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前一天,喬翠喜的肚子疼了起來。
趁著還能走,連忙挪到二進布置好的待產房間,剛開始還能在房間自由行動,陸蔚英也陪她下了幾盤棋,到下午走不動了,躺床開始哼哼,他就被請了出去。
到天色漸暗,真覺得有人在打她肚子,忍不住哀嚎起來。
這……臥槽……好痛啊……
紫草听得膽戰心驚,「金婆子,你倒是看看。」
金婆子便是頭幾個月就已經在陸家住下的穩婆,雖然不是醫女出身,但勝在經驗豐富,時間看得準,產婦可以省不少力氣,若是雙生兒,她也有辦法讓產婦支撐到生完第二個。
「唉唉,不急不急,少夫人放輕松。」金婆子一邊揉著她的肚子一邊說︰「該用力的時候婆子會說。」
沒辦法放輕松啊,現在除了亂吼什麼都做不到。
子宮收縮是什麼酷刑,真的太痛了……她知道女人生產很穢氣,男人不能在屋內,但陸蔚英至少要在門口,如果等她生完知道他是回到書房,她一定……嘶啊……臥槽,這一波太可怕了。
如果一分疼痛可以換到一個金元寶,現在暄和院已經被元寶所淹沒。
「唉唉,差不多了,熱水可以準備送進來,燭火來,少夫人憋著,等我喊再用力。」金婆子嗦嗦,終于喊了,「一,二,三。」
嗚嗚嗚,真希望孩子一次拉出,不是,是生出來。
但沒有這麼好的事情。
「唉唉,少夫人,用力。」
喬翠喜在內心大喊︰我在用力了,還有,不要一直唉唉了,听多了她都要唉起來。
「再用點力呢。」
已經使出洪荒之力啦。
「唉唉,看到了看到了,少夫人,听我的,」金婆子卷起袖子一副準備大干一場的樣子,「來,一二三。」
三不出來啦,吼,孩子,你快點出來啊。
喬翠喜已經哭出來了。
一邊哭還一邊要听著金婆子的話,一二三、一二三的,好痛。
都不知道「三」了第幾次,終于——
「哇——」
「唉唉,生啦生啦。」金婆子喜孜孜的,快手快腳處理完,用干淨的布巾抱過來給她看。
喬翠喜一臉鼻涕眼淚,想看看孩子長相,卻沒想到金婆子不是給她看嬰兒的臉,而是把包巾一掀——
「恭喜少夫人,是小少爺。」
還哭個不停的孩子馬上被抱去洗澡。
女人覺得又累又懵,她痛了一天,連兒子的臉都沒看到,只看到兒子的……听到外頭「是小少爺」、「是小少爺」的報喜聲,真有種想翻白眼的感覺。
兩個有經驗的醫娘馬上上來,給她擦身一換衣服,又把床單整理干淨,接著端了炖雞湯過來。
喬翠喜又渴又累,就著醫娘的手喝完,倒頭便睡。
一夜無夢。
世子有後,是大事,但因為陸家現在奉旨休息,故沒有鋪張,正合喬翠喜心意——陸家若是請客,一定會有官太太進來看她,家里開宴,她可以不出去,但人家到了暄和院她不能不見,想到要跟一堆不熟的人寒暄就覺得煩,這樣很好。
孩子由陸一鼎取名,陸盛宇,取天地四方之意,希望男兒志向遠大。
照理,她應該要在二進的房間待到滿月,但由于恢復得很好,不到十五天她就回正房了,盛宇跟嬤嬤們住在耳房,女乃娘這種大戶人家的標準配備,她自然是不請的,她胸大得很,何必請女乃娘,孩子當然是自己喂才親近。
此舉當然讓許氏、姚氏、宋氏這幾個千金出身的女人很不以為然,臉上就寫著「商人之女果然不懂規矩」,她也實在不懂大黎朝的女人,把孩子給女乃娘喂,表示自己身分高,傻子,其實很想跟她們說︰這就是為什麼你們的孩子跟你們都不親的原因,孩子從小到大在女乃娘懷里,怎麼會跟親娘親。
小孩子長得很快,才兩個月,馬上從皺巴巴變得白白胖胖,只會吐口水泡泡的小嬰兒,在家里可受寵了,陸老夫人每天跑來看不說,陸一鼎也每天跑來看,加上個陸蔚英,這三代祖孫每天哄著小女圭女圭,怎麼樣也看不厭。
喬翠喜最大的樂趣除了看兒子,就是看兒子的爹、祖父、太祖母三個人湊在一起逗小嬰兒,小娃一個無意義的單音,都能引起一連串的贊美,還要搶功小娃到底是讓誰逗樂的,畫面簡直好笑——就像現在,三人圍著錦繡床上的小嬰兒各種逗弄,她一個人在看他們祖孫三代比賽看誰能先讓小娃笑。
蘇木端過補湯,「小姐,這湯好了。」
喬翠喜接過,拿起青花瓷調羹一口一口吃著,已經兩個月了,她還天天喝十全大補雞,她其實已經喝膩了,但這是陸老夫人的心意,如果喝這碗濃雞湯能讓老人家高興,她倒是不介意每天喝上一次。
蘇木笑說︰「小姐真是好福氣,听說二房太太過門兩年多才懷上大少爺呢,二房女乃女乃又只生女兒,還是小姐肚子爭氣,一下生下小世子,總算在侯府立穩腳跟了。」
