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道菜過後,撤下宴席,丫頭上了水果點心,喬家幾個男孩早耐不住,紛紛跑了,黃順行也借口喝了酒,想去走走,散散酒氣,從主桌告辭。
牛宜馨笑說︰「表妹不去洗洗手嗎?」
喬翠喜低下頭,搖了搖,看得幾個嬤嬤一陣笑——黃少爺這下可得失望了。
他都借口散酒了,小姐卻害羞不肯說自己要去洗手。
茜草開口,「要不要婢子去跟黃少爺說一聲,免得他在花園苦等。」
「也——」
「好」字都還沒說出來,卻听牛宜馨一陣驚呼,原來是上點心的丫頭不小心絆倒,把一盤梅花香餅全數扣在她裙角。
丫頭立刻跪下,「表小姐恕罪,婢子不是故意的,前幾日下雨,地還沒干透,婢子沒注意。」
「算了,下雨之事哪能怪妳。」牛宜馨說罷站了起來,「霖兒,去幫我拿裙子,快點去,我直接去落惜齋,表妹跟蕊妹等等我,換件裙子再過來跟妳們聊天。」
見牛宜馨跟丫頭走了,喬翠蕊笑瞇瞇的說︰「表姊人真好,上次段姨娘打人,看得我好怕。」
喬翠喜模模妹妹的頭發,「蕊兒別怕,萬事有姊姊在呢。」
琴娘仍在彈唱。
早春空氣微涼,舒服得很,幾個大人慢慢講了起來,新房多大,家具如何,喬家至少兩房陪嫁,可有地方安置雲雲。
就在這樣賓主盡歡的氣氛中,黃順行的隨身小廝飛也似的跑來,「甘姨娘,不好了,少爺他——」
甘姨娘被嚇得松了茶杯,「他怎麼了?」
眾人也都看著那小廝。
小廝支支吾吾,後來才說了個大概——
原來,黃順行今天真的喝多了,喬家的丫頭引他去客人專用的落惜齋休息,卻沒想到牛宜馨跟丫頭也進去了,沒發現榻子上有人,丫頭從包袱取出裙子,牛宜馨便換了衣裳,直到主僕兩人交談,黃順行這才醒過來。
瞬間鴉雀無聲。
不管黃順行什麼時候醒來,牛宜馨都不能嫁給別人了。
甘姨娘大怒,一個巴掌就呼過去,「你們兩個死去哪,怎麼沒人看著少爺。」
「少爺說,等睡醒衣服會皺,怕失禮,讓阿棋去拿衣服,躺下後覺得被子有點薄,便遣喬府的丫頭去取被子,奴才又去了茅房……」
喬翠喜跟喬翠蕊的女乃娘丫頭表情一致,都是好事抹塵——姑女乃女乃跟表小姐的院子太遠了,地又滑,表小姐不想走這一段也是人之常情,且讓丫頭回院子取衣裳,她直接在附近的落惜齋等著更衣,本也沒什麼錯,誰知道這次這樣剛好,黃少爺居然不是去花園散酒,而是真的想睡一下。
黃順行的另一個小廝過來了,「喬老太太、喬老爺、喬太太、甘姨娘,少爺說他先回去了,事關兩個姑娘,他不好在場,少爺說不管兩家做什麼決定,他都接受。」
段氏听了差點暈倒,這算什麼?!
兩家聯姻是有目的的,他好歹得過來說幾句,什麼叫做「他都接受」,喬家讓他出家,他接受嗎?
段氏心疼女兒,要不是有外人在場,幾個姨娘又都看著,只怕要當場沖過去抱住女兒安撫一下。
甘姨娘還沒審完,喬秀雲的聲音已經遠遠傳來,眾人一听,更覺得頭疼——
「嫡母,三哥,三嫂,怎麼會有這麼離譜的事情,我們馨兒要怎麼辦?跟黃少爺同間更衣,這傳出去還能听嗎,這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嫁給別人的啊,但黃少爺又已經跟翠喜定了親,九月就要過門,婚事不能因為這樣耽擱,三哥,我就一個女兒,你別不管我們母女。」
喬老太太簡直要煩死,早知道應該把這兩母女打包扔往莊子就好,也省得這出,好好的婚事鬧成這樣……
翠喜!
