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不斷地下墜、下墜,猛然間回魂,四肢有了實感,商慈緩緩睜開眼楮,她現在是在哪兒?
她有些迷茫地環顧四周——月白色的輕紗幔帳,燃著艾草的三足獸紋香爐,素雅的各類竹編裝飾,以及床榻邊坐著的那個衣衫半解、露出半塊赤果胸膛的男人。
許是空氣中艾草的氣味使她找回了一絲清明,她的眼神由迷茫變成了驚疑,她倏地從床上坐起。
「醒了?」男人听到動靜,偏過頭,皺眉問了一句。
商慈對男人的話恍若未聞,她腦子里現在被各種疑問塞滿。
在被石板砸中失去意識之後發生的那些事,虛幻而縹緲,就像作了一場詭異的夢,但和師兄探裕王墓的種種又是那麼真實。
她死而復生了?師兄的北斗七星續命陣到底有沒有成功?為什麼她醒來後在這麼一個奇怪的地方?難道……
驚疑揣測間,商慈的目光落在牆邊案台的一面銅鏡上,她慌張地翻身下床,連鞋都未穿,直接赤著腳,大步走到案台前,一把拿過銅鏡。
就見銅鏡里的少女約莫有十五六歲,遠山眉、含情目、點櫻唇、冰雪肌,沒有佩戴任何釵環,及腰的長發凌亂地披散下來,身材有些縴瘦,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美,反添了幾分弱柳扶風的楚楚動人。
雖然商慈私心覺得自己姑且也算個美人,但這張美到驚艷、頗有幾分禍國相的臉,絕對不是她的!
商慈放下銅鏡,說不清心里是什麼滋味,不但死而復生,還換了副好皮囊,改成任何一個人都會激動得手舞足蹈,但她現在怎樣都笑不出來。
做他們這一行,首要銘記于心的便是天道規則。凡事有因有果,有借有還,在天道面前,永遠討不了「便宜」這二字,若是為活人消災除煞還好說,偏偏她已經是一腳邁進陰司里的人了,就這麼生生地給拽了回來,師兄這般為她逆天改命,其中所要承受的因果,商慈不敢去想。
心髒怦怦急跳著,商慈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如今說什麼也晚了,還是先搞清楚現下的狀況吧。
再次環顧起四周,一垂眸,看見身上穿著的一襲灰袍素衣,她同時回憶起方才看到狀似寺廟的樓宇,難道這里是庵堂?
這時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商慈回過頭,望見一張隱忍著怒氣和欲火的臉。
蕭懷崇本就等了她半天,見她醒了,不但無視自己的問話,跑來照了半天的鏡子,又發了半天的呆,連掃都未曾掃他一眼,全然當他這個大活人不存在,他如何不氣?
想起靜慧庵主之前說過的話,「這丫頭是初次待客,若有些地方不周到,還請多擔待。」
于是蕭懷崇平了平怒氣,沉聲道︰「我在床笫之事上不喜歡強迫,妳醒了也好,醒了好辦事。」
商慈盯著男人解束腰的動作傻眼,辦、辦事?
蕭懷崇抓住商慈的後頸衣領,像拎小雞崽似的,大步流星地走到床邊,並把她丟在床榻上。
他的動作粗魯,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意,商慈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床板有些硬,她的後腦杓輕磕在了架子床的邊角,當下就是一陣火辣辣的疼,趁著這痛意,一些不屬于她的記憶如雨後春筍般蘇醒。
這身體的原主應是剛剛死去就被商慈鳩佔鵲巢,所以她的腦中還殘留著些許記憶片段,這些片段是原主記憶中最為深刻的,或者說是對她傷害至深、刻骨銘心的,所以才會被留下。
因為是記憶中的場景,有些人說出的話都模糊弱化了,僅存下只言詞組,她只能憑他們的表情和動作來推測發生了什麼。
商慈憑著這幾段記憶畫面,大概弄清了原主為什麼會死去,以及面前這位登徒子是誰。
原主名叫姜婉,本是大家閨秀出身,父親在朝有任職,雖然品級不大,但也稱得上是衣食無憂的清貴世家。