「可不是。」茜草跟著說︰「以前百卉院的嬤嬤丫頭總看不起我們,自從小姐生了小世子,倒是客氣多了。」
喬翠喜其實比較喜歡女兒,但以現實層面來說,有兒子的確比較妥當,別的不說,許氏對她都和氣幾分,更別說陸老夫人得知她生男孩後那個賞賜喔……如果她生的是女孩,可能連十分之一都不給。
「小姐。」房嬤嬤走過來,打開手上的小布包,「梅姨娘讓白嬤嬤把這些東西帶出去給她母親。」
她看了一眼,點點頭。
房嬤嬤又把布包收起來,退到門外,把布包交給了在廊下等待的白嬤嬤,當然沒忘了塞顆金珠子,白嬤嬤領了賞,自然還會來透消息。
喬翠喜始終記得那天——下午時分,飄起了冬天的第一場雨雪。
京城的雨雪一向十分凌厲,雪花夾著雨水落了下來,又濕又冷,地上有水,還有凝結的碎冰。
隨著雨雪到來的,還有聖旨。
海匪作亂,蒼間郡王連敗三場,皇上命平海侯即刻點兵救援,收到聖旨後半個時辰內到點兵場,點完兵立刻出發。
陸老夫人命田嬤嬤給傳旨的太監一大包銀子。
太監笑著接下,小聲說︰「其實皇上不是很急,是長公主在急,侯爺跟世子慢慢來即可。」
陸家顯然已經十分習慣收到這種聖旨了,沒有人大驚小怪,該取鎧甲的取鎧甲,該去牽戰馬的去牽戰馬,又命人快馬到幾個副降前鋒家里傳話,點兵場集合。
伍光宗很快捧了戰服戰靴進來,那是喬翠喜第一次看到陸蔚英穿起他的鎧甲,鎧甲擦得很亮,亮得她想哭——
海匪剽焊,但皇帝只給平海侯一萬兵馬,身為兒子,他怎麼可能讓父親一人前往。
陸蔚英的神色倒是看不出情緒,「替我好好照顧祖母。」
喬翠喜點頭。
「還有,盛宇。」
還是只能點頭。
感覺有好多話想講,但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完全不真實,她甚至懷疑是不是在作夢,早上明明還那麼日常,那樣平淡的過著,轉眼就得送他征戰去,這中間是不是弄錯了什麼……
他拍拍她的頭,溫聲道︰「放心,我一定回來。」
話才剛說完,院子外頭便催了起來,「世子可準備好了?侯爺已經上馬。」
男人沒再說話,轉身就走。
喬翠喜呆呆地站著——太奇怪了,怎麼這樣突然,明明陸老夫人、公公跟陸蔚英還在比賽誰能逗娃兒笑呢,都還沒分出勝負,聖旨就來了。
蒼間郡王之前要了五萬兵馬,五萬都被海匪追著逃,皇帝居然只給他們一萬兵馬?!
長公主就蒼間郡王這個兒子,看來,皇帝想要一次拔除兩根刺……不,他說他會回來,他們才剛剛有了孩子,他雖然平日不愛說話,可她知道他一直在忙著辭官後的住處跟生活。
沒錯,他們從那麼高的懸崖落下都沒事,這次也一定會吉人天相。
「少夫人,少、少夫人。」
梅姨娘跟許詩秋許是剛剛才听到風聲,兩人一前一後撲進來,「听得嬤嬤們說,世子要去打仗?」
女人轉身,「不是要去,是已經去了。」
梅姨娘捂著胸口,許詩秋哇的一聲哭出來,居然就往暄和院外跑了。
喬翠喜想她大概想跟許氏哭一哭,也不想管她,看到梅姨娘一臉茫然,道︰「回房去吧,快過年了,不是還想替你娘繡個披風嗎。」
「是,婢子這就回房。」梅姨娘搖搖晃晃的,跌了一下,旁邊丫頭連忙伸手把人扶起。
喬翠喜揮揮手,那丫頭連忙扶著去了。
「周嬤嬤,替我顧著小世子,蘇木、茜草,跟我去祠堂。」
蘇木听了連忙取來披風以及油紙傘,主僕三人在雪雨中朝祠堂過去。
跟她想的一樣,陸老夫人在祠堂中央念念有詞——陸老夫人在正院接完聖旨後就不見人了,想來想去,除了這里大概也不會有別處。
她走過去,溫言道︰「祖母,天快黑了,這就回滿福院吧。」
陸老夫人緩緩睜開眼楮,「你倒是冷靜。」
「世子說了他會回來,孫媳婦信他。」
「好好好。」陸老夫人一臉欣慰,「這才是我平海侯府的媳婦,幾個海匪算什麼,我們陸家軍旗一揚,多少都打得下來。」
那天,她陪著陸老夫人回到滿福院,這才又回到暄和院。
盛宇已經餓得大哭,她連忙抱到內間喂女乃。
看到兒子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女人心想︰不怕啊,你爹肯定回來,十四歲時那點兵馬都沒能難得倒他,這次也難不倒。
陸蔚英不在,梅姨娘很安分,不是繡花,就是研究吃食,喬翠喜對于她沒給自己添亂,很滿意的給了她五十兩,讓她拿回去給母親跟哥哥過年,梅姨娘大喜,等了放晴的好日子,便回家一趟。
至于許詩秋,整天往百卉院跑,喬翠喜也懶得說她,反正只要不鬧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