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的五月七日不一樣,江秀才家里沒辦喜事,卻辦起喪事。
江啟塵的死讓江秀才痛不欲生,哪還有力氣張羅,幸好童家二房的老三童大海在,有他里里外外幫襯著,倒沒顯得太淒涼。
說起江秀才還真是可憐,就江啟塵這麼一根獨苗兒,好不容易考上進士,被點為榜眼,眼看著江家就要榮耀了,他卻跑去和閻奸相密謀篡位,真是讀書讀到腦子壞掉。
謀害皇上是什麼罪?死罪吶!
當今龍椅上坐的那個是百姓稱頌的好皇帝,更別說皇上點他當榜眼,那是真真確確的知遇之恩吶,誰知江啟塵竟不識好歹、狼心狗肺,加入亂黨,他以為傍上閻立幗就能變成尚書郎?
听說這次京城大換血,許多皇親貴冑都遭了殃。
當然,主犯恭親王一家上上下下幾十口,腰斬的腰斬、流放的流放,野心比天大的閻相爺,死狀更是一整個淒慘,听說當場被射成刺蜻呢。
閻氏一族是沒了,閻立幗好幾個如花似玉的女兒被賣入妓院,接連一個月,許多男人都捧著大把銀子搶著和京城第一才女睡覺呢。
江啟塵在那場叛亂中被殺,幸好皇帝沒追究親族,否則江秀才這條老命也要不保。
有人遭殃,自然有人升官,先說說當年被閣立幗誣陷的蘇貴妃娘家。
人人都以為蘇家已經死得一個不剩,沒想到還是有幸存的,皇上的表弟蘇子洛逃過當年的災難,如今又在叛亂中斬殺閻立幗,皇帝自然要論功行賞。
蘇家的舊案被翻出來重新審查,皇上還蘇家一個公道,蘇子洛承襲父親的爵位,受封為安泰侯,當年充公的家產一並發還。
再說說楊家,那可是大風光吶,他們家今年也出一個狀元,這個狀元比江啟塵聰明得多,他在恭親王的叛亂中立下大功,不但殺了賊首恭親王,還順利救出當今皇上。
一般來說,狀元再能耐也得進翰林院從七品編修慢慢干起,可楊梓燁立下這麼大的功勞,皇帝立即封他從四品的翰林院侍讀學士,用白話文說就是皇帝的秘書、顧問,可以參與機要的。
才十九歲就能身居要職,日後封侯拜相,有何困難?
至于童家……說到童家,誰說生女兒無用?
記不記得大房那個童小茱?對,很會做生意的那個,去年他被有錢人買去做奴婢,猜猜那個有錢人是誰?就是楊梓燁。
她跟對好主子,在叛亂中舍身為盾,護皇上于危急,雖受了重傷,但傷口痊愈後,皇上下聖旨,封她為郡主,賞銀千兩黃金。
天吶、天吶,郡主吶,這下子童家大發了。
去年從銀柳村出去的三個人,兩個發達、一個死于非命,所以人生的選擇真的很重要。
小茱回到老家,想做的第一件事是村里村外轉一圈,離開不到一年,卻恍如隔世,她以為自己的第四世終究還是逃月兌不了命運,沒想到三個哥哥都穿越了,她再不是孤家寡人。
皇帝是她的三哥童煬,學政治的他有了可以施展長才的地方,她偷偷問過大哥和二哥,三哥會不會名流青史?大哥和二哥笑著摟摟她說,青史有那麼重要嗎?
對,青史不重要,重要的是短短的一輩子能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大哥進入太醫院,精研中醫,那是他連踫都沒有踫過的領域,幸而有鐵心留下來的根基,很快的神醫的封號就落在他的頭上。
二哥成了安泰侯,進戶部搞錢,他滿腦子想的全是經濟問題,一個戶部不夠他玩,他還幫著梓燁管馬隊,也幫自己致富。
童家的兄弟姊妹都在這里找到自己的理想。
「二姊,娘找你。」
小茱轉頭看見小柔,她走上前,疼惜地模模小柔的頭發。
听說江啟塵的死訊傳回銀柳村後,小柔悶在棉被里哭了三天。
心里還是喜歡著,對吧?但江啟塵真的不值得女人為他動心。
「你還好嗎?」這句話,小茱一直不敢問,可是她想知道答案。
果然她一問,小柔立刻翻紅雙眼,今天是大姊的好日子,不該哭的,但是……「二姊,江哥哥真的……」
「我沒騙過你,他的人品確實不好,記不記得那時他總是巴著楊大哥?那是因為楊大哥的爹是四品大官,而他一心攀高枝。他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所以閻立幗只用一個庶女就把他給釣上,听說……」
「听說什麼?」
她凝睇著小柔,決心把她的情苗徹底拔除。「听說他剛到京城時遇見扒手,把他的家當全扒走了,倘若他灰溜溜地回來,就會錯過這次科考,他那樣傲氣的人怎麼肯?