姜婉的生母身體不好,在生下她後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姜老爺很快續了弦,後妻馮氏溫柔賢慧會持家,加上連生了兩兒一女,牢牢地掌住了管家大權。
正如話本子中寫的那樣,繼母有兩副面孔。在姜老爺面前,馮氏待她那叫一個溫厚可親,私下里雖不至于打罵虐待,但也從沒給過好臉色。于是,身為嫡長女的姜婉在懂事起就過著爹不疼、娘不愛、姊妹不悌的苦日子。
尤其是有了女兒姜琉之後,馮氏是越發不待見姜婉了,眼瞅著自家女兒和姜婉相差不過兩歲,姜婉卻出落得水靈靈的,不施粉黛也明艷得讓人移不開眼,來府里串門的客人見了,無不夸贊。反觀姜琉,穿的是府里最名貴的布料,戴的是金銀珠翠,卻仍掩蓋不住其舉止粗蠢、樣貌平庸的事實。
提起姜家小姐,人們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美人姜婉,尤其是在她及笄之後,慕名而來提親的人家里,不乏達官貴冑,與她年紀相仿的姜琉卻是無人問津。
馮氏面上不顯,心底的焦慮和嫉恨是與日俱增,終日盤算著該怎麼拔掉這蓋住自家女兒風頭的眼中釘。
姜婉性子軟弱、不與人爭,更是助長了小人的氣焰,她先被指在妹妹姜琉的飯菜里下毒,致使姜琉高燒、臥床不起,後又和看柴房的下人私通,被馮氏帶人捉了個正著。
姜老爺一氣之下,便將她送來了尼姑庵清修。
尼姑庵往往是比青樓還要污穢的骯髒地,這家庵堂也不例外,來往的香客中十有八九和這里的比丘尼有著皮肉交易,這也是百姓間心照不宣的事。
若僅僅是下毒謀害姊妹,也並未造成什麼惡果,這便是件可大可小的家事,不過若破了身子,那就不一樣了。
姜老爺原指望靠這美名遠播的女兒攀上一門好婚事,如今全泡湯了,姜老爺又最重名聲,自知姜婉嫁不成什麼好人家,再加上馮氏在他耳邊吹風,與其把她留下給家族抹黑,索性送走她,權當沒有這個女兒。
于是在姜老爺的默許下,馮氏把她送到淨慧庵清修,任她自生自滅。
姜婉自幼在閨閣中長大,哪里知道尼姑庵里的貓膩,只想著留在家里處處受白眼和排擠,還不如在庵堂里吃齋念佛來得清淨,然而在見到那些濃妝艷抹的尼姑和不正經的香客時,她才醒悟過來,自己是掉狼窩里了。
她想得通透,有抱著青燈古佛伴此殘生的覺悟,但從沒想過作踐自己的身子。
送她來的丫鬟與淨慧庵的庵主講得頭頭是道,說明只是清修,並說以後每月都會定時來送銀兩,托庵主好好照顧她,姜婉這才把心吃回了肚子里。
剛開始在淨慧庵的日子里還算平靜,姜婉守著自己那方淨土,關在屋子里抄誦經文。以前在姜府,丫鬟婆子們欺她性子軟,變著法子偷懶,許多事她都是親力親為,如今孑然一身地到了淨慧庵,姜婉適應得很快。
淨慧庵每日迎來送往,盡管姜婉有心避開,無意間還是被幾位香客瞧見了。
香客暗暗向靜慧庵主打听她的來歷,甚至不惜花大錢想買一夜春宵,靜慧庵主雖動心,但姜婉名義上還是姜府的大小姐,靜慧庵主有些忌憚她的身分,便將那些香客們通通擋了下來。
只是好景不長,在淨慧庵住了兩個多月,允諾來送銀兩的丫鬟卻再也沒有出現過,姜婉不得不拿出體己的釵環首飾來抵伙食齋飯錢,平日里也幫著清掃院落、浣洗衣裳。
人扔在她這兒兩個多月,姜府那里沒有半點消息,看到姜婉抵給她的那幾件寒酸首飾,靜慧庵主大抵明白了她在姜府的處境。
想來也是,假如真是受寵的官小姐,姜府又怎麼會把她送到庵堂來?平白玷污了好名聲。思及此,靜慧庵主不由得動了歪念頭。
靜慧庵主先是旁敲側擊又軟言相勸了幾天,見姜婉油鹽不進,氣惱之余便顯露了原本的面目,喊來粗僕直接朝她腦袋拍了一板磚,將她拍暈後送到床榻上。
粗僕下手的力度很有分寸,絕對是死不了人的,但壞就壞在,姜婉沒料到面目慈善的靜慧庵主會強逼她接客,這幾日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生怕保不住自己的清白。
而她的身子骨本來就虛,在這幾日精神極度緊繃、擔驚受怕的狀態下,那一板磚就成了導火索——她在昏迷中猝死了!
