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弱,大巫卦象上說了孤是你的劫,可按孤說,你才真真是孤的劫啊!
那個夢那些夢驚悸痛楚悔愧幾乎令他窒息,在大汗淋灕驚醒過來後,他都得不斷重復告訴自己,那只是夢,不是真的,阿弱還在他身邊,被他牢牢護在羽翼之下
大巫雖說了他和小人兒注定藤纏樹、樹纏藤,死生不離分,他听來雖歡喜至極,可大巫隨之而來的嘆息彷佛還在耳邊,總令他莫名有種不祥的懼意。
「唉。」他的臉龐都快貼在花窗上了,額頭抵著冰涼的窗紋,覺得自己真真是病入膏肓了。
「大君。」
慕容獷猛然回頭,額頭可笑地印著個浮雕印,黑子卻不敢笑。
自家大君都苦悶可憐成什麼樣兒了,他做奴下的人再取笑,豈不是天理難容——重點是,他不想找死啊啊啊!
「干嘛?」慕容獷臉色黑如鍋底,顯是心情極糟。
「呃,」黑子吞了口口水,趕忙稟報道︰「稟大君,都準備好了。」
慕容獷鳳眸一亮,嘴角興奮上揚,隨即又死死憋住了,狀若不在意地挑了挑濃眉,「嗯,那你去宣旨吧。」
「唉?」
他一瞪眼。「你敢抗旨?」
「奴下不敢不敢。」黑子後頸涼惻測,忙拱手道︰「這就宣,馬上宣,大君您可要在這兒親眼看著嗎?」
「當然——」他臉上燦爛笑容倏收,抬頭挺胸昂起了下巴,清清喉嚨道︰「嗯,孤御書房里還有事,你這里好了以後再去稟一聲就行了,孤很忙的。」
明明就再忙也不忘哄美人
黑子暗暗月復誹嘀咕,卻還是恭敬地目送自家大君傲嬌擺駕回宮。
慕容獷大步走在前,深邃的眸底卻掠過了一絲深深的黯然
黑子直起腰來,偷偷打量著花窗那頭的主子娘娘。
娘娘現在心情應該還行吧?
這帝妃嘔氣,可苦了他們這些夾在中間當烙餅餡兒的奴才,翻來覆去地里外四下煎熬,一顆老心都要給操碎了喲!
黑子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拿出他內侍大監的做派來,雄赳赳氣昂昂地繞到了前門,然後——
「娘娘安。娘娘今兒可用過藥了?宮人奴才們可伺候得精心?」
孟弱臉色蒼白,神態卻還算平靜安然,見他殷勤討好的笑臉,眉兒蹙了蹙。
「大監有事?」她頸間腫脹瘀青已消,可傷了的喉嚨卻沒那麼快痊愈,嗓音依然透著沙啞。
「回娘娘的話,是大君命奴下前來宣旨的。」黑子一看到孟弱眉眼間的疏離冷淡,心下一個咯 不妙。
她淡淡地點了點頭,起身整衣就要下跪。「臣妾恭聆聖諭。」
「娘娘免禮,請起請起!」黑子差點嚇得魂歸天外,急急扶道︰「大君是口諭,請娘娘不用行禮了。」
「諾。」
黑子里里外外冷汗濕透衣,只覺這份活兒還真不好干,一不小心不是得罪大的就是得罪小的。
「奉天承運,大君詔曰︰命如意殿惜妃明日著輕衣帷帽,伴皇駕出宮,辰時出酉時歸,不得有誤,欽此。」黑子念完後,小聲細氣地道︰「娘娘可听仔細了?要不讓奴下再給您念一回?」
孟弱沉默不語。
黑子心越提越高、越提越高
「臣妾領旨。」
黑子幾乎喜泣狂奔。「娘娘果然人美心善,是仙子降世來著,奴下這就馬上去覆旨,馬上馬上。」
孟弱愣愣地看著黑子眉開眼笑腳步輕快地跑開,神思不覺恍惚,前世那個勢利倨傲、凡事以慕容獷意志為尊的大監黑子,如今怎麼變成這模樣了?
今生許多的人與事,在她刻意左右下已經改變了生死軌跡,可是卻也有一些全然月兌離了她的掌控,令她感到迷惘和嚴重不安起來。
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前世種種,到底只是她曾經做過的一個惡夢,還是今生經歷、擁有的這一切,才是她臨死前虛幻出來的美夢?