老人家抬頭看了看孫女的方向,其臉色雖然灰敗,但不哭鬧就好。
一旁,段氏無奈至極。
姑女乃女乃這是逼她說,讓牛宜馨跟翠喜一同過門,翠喜為正,牛宜馨為平,表姊妹共事一夫,如此,黃喬兩家的默契還有效,也能給牛宜馨交代。
但她真不想啊。
還沒過門就有平妻,況且牛宜馨十分貌美,萬一翠喜跟她一樣只生女兒,那即使為正妻,也得讓平妻幾分。
喬秀雲拉著牛宜馨跪在主桌前,大哭大嚎,「嫡母作主,三哥作主,我女兒可是清清白白好人家,這樣要她怎麼嫁人。」
段氏本就心煩,見這兩母女如此做作更生氣,「姑女乃女乃的女兒姓牛,喜歡怎麼嫁就怎麼嫁,不用過問喬家。」
牛宜馨哭了出來,「舅母您別生氣,這事情是我不好,都是我偷懶不想多走那段路,娘,我早說了,我們苦命就認了吧,大不了我這輩子不嫁人就好了,女兒一直陪著您還不好嗎。」
喬秀雲嚎得更大聲了,左手不斷捶胸,「那怎麼行,娘這輩子的願望就是看著妳風風光光出嫁,什麼叫做認命,三嫂,妳女兒是女兒,我女兒也是女兒,三嫂怎麼能當著三哥的面這樣糟蹋我,還有,甘姨娘,妳別以為這是喬家的事情,今日不給我個交代,我明日必去擊鼓,告妳兒子輕薄良家婦女,到時就算妳兒子過了科考,也當不了官。」
甘姨娘見火突然燒到自己身上,一下跳了起來,「妳這毒婦,居然要這樣陷害我兒子,誰知道是不是妳女兒想攀龍鳳,故意闖進去,可沒見過哪家小姐這麼厲害,都不看一下四周有沒有人就換衣服。」
「嫡母,三哥,您听听,這什麼話,我們……」
吵吵鬧鬧間,喬利農大喝一聲,「都給我住嘴。」
席間,終于安靜了。
喬利農不常發脾氣,是故這一吼,十分有效果。
許久,許久,都沒人敢再發出一點聲音。
「翠喜,妳過來。」喬利農表情復雜的看著這個女兒,「黃家難得,黃少爺犯的錯其實也不大,但……爹想听听妳的意思。」
喬翠喜听父親這麼說,走到主桌邊,「事情已經發生了,女兒不想去探問原因,便只講結果,甘姨娘,我姑姑說得沒錯,只要她去擊鼓,黃家的小廝、喬家的丫頭,都是證人,輕薄良家婦女是得標記的,即使將來科考上了,或者捐了官,被人參上一本,立刻打回白身,黃少爺此生再無前程可言,甘姨娘若想兒子將來能光耀門楣,就得接納我表姊。」
喬秀雲臉上一喜,就連低頭哭泣的牛宜馨都露出些微笑意,太好了,沒想到事情這樣順利。
甘姨娘沒想太多,兒子將來肯定有妾,先來後來沒區別,「若是喬姑娘願意,她自然可以當作陪嫁一塊過來。」
喬秀雲笑意僵住,「陪嫁?」
甘姨娘一臉理所當然,「自然是陪嫁,難不成還想當正妻嗎?」
喬秀雲聲音尖了起來,「我們不當陪嫁。」
「那就算了。」喬翠喜似乎早知道她會如此說,也不惱,「今日我可是當眾人之面問過姑姑,要給黃少爺收拾,但既然姑姑另有打算,就做罷吧。」
牛宜馨眼見機會轉瞬及逝,連忙跪著往前,「表妹听我一句話。」
來了!「表姊請說。」
「男人三妻四妾,理所當然,黃少爺如今雖娶表妹為正妻,難保將來飛黃騰達之際不會借口要娶家世相當的平妻,表妹難道不擔心平妻性子如何,跟妳同不同心,與其猜測,不如先把平妻娶起來,讓黃少爺再無平妻可娶,若表妹容我為平妻,我一定會好好侍奉于妳,怎麼說我們也是血緣親,總比不知根底的外人好。」
喬翠喜似笑非笑,只道︰「換件衣裳,就撈到個名門夫君,表姊如此厲害,我可不敢要。」
牛宜馨神色一僵,不,她不會知道的。
這件事情她計劃了很久,她有自己的嬤嬤,自己的丫頭,都是從牛家帶來的,對她很忠心。
她跟黃順行偷偷來往兩年,黃順行要表妹的十里紅妝,但喜歡她的沉魚落雁,所以他們一起想了這辦法,他可以錢財美人都得,而她可以嫁入官戶,黃少爺還答應她,在她懷孕前,絕對不會踫表妹,他的長子會是從她肚子生出來的。