「幸而有一戶好心人收留他,供他吃住,近水樓台,他與那戶人家的女兒有了首尾,約好科考後便迎娶人家。沒想到他被點選為榜眼,閻立幗招他為婿,他立刻翻臉無情,假裝不認識對方,那家人上門理論,他還命閻府下人把人家給打成重傷。
「這樣的人……小柔,就算他今日無恙,就算他看在我是郡主的分上想娶你為嫡妻,我也不會願意的,女人嫁錯郎,是一輩子的遺憾。」
小茱說的事太令人震憾,小柔久久無法平復。她沒想到江哥哥會是這樣的人。
小茱嘆氣,她可不是誣蔑江啟塵,事實上,他前世做的事比她說出口的更惡劣。
「二姊,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娘不是叫我們嗎?回去吧。」
小茱握起妹妹軟軟的小手,往家的方向走。「我已經說服爹娘了,等娘生下弟弟、坐完月子,就把這里的生意托給姑婆一家照管,搬到京城。」
「我知道。」
「要不,大姊成親後,你先跟我進京,那里可好玩了,京城里的姑娘和咱們這里不同,穿戴也不同,二姊現在有錢了,你想要什麼,二姊都給你買。」
「我?」小柔蠢蠢欲動,但是想了想,還是回答,「不了,二姊在京里有那麼多鋪子要照管,忙著呢,我不過去添亂,留在家里還可以幫幫爹娘。」
掐掐小柔的掌心,果然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小丫頭長大了呢!
「添什麼亂?就是二姊太忙才要你進京,你得幫二姊給爹娘挑間好屋子,還得幫著布置新家,再說了,你也曉得咱們爹娘的性子是閑不下來的,總得在京城置辦幾間鋪子給他們做生意吧,再不濟也得買幾處莊子給爹搞搞農事,那可是爹最樂意的呢!听大姊說,你算數已經很好了,接下來得學著管人,趁這回進京正好學學。」
「可以嗎?」
「當然可以。」
「萬一做壞了呢?」
「哪有人一開始就做好的,我剛到京城時那才叫做慘呢……」
姊妹倆說說笑笑一路回到家里。
這次為了配合吳家,童家專程從莊子搬回老家,幫小瑜備嫁。
進門,小茱發現除了來添妝的左鄰右舍之外,童家二房和吳氏都在。
吳氏正指著大月復便便的娘怒道︰「好啊,你們這對夫妻,有出息就忘了娘,連孝順是什麼道理都忘了。」
小茱一听,氣笑了,天底下有這麼不要臉的老女人嗎?
她進屋,不疾不徐地走到娘身邊,扶著她說︰「娘,別生氣,氣壞了弟弟,我可不依。」
小柔也跟著上前扶娘坐下,小瑜也拉著爹坐到娘身邊。
小茱看也不看吳氏一眼,越過她,走到鄰居面前,拉起清脆的嗓音說道︰「各位爺爺、女乃女乃、叔叔、嬸嬸,童家在這村里住了三個世代,家里發生的事大家多少有耳聞吧。
「祖父早年喪妻,娶吳氏進門,原希望她善待我家爹爹,好好將他撫養成人,誰曉得吳氏面善心惡,不給吃、不給穿,自己的兒子喝雞湯、前妻的兒子吃糟糠;自己的兒子上學堂、前妻的兒子做農忙。總算我爹命大,沒給打死、餓死、凍死,還好好地活到娶妻生子。
「這事兒,爹爹不曾怪過吳氏,怎麼說都不是親生娘,偏心是理所當然的。只是祖父一死,吳氏就急急忙忙分家,將財產全數霸佔,只留兩畝薄田給我們一家五口,前年我被童大川害得受傷,爹娘求到女乃女乃跟前,想借點銀子請大夫,卻被掃帚給打出門,幸好老天爺開眼,沒讓我死于非命。
「我還記著呢,我一見到童大川就嚇得魂不附體,女乃女乃覺得有個瘋孫女很沒面子,後來封了兩家中間那堵牆,說好要斷得干干淨淨、各過各的日子。才多久的事兒,怎麼老女乃女乃全忘記了?