姜婉前腳剛見了閻王,後腳商慈的魂魄就進了她的身,這一出一進,不過半盞茶的時間,連一直坐在她身旁的蕭懷崇都不知她已經從鬼門關兜了一圈。
商慈抬手模了模後腦杓,果然有個鼓鼓的大包,一踫就疼得很。
姜婉的記憶片段全是壓抑的、陰暗的。幼年時,姜琉三兄妹欺辱她的場景、馮氏帶人來捉奸的場景、靜慧庵主游說她接客的場景、粗僕舉起板磚砸向她的場景,夾雜著姜婉殘留下來的怨懟與恨意,方才那一瞬間,商慈幾乎要被這些負面情緒給壓垮了。
縱觀姜婉這一生,就是一個慘字,吃了一輩子的虧,沒享過半點福,臨死還被商慈佔了身子,悄無聲息地赴了黃泉路,想來連給她燒紙錢的人都不會有……
既然佔了妳的身子,我便欠妳一個因果,別人欠妳的債,我會替妳盡數討回來,商慈在心中默道。
陌生男子的氣息逼近,看著男人俯,寬大的手掌撫上她的腰際,此時饒是商慈反應再遲鈍,也明白這人要做什麼了。
若是敵明我暗,她有一百種方法讓面前這個男人生不如死、災厄連連,甚至可以讓他祖墳冒黑煙、禍及子孫三代!但是面對面的交鋒……商慈眼神滑過他胸膛和小月復出來、線條分明的肌肉,她連她剛滿十歲的小師兄都打不過,更別說是一個一看就有武功底子的大男人啊!
床上的少女眼神放空,似又在發呆,秀眉微蹙,好似想起了什麼難言的往事,潑墨般的長發散落在床上,越發襯得她肌膚賽雪,像個精致的瓷女圭女圭。
蕭懷崇想起她還是個雛兒,難免有些緊張,正想著要不要寬慰她兩句,只見她墨瞳一轉,黑白分明的杏眼望過來——
「這位公子,我瞧您有緣,不如我來給您算一卦?」
蕭懷崇低頭瞧了瞧,他確定自己身下壓著的是位小尼姑而不是道姑,不由得抿唇嗤笑,「妳一尼姑還會算卦?」
商慈眼見有戲,連忙直起身子,「會的會的,不光算卦,看相、測字、模骨,我都會……」
蕭懷崇更納罕了,「看相?妳們佛門不是講究相由心生?」
「我不是佛門弟子……」
她還未說完,又被摁倒在床上,耳邊傳來嘲諷的低啞嗓音,「呵,省省力氣吧,神棍騙子,爺我見多了,模骨?我也會……」溫熱的手掌鑽進衣領,滑過脖頸的肌膚,讓她瞬間打了個激靈。
商慈急了,靜慧庵主閱人無數,她現在確實還是未經人事的清白之身,下毒和捉奸完全是姜琉和馮氏聯合設的一場局。
姜婉平時待下人很好,那柴房的伙計沒忍心真對她做什麼,這是馮氏的疏漏之處,不過馮氏的目的是將她趕出家門,究竟是假戲真做還是真戲假做,她也不關心了。
總之不管怎樣,現在世上已沒有了姜婉,這身體是她商慈的,她就算拚死也不會讓一個陌生男人白白佔了她的便宜。
她使出全身力氣,死死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使之停留在鎖骨的位置,不讓他再深入半寸,同時也不敢再藏拙,敏銳地一寸寸掃過男子的五官命宮,像倒筒子一樣,把所看到的盡數說了出來。
「你虎鼻高挺,鼻尖飽滿,蘭台、廷尉不偏不曲,是天生富貴之相,一輩子財源不盡……」
蕭懷崇瞇起眼看她,一臉皮笑肉不笑的模樣。
「龍眉鴛眼,龍眉彎曲清秀,你兄弟一定很多。鴛眼稍長,是天生近君輔佐君王的料子,若入朝做官,必成大事……」
听到這,蕭懷崇眼底閃過一道波瀾,卻恍若未聞地使力,繼續探進她的衣領。
「你眼廓泛青、淚堂凹陷、子息福薄,注定這輩子無兒無女,斷子絕孫!」最後一句話,商慈幾乎是紅著眼吼出來的。
蕭懷崇聞言,面無表情的臉上陡然出現一絲裂痕,面容有些扭曲,他甩開她的手,怒不可遏地道︰「妳說什麼?!」
商慈迅速從床榻上坐起,松一口氣的同時仍然面帶警惕地盯著他。從這男人的反應來看,她方才的話已狠狠戳到了他的痛腳,指不定他會做出什麼惱羞成怒的事。
蕭懷崇此時像被人兜頭澆了盆涼水,從頭冰到腳,半點都沒了,一雙烏沉沉的眸子里盛滿了怒火,一副要殺人的表情。
「斷子絕孫?妳這是在咒我?」蕭懷崇攥緊拳頭,忍了又忍才沒有爆粗口。
這年頭,蜂麻燕雀的江湖騙子遍地都是,蕭懷崇當年病急亂投醫的時候,也沒少上那些神棍術士們的當。
