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回想起來,那一次的偶遇,總令她想笑。笑自己的想法太愚蠢。
猶記得,那一次是在咖啡館打工的時候,那個男人出現了……那個曾經與她當了幾年小夫妻,後來一腳踢開她的前夫。
吳禹忠。她拼命想遺忘,卻像一個骯髒的印記,至死也烙印在記憶最痛的深處,是恥辱,亦是她悲慘前半生的一個舊夢。
殘破不堪的夢。
那天,三十八歲的吳禹忠,一身干練西裝,臉上戴著斯文的金絲眼鏡,提著公文包,隨同他日商公司的上司與外籍客戶一起來到咖啡館用餐。
看著多年不見的前夫,她端在手中的咖啡壺隱隱抖動,扣緊的指節寸寸泛白,膝蓋竟然也在顫抖。
她竟然莫名地感到緊張,害怕。並非因為對那男人還有感情,而是因為透過那個男人,她想起了身為程秀華的種種不堪。
那些羞辱,那些傷痛,一點一滴,仿佛血液逆流,直沖心頭。
壓抑多年的,試著遺忘的,那些恨,突然在這一刻漲滿整顆心。
「小姐,麻煩一下。」那個男人對她微笑,招手。
田琇可緩慢的移動腳步,每一步,都像是走回從前,走回當年的路。
「你也不照照鏡子,現在的你,哪一點配得上我?」
「程秀華,你不要臉也該有個限度,還不快點滾出去!」
「女兒都死了,你還提她做什麼?死了就死了,還能怎麼樣?」
「你臉皮還真厚,居然敢跟雨姍相提並論,人家是國立大學畢業的高材生,你呢?連最簡單的英語會話都不懂,丟臉!」
卑劣無情的羞辱,在這一瞬間穿透了時空,于眼前重現。
可當她眨眨眼,再看清楚面前的男人時,吳禹忠端著溫文儒雅的笑,等著她替他斟咖啡。
田琇可垂下發顫的眼睫,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舉高咖啡壺,將空杯裝滿。
一如她的生命,已經換了一個全新的容器,重新裝載她傷痕累累的靈魂。
「你看起來好面熟……」男人露出微笑,眼神釋放著某種雄性魅力。
發情的公狗。田琇可太清楚他搭訕女人的招數。
「你是不是曾經拍過廣告?」吳禹忠頻頻示好。
好惡心。也不想想自己都幾歲了,田琇可才二十二歲,他竟然想打她的主意。
但,假使他真對這個全新的她有興趣,也許她能趁這個機會,好好報復他……
霎時,她腦中浮現無數模擬的情景——
她在笑,謝雨姍在哭;她在屋里,謝雨姍在屋外;她坐著,謝雨姍跪著……
最後才輪到罪魁禍首,吳禹忠。
「你是田恬對吧?」那個在她的幻想中,已經身敗名裂的男人,猶不知死活地對她放電。
田琇可望著那個年近四十,依然自認俊俏風流的男人,心中冷冷的,謝雨姍知道他在外頭是這副德行嗎?
「你怎麼會在這里工作?不用拍廣告嗎?你真的很上鏡頭,我好喜歡你代言的那個電玩廣告。」
吳禹忠見她似乎不排斥,竟然趁著上司與外籍客戶聊天時,搭訕的態度越發露骨。
田琇可看著那個她曾經在懵懂青春中,錯把喜歡當成愛,傻傻得差點奉獻一生的男人,無數黑暗的念頭在腦中轉動。
「我——」
驀地,一只大手按上她的肩膀,力道很沉,很穩,很暖。
就仿佛是,將準備從黑暗中走去的她,拉回光明底下,不讓她走偏,跌入黑暗深淵。
田琇可震怔,轉眸望去,對上一張神色凝重的俊顏,爬滿各種丑陋負面情緒的心,一瞬間停住。
她恍惚的輕晃一下。「關皓……」
關皓眸光深沉地凝視她一眼,隨即冷冷瞥向吳禹忠,寒嗓警告「請不要騷擾我的未婚妻。」
吳禹忠臉色丕變,一旁的上司與外籍客戶,也因關皓的出現而停下交談。
「你不要胡說,我只是讓她過來幫忙添咖啡。」吳禹忠不爽地辯稱。
「請你離開,這里不歡迎你。」關皓懶得听那些廢話,直接不留情面的開口趕人。
「你——你以為你是誰?」吳禹忠怒炸,從位子上跳起來理論。
「我是程秀華的男朋友。」關皓說。
吳禹忠當場狠狠楞住。
「同時也是這里的投資老板,身為老板,我應該有選擇客戶的權力。」
「你——你是程秀華的……」
「對,你沒听錯。我是程秀華的男朋友。」
吳禹忠面色乍青又白。「可是程秀華不是已經……」
「你這個人渣,配不上她,我也不想看見你出現在這里,有多遠請滾多遠。」
撂下狠話,關皓拉著田琇可走開。
行進間,田琇可忍不住回頭,看著呆立在位子上的吳禹忠。
他被留在後方,連同那些陰暗不堪的回憶,那些糾纏了她半生的噩夢,全都一並留在身後。
當她轉回目光,前方那個緊緊握住她的男人,正滿眼憂心的看著她。
她笑了,感動的淚水卻涌出來。
她緊緊回握他的大掌,在一堆咖啡館員工的面前,笑中帶淚的投進他的懷抱。
「謝謝你,關皓。真的,謝謝你。」
謝謝他將她從黑暗中拉回來。謝謝他一直在身後守護著她。
謝謝他願意愛她。
謝謝上天讓他們相遇。
半生已如夢,重來的新生,這一生,她會握住他的手,一起走到最後。
直至老死也不能分開這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