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亮起，田琇可走進家具件件沒少，東西全擺在原位的小公寓，小臉浮現驚詫之色，忍不住回頭望向身後的關皓。
「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把公寓的東西全扔掉了？」瞥見她那表情，關皓有些不悅地問。
「你說得那麼認真，我當然以為是真的。」她忍不住抱怨。
「如果我扔得掉這些，早就讓人扔了。」他轉動眸光，望著四周，忍不住在腦中揣想，她一個人生活的模樣。
「關皓，你老實說……你會喜歡我，是不是因為同情我？」
他微怔，目光回到她臉上。她凝視著他，似乎嘗試解讀他的心。
關皓嘴角揚起，一把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身前。他發現，他不喜歡她離他太遠。
他始終記得，那天早上，他滿心期待見到她，等來的竟是她的死訊。
直至今日，他依然無法確切形容，那是什麼樣的滋味。
說不上是萬念灰，亦說不上是痛不欲生，那時說太可笑，太矯情，他自己也清楚，他與程秀華可沒那麼深的感情。
但，他的世界，乃至于他這個人，的的確確有些什麼改變了。
一種無法被滿足，才剛要開始，卻被硬生生剝奪的失去感，致使他忘不了那個形象狼狽的女人。
忘不了，她那雙眼。
「一定要老實說嗎？」他垂下眼睫，深邃眸光糾纏著她。
「當然。」她可是很認真的。
「或多或少吧。」他不諱言的坦承「你應該是我踫過，過得最淒慘的女人。」
「應該也是條件最糟糕的女人吧？」她自嘲的笑笑。
「同情歸同情，我還不至于分不清同情跟喜歡。」
「萬一，有一天不同情我了，會不會就不喜歡我？」
「這種假設性的問題，誰答得出來？」他不高興的瞟她一眼。
「說得也是。」她笑笑的，往他胸口一靠。
關皓就喜歡她的成熟，喜歡她的坦率，喜歡她的不別扭。年紀大了一點又如何？
只要他喜歡，那就夠了，其余的都不重要。
「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靠在胸懷里的女人又啟嗓。
「你的問題怎麼這麼多？我媽沒被你煩死嗎？」他直覺認定她又想問些沒安全感的假設性問題，實在沒意義。
「才不會，莫老師比你有耐心多了。」她抬起粉拳，輕敲他肩頭一下。
「我要是沒耐心，又怎麼會等到你自投羅網？」某人的表情又踐又壞，看上去真是……欠揍得很性感。
「關皓，如果有一天，你對我沒感情了，不想再繼續了，可是我已經離不開你，那該怎麼辦？」
看吧，又來了。關皓面上露出難以忍受的不耐煩，他捧起貼在胸前的小臉，低頭給了她一記火辣辣的舌吻。
「程秀華，你有完沒完？你就是怕我跟你的爛前夫一樣是吧？如果你真這麼怕，我們結婚吧。」
「……你在跟我開玩笑吧？」她先是被吻得氣息不穩，緊接著又被他扔來的話轟炸得頭暈目眩。
「你覺得我會拿結婚這種事開玩笑嗎？」他退開身，俊臉張揚著一貫狂妄自信的笑。
「我不認為你的家庭會接受我這樣的妻子。」她毫不避諱的點明事實。
「這確實是個很大的挑戰，但我不怕。」
「可是我怕。」
「又來了，程秀華，有我在，你到底怕什麼？」他眉頭一皺，語氣責怨。
「關皓，我不想好不容易重新來過的人生，又重蹈覆轍一次，這一次，我要好好念書，把大學念完，就算是不怎麼樣的私立大學，就算只是進修部，但我想要這個學歷，我想要一份能夠抬頭挺胸的工作。」
瞥見她眼中那份迫切的渴望，關皓縱然有滿腔想反駁的話，也只能強迫自己吞回去。
