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百里熙的確是為巫沐琴而來的,他怕她在皇後這里吃了大虧,趕著來給她撐腰。
他連軟轎都沒坐,風風火火的直接往德芳宮奔來,大老遠的就瞧見皇後帶著一干宮女和太監在宮門口迎接他。
「臣妾恭迎皇上。」
皇後優雅地朝他一禮,她是皇後,不必像其他奴才那般跪迎,只需在見到皇上時福身便可,而巫沐琴本就不習慣宮中的規矩,她也討厭下跪,所以看到百里熙時,她依然站著,一雙眼沒好氣的瞪向他。
百里熙見到她,目光閃了閃,上下打量她,見她完好如初,似乎沒受什麼罪,他這顆心才稍稍放下。
他讓皇後免禮,卻沒讓其他奴才平身,他走向巫沐琴,又仔細打量她一番,才關心地問︰「你還好吧?」
好什麼好?你這麼問,擺明了是怕皇後欺負我,有人這麼直白的嗎?
巫沐琴沒好氣的繼續瞪他,拜這家伙所賜,她如今成了朝臣口中的禍水了,真是憋屈!任她平日好脾氣,這時候也忍不住了。
巨里熙見她不高興的瞪著自己,正要詢問,她卻先開口了。
「我來皇後娘娘這兒喝茶聊天,你來干什麼?」
這般不客氣的語氣,一點也不給他面子,其他奴才們听了直抽氣,百里熙卻是一點也不介意,反倒笑了。
「我擔心你。」
「擔心什麼?你半途退朝趕過來,我才要擔心呢,這事傳出去,我又要被千夫所指。」
百里熙忽而臉色一沉。「誰敢說你一句,朕割了他的舌!」
這話當場令所有奴才把頭壓得更低,就怕皇上一怒之下讓他們無故遭殃,唯有段皇後依然鎮定如常,含笑看著兩人,無驚無懼。
巫沐琴冷笑。「好啊,你去割舌頭啊,然後讓人把這筆帳算在我頭上,你可真是愛我哪。」說完她也不理會他,徑自越過他走了。
她一路走回去,絲毫不理會他,而百里熙則一路跟著她,在後頭好聲好氣的哄她,她不理不應,直接把他的話當放屁,到後來,百里熙也怒了,甩袖轉身,直接去御書房批改奏折。
他本想不理她兩日,好讓她明白,在這里他才是帝王,所以連兩日他都睡在御書房,沒想到派去伺候她的太監來回報,說她吃好睡好,絲毫不受影響,反倒是他這兩日身邊無她,輾轉難眠,夜里都在擔心她。
他滿肚子的不平和怨氣,既然討不了好,索性又回寢宮睡,起碼他還可以在床上整治她。
別怪他不肯給她解藥,他總覺得她隨時會逃,到了現在,她還不肯說她姓甚名誰、來自何處,她的身分始終是個謎,這讓他感到不安。她就像是風箏,總是飛得又高又遠,雖然風箏線在他手里,但他卻必須提心吊膽的注視著她的動向,一旦斷了線,她就不知會飄向何處。
百里熙的直覺是對的,某一天,巫沐琴突然消失了,沒人知道她去了何處,又是如何出走的?她臨走時,在寢宮的柱子上留下一行字。
深宮如籠,妾心難從,月兔來迎,乘風歸月,不再下凡,望君珍重。
句中意思寫得很明白,她不會再見他,以月宮相比人間,她歸心似箭,不願留在他身邊,從此兩人是陌路,此生無會期。
百里熙氣得全身顫抖,她竟然還是走了?如此狠心絕情,枉他一片情深,卻得不到她的一絲憐憫。
他鐵青著臉色,她想走,那還得看他要不要放人!
他即刻命人遍皇宮,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來,還派了兵馬至四個城門嚴格查,這麼短的時間內,她不可能走出京城。
整個京城都動了起來,不明就里的百姓看著官兵到處搜查,還以為是在捉哪個欽犯。
當宮中侍衛回報,全皇宮都找不著人,連京城守將也回報沒發現任何可疑的影子時,百里熙真的動怒了。
人是在宮中不見的,那些看守她的人竟然都沒發現她是何時逃走、又是如何逃走的,這其中肯定有人暗中助她。
君王一怒,整個後宮人心惶惶,皇上要杖責看守的奴才,直到有人說出實話為止,一時後宮哀鴻遍野,人人自危。
好在段皇後急忙趕了過來,阻止皇上,為了一個女人枉殺無辜,只會被世人當成暴君,一旦在歷史上留下紀錄,將是難以磨滅的污點,她不能眼睜睜看著皇上犯錯,因此她一肩承擔,勇于承認人是她放走的。
百里熙怒不可抑的瞪著她,當場命人將皇後監禁起來,這事驚動了段相,段相聯合朝臣向皇上請求覲見,卻被皇上拒于門外。眼看皇上與段相因為此事而彼此僵持著,百官朝臣憂心忡忡,這時候一封書信被送來,指名是呈給皇上的,信封上還署名木兒。
百里熙立刻認出是木兒的字跡,立即拆開,只見信上寫著——
有本事就再抓我一次,別找無辜的人出氣,帝王一怒為紅顏,只會讓世人臭罵我是禍國的妖女,這次如果被你抓到,我就認輸,陪著你不走了,此信為證。
這字跡是她的,語氣也是,百里熙盯著信紙,久久不語,又像是抓到了什麼希望,一雙眼亮得驚人。
接下來,他一人待在御書房里沉思,臉色陰晴不定,奴才們各個提著腦袋心驚膽顫,沒人模得清皇上在想什麼,只知道自從皇上看了那封信之後就非常安靜,這樣也好,起碼不再發怒了。
隔日,皇上突然下了一道命令,解除了對皇後的軟禁,又像變了個人似的,親自到宰相府向段相賠不是。
段相受寵若驚,趕忙到門口相迎。皇上親自上門可是給足了面子,他哪里還敢說半句皇上的不是?
