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十五年後——
清明剛過,西南的茶花花市鬧得正興,峰下城每年此時都得辦幾場賞花大會,主辦人家若非城里富豪便是頗負盛名的文人墨客,再不就是以城里四大花魁娘子的名號所辦的花會。
這些大大小小的賞花會原也沒大衙巡捕房什麼事,但峰下城第一花魁娘子唐棉棉曾在自家「鳳儀閣」花會上險些被擄走,一名貼身小婢還慘遭勒斃,自此之後,唐棉棉應邀出席的賞花會,就全跟巡捕房相關了。
再加上五年前走馬上任,從老好人縣太爺手中接下官印的新一任父母官是個年輕多情種,痴戀唐棉棉不能自拔,此次有惡徒鎖定花魁娘子下手,于公于私,大衙巡捕房皆得擔起重任。
「教頭大人,您這模樣妝點起來可真真美翻天,呵呵,您說您一個快奔四的人兒,怎麼瞧起來跟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差不離,喲,連模起來也粉女敕女敕,待眼下這件糟心事了結,咱可得好好跟您請教這駐顏之術啊!」
臉蛋被「鳳儀閣」的老鴇嬤嬤模了兩把,秋篤靜倒也不在意。
她家姨爹幾年前辭掉教頭與鐵捕之職,終于成功說服竹姨隨他游山玩水、四處訪友,前兩年還在中原江南一帶小住幾個月,之後返回西南巫族村不久,姨爹又帶著竹姨往西邊域外去,離家也已一年有余。
她接下姨爹的差事,「小教頭」于是成「教頭大人」,她手下亦有一支親手帶出的鐵捕團,而巡捕房每年皆招聘新人,用心訓練,當年她帶出的幾個好手,如今皆有獨當一面的本事。
但,說到要進「鳳儀閣」打埋伏,就近盯梢,環看陽盛陰衰的大小鐵捕們,當真還是她這個教頭大人最合適。
她是女的,瞧起來面女敕,經驗老道,手段更是老辣,武功一人可頂十個,宋清恬和羅芸嫁人生子後雖還繼續當差,經驗亦足,但妝成一較,卻還是遠遠比不上她年輕秀逸,扮作跟在唐棉棉身邊服侍的新婢,非她親自出馬不可。
這一埋伏,足足盯了十來天,跟「鳳儀閣」的嬤嬤不熟都難。
「今日閣里再次辦起賞花會,嬤嬤可都安排妥當?」「鳳儀閣」內,連小婢的裙裳都華麗得很,妝容亦是,秋篤靜不慣也得慣。
嬤嬤揮著香帕忙道︰「全按您吩咐辦了,出事那天的賞花會怎麼安排的,今兒個就怎麼安排,從頭到尾,吃的、用的、賞的,全無二致。」一頓,語氣略遲疑。
「咱說教頭大人,不是嬤嬤我不信您,咱們都連盯十多日,當真今日這般安排,那惡徒便會上鉤嗎?」
秋篤靜沉穩微笑。「總得試試。不過我預感向來神準,今晚當有收獲。」
嬤嬤舒出口氣,也跟著笑了。
「那是。您年紀輕輕就名揚咱們西南,峰下城提到當年『第一女鐵捕』,誰都得翹起大拇指,呵呵,現下提到女教頭您,也是大拇指翹得直直,女鐵捕的萬兒依舊響亮啊!唔不過話說回來,您成名時,咱記得是二十出頭歲,這算算啊,十多年過去了,怎麼您這模樣較起當年更加青春臉女敕?匪夷所思啊匪夷所思」
「可能是練武練氣,多少有幫助。」秋篤靜指發癢,想撓臉,硬生生忍住。
「您練這門功倒比咱閣里姑娘們練的『玉女素心經』還強,都返老還童啦,要您真是咱這兒的姑娘,花魁娘子都得甘拜下風!」嬤嬤揮帕子輕拍自己的嘴。「哎呀呀,瞧咱都說啥兒了?得罪莫怪啊教頭大人!」
秋篤靜仍淡淡笑了笑,不往心里去。
「鳳儀閣」賞花會是夜賞,從傍晚時候開始,直到子時。
閣內山石流水、小樓花苑很有江南風情,布局不俗,常逛完一座精致小院,繞過月亮門或走過拱橋,在假山石影之後,柳暗花明又是不同造景的另一座小院。
今夜在外圍亦有一小批鐵捕輪流盯梢。
守株待兔比的是長長的耐性。
要替兔子造出它熟悉的路徑,丟出餌,靜靜待之。
應邀前來夜賞的賓客,「鳳儀閣」嫂嬤發出的請帖與上一次相同,共二十位,全是城里的富家老爺、公子哥,以及文人雅士。
兩次賞花會的安排皆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唐棉棉在今夜娛樂嘉賓的曲目里做了改變,不僅彈唱,還多了一小段「鳳凰于飛舞」,此舞是極難練成的一種旋舞,能欣賞到花魁娘子的旋舞絕技,應邀前來的賓客對于並無新意的第二次賞花會,那是半句怨言也無。
來到亥時初,一切尋常。
只除兩家公子爺在花魁娘子面前斗嘴斗狠了,砸了茶杯險些打起,接著是城北、城南兩大才子斗起詩興,以詩諷人,鬧得甚僵。
幸得老鴇嬤嬤手段高明,兩邊安撫得宜,後半夜的賞花會進行得還算順利。
唐棉棉上次遇襲時,正是亥時時分,在自個兒香閨內房。
她此次以回房換衫、重新理妝為由,亦在差不多時分返回小院閨房里。
假扮婢子的秋篤靜伴她入內,見她緊張得嬌顏慘白,秋篤靜只得再三保證。
「請棉棉姑娘暫時待在這架子床內,無論听到什麼聲響,千萬別下榻,我保你絕對平安,誰都動不了你一根寒毛。別怕。」
「那就就有勞教頭大人。」
秋篤靜點點頭,朝她溫和揚唇,跟著放下兩旁繡花垂幔,掩住榻內人兒。
走到廊下,听到東西兩邊不遠處的屋脊上陸續傳來敲擊聲,那是鐵捕團所用的暗號,知會她,人已就定位。
她轉回房中,吹熄兩根燭火,將周遭弄得幽暗些,忽地心中一凜不對勁!