那些神棍慣會的手段就是拍馬屁,先是天花亂墜的一通夸,最後隨便給你扣一頂什麼血光之災的帽子,叫你破財免災。
對于什麼血光之災,蕭懷崇一點也不在意,他只關心他的子孫後代,幾年來,他也曾走訪了不少隱世的神醫、半仙們,卻沒有一個可以治好他的「病」。
整整十年,這件事像塊揮之不去的烏雲,盤桓在他的頭頂上,如今被一個素未謀面的小尼姑開口點破,蕭懷崇覺得惱怒難堪的同時,對她卻是少了幾分輕視,畢竟僅靠相面就能勘破他多年隱疾的,她是第一個。
難道她知曉了自己的身分?不可能,他在她面前一直自稱「我」,就連靜慧庵主也不知他確切的身分。
方才她那三句話,相當于將他的老底全揭了,所以羞惱過後,蕭懷崇此刻心中驚疑不定,他只不過想來庵堂找個樂子,結果歪打正著,踫見高人了?面前這個眼波瀲灩、面若桃花的美人,怎麼也不像是個會相面算卦的先生啊……
商慈見他沒有要揍她的樣子,頓時就安了心,端起一臉誠懇無害的樣貌說道︰「我說的俱是實話。當然,光看面相,未免有些片面,公子若信我,我可替你看看手相。」
蕭懷崇將信將疑,猶豫片刻後還是默默地伸出左手,掌心朝上。
從食指到掌根有三條掌紋蜿蜒相接,從坤位到明堂有一條紋,從兌位到坎位有另一條紋,是典型的震卦紋手相。若震位豐滿、顏色紅潤者,命中必有子,但是他這三條紋路過細,且有一條橫向的煞紋破壞了整個震卦,而且那條煞紋極淡,並不像是天生的掌紋。
商慈模著下巴若有所思,同時直言道︰「震卦紋過細且帶煞,命里無子息,只能抱養別人的兒子。」
她的話對蕭懷崇來說無疑又是當頭一棒,他握緊了拳頭又松開,有些艱澀地問,「……這煞可否化解?」
「能不能化解,我現在還不敢斷言,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煞並非你命中生來帶有的,而是後天被人下了煞局。」
師父最常教導她的一句話便是人不可貌相,這和佛門中所說的「相由心生」有一定的相通性。
听起來似乎與相術的本質兩相矛盾,其實不然。
每個人的相貌是天生自帶因果,從面相、手相、甚至足底相都會形成一種高度統一,如果道行足夠,靠批八字、看面相、望手紋,就能把一個人大致的命運批下來。
但人的相貌不是一成不變的,受後天性格、環境因素影響,因緣機遇之下,相貌也會發生改變,師父也是借此話來告誡她——可相人,卻不可相命。
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是眼廓泛青、淚堂凹陷,外加他掌心橫生出來的煞紋,商慈可以斷定他這一臉無子衰相,是後天被高人布下煞局的杰作。
「煞局?」蕭懷崇聞言,臉色大變,「妳的意思是,有人在害我?!」
商慈輕點了點頭。
蕭懷崇坐在床榻邊的杌子上,長吸了一口氣,原來困擾了他十年的問題,根源不是出在他自己身上,而是小人暗算,這事情轉變得太快,他得好好消化消化。
他現在是萬不敢再對商慈不敬了,雖然她渾身上下沒有一點世外高人的樣子,但憑她說的那番話,哪怕有一線希望,他也絕不會放棄。
只不過他自持身分,依然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口吻,「姑娘,若妳能替本王破了這煞局,妳要什麼,本王便能允妳什麼,前提是,妳方才所說俱是真話。」
听他自稱本王,商慈並未感到意外,方才看他的面相時她已猜到了三分,天生富貴、兄弟眾多、輔佐君王成大業,除了王爺還有誰呢。
空口無憑地想讓他相信自己也不現實,通常商慈都是先辦事,再議其他。
想要透過外力因素來影響一個人的命格,必須是日積月累,那煞局所在必定是王爺常待的地方,八成就在王府了。
商慈站起身來道︰「如果王爺方便,今日我便可隨你去王府,探一探那煞局。」
這掛羊頭賣狗肉的尼姑庵她一下也不想多待,不趁此機會抱緊王爺大腿趕緊開溜,更待何時?