當然不是沒想過喬翠喜不願意,但想到喬老太太跟喬利農對捐官如此熱衷,兩人覺得就算她不願意,婚事也會進行,而為了維持兩家之好,且不讓喬秀雲告官,牛宜馨自然會一起過門。
正妻平妻,男人寵愛誰多些,又有誰管得著了。
喬翠喜說她不敢要不要緊,外祖母會要的,舅舅也會要的,畢竟,兒孫的前程更重要。
喬利農清清嗓子,有點艱難的說︰「甘姨娘,事已至此,兩家的婚事這便算了吧,反正兩家也只是口頭親,取消不過一句話,沒有什麼面子問題。」
四周一陣驚呼。
甘姨娘完全不能接受,「喬老爺說這什麼話呢。」
她之所以如此中意這商人之女,就是知道喬翠喜除了豐厚的嫁妝可以養家,名下還有地——她哥哥在梅州做糧谷生意,前幾年來京城看她時,說起梅州喬家的地最近給下去了,雖然沒真憑實據,但收糧的賬房都換人了,主人肯定也換了,而且有傳說是給了喬家大姑娘,讓她問問,若真是給大姑娘,想辦法上門提親。
甘姨娘又多方打听,喬家幾房有兒子的姨娘,都不像手上有地的樣子,倒是大太太段氏,神清氣爽得很,賞銀十分大方,又想起段氏當年沖喜有功,喬太爺可能因為這樣賞下去,越想越有可能,加之黃大人是在戶部的,要查農地什麼的還不容易,一查,那地果然給了喬家大小姐,年收至少八千兩,要是風調雨順的年節,一萬兩也可能,兩人合計,這媳婦可以娶。
甘姨娘盤算著,喬大小姐嫁妝要養他們這房已經綽綽有余,等孩子生下,再哄她把私房錢拿出來給順行捐個官,那日子可舒服啦——只不過查到有地這種事情不好拿到台面講,只好說彼此幫忙。
現在眼見喬老爺說算了,她如何肯,「怎麼能算了呢,我又沒說要讓她當平妻,大姑娘不願意,當個侍妾就行了,總之,我是一定要大姑娘當媳婦的。」
「甘姨娘,您沒听清楚我姑姑跟表姊的意思,姑姑要告官,表姊要平妻,合起來就是,不給平妻就告官,甘姨娘若不想黃少爺惹上官司,就得點頭,表姊過門是鐵板釘釘的事情,只不過我不想跟如此厲害的表姊共事一夫,所以只能算了。」
喬秀雲張大嘴巴,她不嫁了?怎麼會這樣?
牛宜馨更是面如土色,緩了幾口氣才道︰「表妹別說氣話,妳不嫁了,那弟弟們的前程怎麼辦?外祖母,您不勸勸表妹?」
喬老太太皺眉,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昭然寺主持的話——翠,喻家院扶疏;喜,喻家庭人和,別虧待了,將來娘家四個兄弟只怕還得靠她……
難不成指的不是黃家,而是別的意思?
今日鬧成這樣,即使婚事如期舉行,只怕也美滿不起來,又看到兒子此刻平靜,似乎自有成算,想想便道︰「我累了,不管了,扶我回去。」
兩母女見喬老太太跟喬利農這兩個最熱衷捐官的都放棄跟黃家結親了,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牛宜馨看到甘姨娘的臉色,更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清楚黃家看中喬翠喜什麼,而那些她都沒有,喬翠喜不過門,別說甘姨娘不會給她好臉色,就連黃順行都不會放過她——他想分家,想捐官,這些都要喬家的錢財才能完成。
「表妹,剛……剛剛是我胡涂了,我既然已經出了牛家門,又、又沒嫁妝,自然是不可能當平妻的,給我貴妾的名分就行了。」
喬翠喜笑吟吟的說︰「表姊大概是累了,所以忘了我剛剛說過的話,也罷,我就再講一遍吧,表姊除了黃少爺不能再嫁他人,但表姊如此厲害,我不敢與妳一起侍奉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