唐棉棉的氣息淡了?!
心下大驚,一躍已至榻邊,她出手如電撩開垂幔傻眼!
「你來這里干什麼?」
榻上依舊有美人兒,較唐棉棉美上十倍有余的大美人。
美人氣場強大,斜倚在蓬松大迎枕上,雪發若幽谷白泉,一臉的漫不經心。
「來嫖。」白凜慵懶揚眉。
嫖秋篤靜腦子里剛晃過一字,不及再想,人便被一只闊袖卷上香榻。
「小娘子最好乖乖從了大爺我。」
按緊她雙腕、壓住她雙腿的男人懸在上方,嘿聲笑著,目底卻無半分笑意。
誰又惹他不痛快?!
「你干什麼這樣?我在辦差,你快放開啊!棉棉姑娘哪兒去了?」甫問出,她氣息一岔,不禁重咳兩聲。她發現唐棉棉了,正飄在架子床最上端,睡得非常之香甜,自然是拜天狐大人所賜。
「我回狐族不到兩日,你接這破差事就算了,竟還妝扮得這麼好看任人看,你當我死了嗎?老子等會兒就去把那些男人的眼珠全挖了。」自與巫族女成親,入世生活十多年,跟凡人接觸變多,說話越來越匪氣。
「什麼死不死的?別胡說!」秋篤靜以武犯他,突襲,瞬間扭轉局面,換她扣住他雙腕,跨騎在他腰上。
像要罰他口無遮攔,她低頭重重吮住他的嘴。
重吻一記便放開,低聲求了。「那點子已被鎖定,估模著就要來了,我得去守在該守之位,你遲些再怒,大不了晚點全由你折騰。」
白凜扶著她的腰,俊龐兩團輕紅。
狐族一日,人間一旬。
自與她成親,他回狐族的次數變多,因族中收藏狐族歷代記典,這十五年來他陸續查看,找著一些狐族男女與其它族類雙修成仙的紀事,也尋到不少從未試過的神煉共享之法。
此次在狐族待的時候長了些,心都不定,就知不好好看著,他家娘子即便不惹禍,禍也要來惹她。
「白凜?」還不肯放手嗎?秋篤靜頭疼了。
「哼!」天狐大人兩指彈出一道小綠光,颼地射出垂幔外。
「你、你把阿葉喚出來干什麼?」邊問,她往外探頭,發現她身為「婢子」該站的那個門邊位置,已出現一名跟她妝扮一模一樣的小姑娘。
但小姑娘實是小小少年男扮女妝。
呃,不,說正確些,小婢實是精魅所化。
那一道小綠光是當年被他吟入一絲神氣,引他們尋到玄宿老巢,後又被她喚出的狐火燒作虛無的那一葉精魅。
秋篤靜本為它深感可惜,未承想,白凜竟硬生生召回那一絲神氣。
天狐神氣不會化在自身狐火中,他尋得後,也不知使了什麼術法,最後真從虛空當中讓那一葉精魅重生。
重生的精魅是個俊美男孩兒,非常機靈可愛,也許是因仰賴天狐神氣而重生,男孩兒與天狐大人的喜好完全一樣,連最最喜愛的人也一樣關于自家娘子被一只自己親手救活的精魅愛慕到不行一事,白凜已經懊悔十多年了。
見秋篤靜瞧過來,被喚作「阿葉」的男孩子沖她笑,雙眼亮晶晶。
秋篤靜連笑都不及回一個,又被她家男人扯回垂幔里邊。
「你守在那兒誘人出手,我傻了嗎?等著看你倒地?」白凜挨在她耳胖低吼,吼完順道親她額角一記。
「才不會倒地。我能用內力把藥性逼出來不對,毒或蠱對我又起不了作用,哪需運功逼毒?何況只是迷藥而已等等!你何時知道這麼多了?你——」
「噓,人來了。」
「啊?!」結果運籌帷幄的教頭大人被橫空出招的天狐大人這麼一攪,不得不噤聲,凝神听起外頭動靜。
是一個鄉音略濃、挺樸實的婆子嗓聲,正對阿葉扮成的小婢道——
「對不住對不住,咱迷了路,這園子實在太大,咱」陡地出手。
「唔唔」阿葉口鼻被婆子用巾子搗住,搗得緊緊,咚一聲倒地。
阿葉甫倒下,垂幔內立時吹進一陣迷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