蕭懷崇對她的來歷始終是抱有懷疑,見亮明自己身分後,她神色如常,沒有半點意外和誠惶誠恐,心下更添幾分好奇,「妳……究竟是什麼人?師從何門?」
商慈張了張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做他們這一行,道教的可以被尊稱為道長,佛家的可尊稱為大師,而她無門無派,換句話說,就是野路子。尊敬他們的,喊一句先生,難听點的就是神棍,可無論什麼三教九流,總得有個師承吧。
除去道佛這兩大家,還有三合派、九星派、八宅派、玄空飛星等頗有些知名度的派別,剩下的小派別,五花八門不勝枚舉,但她的師父就是這樣一個奇人,從沒入過任何一派。
商慈曾問過自家師父這個問題,他捻著長須,高深莫測地道︰「為師我這身本事一半是靠自己鑽研領悟,一半是受各路高人點撥,取各家精華,自成一派,妳好好跟著為師學便是,還問這做什麼,得了便宜只管偷著樂吧。」
月復誹歸月復誹,師父在行業中的名號可是響當當,早年的時候還是吃皇糧的,官封「欽天監監正」,曾為先帝勘選過皇陵,什麼雜七雜八的術數都懂一些。
辭官歸隱後,還有不少達官顯貴慕名找上門來,師父被騷擾得煩了,手捧羅盤、身擔書箱、騎著毛驢,就這麼離家出走,在路上順便撿了他們這三個徒弟。
「我無門無派,相面的本事是跟我師父學的,不過他老人家的名諱我不便提,」關于師承方面,商慈含糊蓋過去了,但身世方面,商慈不敢亂講,堂堂一個王爺想要查她的身分是很容易的,于是如實道︰「不瞞王爺,我本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受到姊妹陷害,而被長輩送到淨慧庵清修,靜慧庵主見我孤苦無依,逼我來接客,我為王爺請纓破煞,也是想借王爺之手,離開淨慧庵,咱們各取所需。」
蕭懷崇點點頭,她這番話里其實是有漏洞的,既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家里怎麼會讓她學相術呢?在他們這些王公貴族的眼里,相術是下九流的東西,上不得台面,不過他的目的只是要請她破煞,商慈究竟是何來歷,對他一點也不重要。
商慈走到一旁收拾包袱,這才想起她的家當都陸續抵給靜慧庵主作住宿費了,就剩下換洗的衣衫還有幾顆碎銀子,她一拍腦門,心想壞了,立刻轉身對蕭懷崇道︰「王爺,我忽然想起一事,我來得匆忙,一些破局需要的法器都沒帶在身上……」
她的靈魂雖然附身到姜婉身上,但隨身的家伙全落下了,那些袖珍羅盤、玲瓏骰子、犀角簽筒……師兄應該會替她好好保管吧?商慈這麼安慰自己。
蕭懷崇看了眼桌上的筆墨、硯台,「無礙,需要什麼妳寫下來,我這就叫人去準備。」
商慈正在掰著手指算重新置辦這些東西要花多少錢,肉痛得很,乍听見這話,頓時笑逐顏開,高興地過去執筆寫清單。
首先羅盤是必備的,定位全靠它;因為不清楚煞局的形態,商慈又添了八卦鏡。破局不比布局,不用準備太多東西,但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寫上了公雞血、米酒、桃枝等等除邪避穢的對象,畢竟是煞局,難保不會引來一些不干淨的東西,寫完後將清單遞給蕭懷崇。
蕭懷崇接過去看了兩眼,都是尋常用的東西,徑直走上前,打開屋門,對門口候著的一位隨從說了兩句話,隨從便拿著清單轉身快步離開。
商慈收拾完包袱,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素袍,心下有些膈應得慌,而且這尼姑裝走在街上未免太招眼,于是叫蕭懷崇在門外等著,自己則換了身尋常的棉布襦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