莊周夢蝶,是耶非耶?她已經分不清了
翌日,初秋陽光明媚。
慕容獷早早就換上了月白色低調卻透著奢華氣息的珠光緞袍子,烏黑長發以玉冠綰起,足蹬流雲靴,腰系紫玉帶,將壓袍的龍形珊換成了狻猊佩,真真好一派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絕艷風采。
他難耐興奮忐忑之情,一大早便坐在馬車里等了。
若按著他的想頭,是要親自到如意殿抱著小人兒上車的,免得她一路行來太累,可是他又怕自己到了如意殿後,小人兒給他臉色看,拒絕他的懷抱,讓他在眾多宮人面前下不來台。
唉,想他慕容獷幾時曾如此患得患失過?
可這輩子就愣是栽在這個小阿弱手上了!
這一頭的如意殿,孟弱臨出門前才送走了風貴姬——
「主子,這風貴姬還真是無利不起早,平常也沒見她跟您多熟絡,也不知從哪兒打探出大君今兒要親自帶您出宮轉轉,她就來湊這個熱鬧了。」
儒女雖然守在殿門口,沒有听見她們說了小半會兒話的內容為何,可想也知道定是自家主子的勢頭又見好,風貴姬這是坐不住了。
難不成還怕主子奪了她的掌宮之權嗎?哼,當主子稀罕啊!
現下大君巴不得把主子供起來,藏在手掌心里,不叫她吹著一絲風、勞累上一星半點,又怎麼會讓主子去操心那事雜多如牛毛的宮務呢?
孟弱看著儒女嘟嘴的樣子,不禁笑了。「莫胡說,她也不過就是親自過來問問本宮,下個月本宮的生辰宴想怎麼過罷了。風貴姬如今暫掌宮務,這些大事小情若是有錯漏,丟的也是她的面子,她自然格外精心。」
「主子,您就是太善良太好性兒了。」儒女有些心疼,又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風貴姬這是想借著討好您來博大君的歡喜呢!」
「她做她的,我過我的,」孟弱眼里有一絲蒼茫與苦澀,隱約又像是嘲諷。
「若是能夠輕易就被勾走的,就不會是屬于我的。」
無論人或東西,道理都一樣。
孟弱也不知自己這幾日究竟是怎麼了,好似當前世夢境種種細節逐漸披露,她的心就越覺疲憊蒼老
尤其對著慕容獷無所不在的呵護寵溺眷戀,她越覺痛苦。
現在,她只想盡快結束這混亂迷茫不堪的一切!
她,真的累了也真真不想活了
一步出如意殿大門,就見黑子滿面堆歡,帶著龍禁軍和宮人抬來了雲輦候著,就是生怕她走幾步路累著了。
一輛寬敞馬車停在高高的金階下首廣場上,四周有十數名身穿布衣的高大男子團團護衛著。
孟弱心緒復雜地凝視著下方的那輛馬車,就那架式,她自然知道慕容獷已在其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款款彎腰進了以輕紗遮掩得密不透風的柔軟雲輦內。
龍禁軍輕巧仔細地抬起來,黑子在旁邊不錯眼地盯著,生怕稍有顛簸,顛壞了體弱多病的惜妃娘娘。
雲輦穩穩地下了金階,抬近馬車旁。
「娘娘,到了。」
「嗯。」她縴瘦白皙隱約透著青筋的小手撩起輕紗帳便要下來,卻被熟悉的臂彎一把抱了起來。
「啊!」她驚喘一聲。
「阿弱莫怕,是孤。」慕容獷柔聲安慰,眸底滿是忐忑討好之色。
她仰望著他,不知怎地,忽然有種落淚的沖動。
慕容獷,我恨你,也恨你為什麼今生要待我這麼好?
「怎麼了怎麼了?」他心猛一揪,慌亂無措起來,想要騰出手來替她拭淚,卻鬧了個手忙腳亂。「是孤弄疼你了嗎?還是嚇著你了?」
他下一瞬驀然呆住了——
因為小人兒忽地展臂緊環住他的頸項!
「大君」她把臉埋在他頸窩間,熱淚迅速濡透了他的衣領肌膚,深深熨燙、烙印得他一個酥顫機伶,心霎時軟成了一汪春水。
他的小阿弱果然還是舍不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