需要個解釋。」商慈表情格外嚴肅,也沒計較他話里形容自己的用詞。
巽方還未開口,商慈身後突然冒出一道稍顯低沉的聲音,「婉姊姊,你們先行離開,我來收拾殘局,方才的動靜不小,萬一再驚動了客棧老板,少不了得費一番功夫周旋。」
商慈一想也是,曼陀羅香的藥效不知能撐多久,隔壁那兩個苗疆男子若醒了過來,屆時想走就更難了。
流光的面容隱在燭火與黑暗的交界處,像罩了層浸油的薄紙,朦朦朧朧的,只能瞧見大概的身形輪廓。
巽方覺得他有幾分眼熟,但還沒來得及深想就被商慈拉著,匆匆離開了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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