「關皓，就當是幫我的忙，我們暫時別公開交往，也別告訴任何人我們在一起，好嗎？」她柔嗓央求。
依照關皓的個性，自然是下意識一口回絕——但，面對她近乎哀求的請托，他終究沒能開口拒絕。
「那你至少告訴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公開？」俊美的五官繃得緊緊，他不悅地問道。
她慎重其事的尋思片刻「至少……等我拿到大學文憑，找到一份好工作。」
「你才剛念大一，我得等上四年才能公開？」這下有人火了。
「往好處想，那代表你有四年的時間思考，也許四年後你會感謝我沒讓你公開這段丟臉的戀情。」
「程秀華，你這樣說，才是真的丟我的臉。」他不爽地反駁。
「為什麼？」她好困惑。
「因為我認定的人，不可能丟我的臉，除非她先看不起自己，否則誰也不能看不起她。」
這番宣示听起來狂妄極了，卻令她感動得眼眶泛紅。
已經很久……不對，是從來沒有一個男人這麼對她深具信心。
她紅著眼，伸起粉拳輕輕捶打他的肩，嘴角卻往上揚，半帶哽咽地說「關皓，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是不是因為我變漂亮了？還是因為我變年輕了？」
關皓眉心深擰，微眯那雙桃花眼，表情變得相當嚴肅，一臉審慎地端詳起來。
她被瞅得心底發毛，若不是已經習慣這張全新的面貌，在他那種眼神凝視下，她真要懷疑自己缺了只眼楮，還是少了鼻子。
「你憑哪一點認為你看起來又年輕又漂亮？」末了，他才滿臉嘲諷的說道。
「這可是二十二歲的身體，還有這張臉，你看，滿滿的膠原蛋白，先前還是網路公認的宅男女神，不年輕不漂亮嗎？」
她指著自己的臉，以及那副玲瓏有致的曼妙身材，對他的質疑提出反駁。
「既然你提起，那麼我只好照實說了。我從來不覺得田恬這個女人漂亮。」
關皓無比認真的說法，頓時引起她的錯愕與不滿。
「你別因為是田恬糾纏你，就故意這麼說，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田恬長得很美，身材又好……」
「你怎麼就沒想過，她這張臉很可能是整出來的？」他挑眉。
她一噎。對呀，她怎麼忘了，現在都什麼時代了，整形當道……
啊，不對！她怎麼也被他牽著鼻子走？
「你少胡說，我那邊有田恬的證件照，手機里還有她以前的自拍照，她本來就長這樣，只是以前妝沒這麼濃。」
「臉沒整，身材也可能是整的。」說著，他眸光一轉，瞟向她堅挺的胸部。
她瞪他一眼，罵了句，親自動手轉開某人光滑無瑕的俊臉。
「你無聊啊，男人不都是漂亮就好嗎？誰像你想這麼多，還這麼挑。」
「別把我跟那些庸俗的男人混為一談，我可不是只要女人漂亮就好，後天加工的我不要，假的東西我也不要。」他露出挑剔的嘴臉。
「那……原本的我，在你眼中看起來，是什麼樣子？」盡管不抱任何期待，可她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女人啊女人，不管活到什麼歲數，總是在意心愛男人對自己的評價。
關皓斂起唇上的笑，神情專注的思考起來。
不過短短幾秒的時間，她卻覺得像是一個世紀這麼漫長。
她才發現，原來，其實她心底是很在意他的。連帶地，也在意起他對自己的看法。
「為什麼不說話？」還未等到他開口，她已沉不住氣出聲催促。
「我在想該怎麼形容比較貼切。」他垂下眼睫，似在沉思什麼哲學問題般的嚴肅慎重。