在別人看來,皇上似乎忘記了那個女人,但只有心月復元杰心里清楚,皇上只是換了個方法,因為皇上也想通了,眾怒難犯,他之所以留不住她,只因為他一開始就將她逼入死角,讓所有人的矛頭指向她。
為此,皇上恢復了以往的作息,當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對皇後維持敬重,也按照規制,對後宮的妃子雨露均沾。
其實皇上是在安眾人的心,暗地里卻命他去尋那個女人的蹤跡。
元杰心想,這女人很聰明,人逃走了,卻知道皇上的脾氣,派人送了一封信到宮里就輕易解除眾人之危,消了皇上的氣,還給了皇上希望,派他們到江湖各地去調查她的消息。
依元杰看,這簡直跟大海撈針似的,沒姓沒名沒來歷的,只有一張畫像,要他們拿著畫像去哪里找人?
至于巫沐琴,則是被丹淮清救走的。
丹淮清經由皇後的人馬掩護,輕易進了後宮,帶著巫沐琴逃出皇宮。
他的輕功無人能敵,就算是城門也擋不住他,更何況在城門被設哨嚴查之前,他們早就出城了。
巫沐琴騎在馬上,回頭看著漸漸遠去的城門,這一次離開,她打定了主意不再出谷,只要待在萬花谷,百里熙就絕對找不到她。
只不過離去在即,她依然感到不舍,因他的執著,也因他的情深。
「舍不得嗎?」一旁的丹淮清將馬拉近她身旁,輕聲問道。
巫沐琴回頭看了他一眼,再度望向城門,輕輕點頭。「對他,我真的很不舍。」
丹淮清哼了一聲。「雖不舍,還不是狠心離開了?你的心夠硬,不過我喜歡,連一國之尊都留不住你,我也不算輸得太難看。」
巫沐琴回頭看他,有些哭笑不得,丹淮清從宮中把她帶走,臉上毫不掩飾得意,分明是幸災樂禍。
不一會兒,有另一匹馬朝他們奔來,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多日不見的巫挽香。
「谷主!」
「師姊!」
巫沐琴欣喜,策馬朝師姊奔去,兩匹馬兒會合,彼此噴著氣,用頭互相摩挲,似是在打招呼,而巫沐琴和巫挽香也伸手相握。
「谷主,屬下失職了。」
「不怪你,這一切都是皇上設計好的陷阱,你我都著了他的道。你呢?沒受委屈吧?」
說到委屈,巫挽香卻是一臉的尷尬,她這回可是栽了,原本在曹太醫府中等待谷主的消息,突然四面八方圍了一群官兵,她在震驚之余,本想突破重圍,卻突然眼前一花,人就暈了過去。
等到她醒來時,竟看見司徒然的臉,讓她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被司徒然抓了,這人卻沒押她入牢,而是好吃好喝的供著她,還說只要自己肯安分的待著,谷主就沒事,那時候她才知道自己和谷主上了皇帝的當,這是一場誘捕。
好幾次她想潛入宮里,都被司徒然阻止,兩人便動起手來,到最後卻是動手動腳到床上去了。
也不知這家伙發什麼神經,對她突然溫柔起來,當初明明一副被逼迫失身的模樣,這回再見面,整個人卻變了,看她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給牢牢縛住似的。
「谷主,我覺得我這回是看走眼了,遇上一個重視貞操的,不過跟他睡了幾次,他就賴上我了,還說要娶我,真不知道那個司徒然在想什麼,咱們還是快點離開吧。」
托了皇後的福,巫挽香才能順利逃出將軍府,與丹淮清派去的人接應,騎了馬匹就趕過來。
巫沐琴禁不住好奇。「你真不想嫁他?」
巫挽香也問︰「谷主想留在皇宮嗎?」
巫沐琴听了一頓,便明白了巫挽香的意思,或許挽香師姊是喜歡司徒然的,但她跟自己一樣,離不開萬花谷,也放不下萬花谷的人。對她們來說,皇城太過拘束,也太過狹溢,不過狹隘的是人心和,而她們從來就不屬于那兒,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她想回萬花谷,那兒才是她的地方,百里熙以為用藥封住她的內力,她就逃不了了,殊不知萬花谷人才濟濟,還有個神醫樵大夫呢。
「走吧。」巫沐琴率先掉轉馬頭,策馬朝西方奔去。
丹淮清與巫挽香則隨後跟上,很快的,三騎身影消失在塵煙里。
皇城的武熙帝始終抱著希望,相信能夠再抓到她,卻不知這一次,她是真的不再出現了,這一消失,就是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