「形容什麼？這又不是作文或寫詩，難不成還得押韻？」她猜想他一定是故意的，看她緊張不安，他就得意了，這個幼稚鬼！
「如果要我來說，程秀華的臉蛋勉勉強強，還算順眼，可是打扮老土，品味太差，還有，那頭亂發是怎麼回事？簡直像是從災難電影里跑出來的逃難者。」
她越听越火，難堪地緊咬下唇，兩頰泛起羞慚的紅潮。
畢竟，沒有一個女人會希望從心愛的男人口中，听見這麼糟糕的評語。
「好了，你不要再說了！」
「為什麼？我還沒說完呢。」關皓不理會她滿臉紅光，恨不能找地洞鑽的窘樣，兀自往下說「以我的審美觀來看，程秀華這個女人真的很不怎麼樣，長得不夠漂亮，身材也不夠好，年紀又比我大，可是……」
他刻意停頓一下，挑剔的語氣一轉「在我眼中看來，程秀華什麼都好，好得很離奇。不漂亮也變得漂亮，年紀也不成問題，品味差也無所謂，怎麼看都順眼，很奇怪。」
她先是怔住，胸口隨著慢慢消化完他這番話，開始泛起一股微酸帶甜的喜悅。
「程秀華，我應該是中了你的毒吧？否則，怎麼你的缺點，到了我眼底，全變成優點。」他煞有介事的點著頭，自行分析起來。
她眼眶發燙，嘴里念了句幼稚鬼，接著便踮起腳尖，主動湊上前，吻了吻他的嘴角。
關皓欣然接受，反手一把將她扣近，吻住她欲退開的香軟粉唇。
這一吻，輕柔甜蜜，心口似也被吻得發暖，直教她感動得想哭。
吻後，關皓抵著她的額，長長的睫毛刷過她的臉頰，那份無法言喻的親昵感，她想，就是過了一輩子，也忘不掉。
「程秀華，別再鑽牛角尖了，既然我喜歡你，那就是喜歡你。」
「嗯，我明白了。」
她就這麼靜靜的，直望進他深邃晶亮的眸心，那里頭好似藏有一座只為她開放的花園，她只要睜開眼，看著他，便能走進去，在那里受盡他的呵寵。
他們凝視著彼此，深深地，幾乎要滲透靈魂。
他湊近，親吻她的睫毛，她的鼻尖，最後落在雙唇之間，似吻非吻的輕貼住。
「往後功課有什麼不懂的，全拿來問我，不許再去找我母親。」
「為什麼？莫老師人好好，我好喜歡她。」
「因為她人太好，一定不會開口罵你，你這個程度不好的大媽，非得由我親自來督促教導才有可能進步。」
「……敢叫我大媽，你這個沒禮貌的小屁孩。」她氣得咬住他下唇。
他不怒反笑，甚至含住她的唇，玩弄了一會兒才放開，說「你來問我，應該也比較方便，我隨時無償幫你惡補功課，還能當你免費的英文辭典，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明白他的用心，她也不抗拒了，靠躺在他懷中，就這麼擁抱著他，那感覺像是再次擁有生命中失去的一切。
「關皓。」
「嗯。」
「謝謝你愛這樣的我。」她將臉窩進他的胸膛，微帶鼻音的說。
關皓垂視著懷中輕輕顫抖的身子，圈住她的雙臂不由得又收得更緊。
「謝謝你愛我。」
「你這是感謝的態度嗎？我一點也看不出來，還真沒誠意。」他故意擺出機車挑剔的態度。
她抬起紅透的眼，笑了。那雙眼，哪怕已在另一張臉上，可她的眼神依然未有改變。
有件事，他沒告訴她。大概這輩子走完也不會告訴她。
倘若真要追根究柢，論其是在何時愛上她，應該便是在她遭他惡意刁難，逼得她下跪道歉時，她那記清澈無畏的眼神，使他深受震撼，這一記，就這麼記進骨子里。
一旦將一個人記在心上，那便是逐漸淪陷的起點。
他沒想過自己會愛上這樣的女人。他一直將母親當作女人的典範，就該聰明高雅，有深度，有內涵，談吐有禮。
程秀華身上沒有任何一點吻合他的理想標準，但，他就是愛上了。
就這樣，愛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