「如今我大難不死,運氣好,得皇帝賞賜,怎麼,這就眼紅了?又想回來當我女乃女乃?對不住,我家正經女乃女乃和爺爺正躺在山頭上呢!」
吳氏過年前一場風寒,還沒好完全呢,幾次想插話都被小茱岔開,這一火大,氣得嗆咳不已。
李氏見婆婆無用,連忙說︰「小茱,話不是這麼說的,咱們總歸是親戚,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怎麼能說分就分?」
「是啊,總歸是親戚,想當年家里窮得連一粒米都沒有了,我娘上門借一碗米,二嬸是怎麼說的?二嬸說︰『沒本事養就別生,生一屋子賠錢貨,成天叨擾親戚,算什麼事兒!』您還讓我娘把你當陌生人,別老拿親戚兩個字敲詐,這會兒你是不是也打算拿親戚兩個字敲詐?」
「你這個死丫頭,嘴巴放干淨一點!」
小茱瞬間變臉,她上前一步,啪的一聲清脆巴掌打在李氏臉上,怒道︰「李氏膽敢辱罵郡主?來人!拉下去,抽五十鞭。」
「遵命。」梓燁留下的護衛上前,一左一右扭住李氏的手臂。
這會兒李氏才想起來小茱已經不是過去的小丫頭,哪是能打能罵的?郡主沒擺出威風,自己竟忘記這一荏,只想著她的千兩黃金,想著至少分個二百兩……唉呀、失誤!
李氏被抓,童亮、童大河、童大川三個男人卻像烏龜一樣縮在屋角,半句話都不敢多說,看得鄰居心生欷吁。
生這種兒子不如生閨女呢!
李氏見丈夫兒子不敢上前,連張牙舞爪的婆婆也變成小貓,咬牙,她用力推開侍衛,沒想到這一推卻軟了腳,癱跪在地上。
大家還以為她不甘心,嘴巴還要不干不淨,卻沒想到她是個能屈能伸的,頭往地上用力一撞,用力磕起頭來。
「我錯了、我錯了,你饒過嬸嬸,以後我們再也不會做這種事。」
小茱見狀,揮退侍衛,居高臨下睨著趴在地上的李氏說道︰「你是錯了,誰說你是我的嬸嬸?」
「民婦錯了,望郡主大人大量,不要與民婦計較。」
小茱冷笑,這種人臉皮特厚,肯定可以在世間活得很好。
「好吧,饒你一回,不過有兩件事,你听仔細了。」
「是,請郡主吩咐。」
「首先,我會找處好風水,把祖父、祖母的墳遷走,往後祭祀的事兒就不勞煩你們。第二,我這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你們一家六口只有大海對我們好,所以這次進京我會帶著他,我會栽培他好好念書,若將來他能考取功名,二房或許還有點指望,否則……」她瞄一眼縮在屋邊的大河、大川,輕笑兩聲。
李氏以為小茱要落井下石,沒想到竟是賜恩,她忙不迭磕頭道謝。
「丑話說在前頭,如果你們家任何人出現在我們面前,對不住,我會立刻把大海送回村里,要不要斷了他的前程,決定權在你們。你們可以走了,我數到三,一、二……」
听到這里,李氏的腿軟癥迅速恢復,她飛快起身,左手拉婆婆'右手勾丈夫,後面還跟著兩個兒子,一串人灰溜溜地跑回家里。
這一晚,是小瑜出嫁的前一晚,童家三姊妹促膝長談,她們是彼此最好的閨密,她們聊了很多,最多的是小茱在京城里的生活。
回想過去,三姊妹皆有所感嘆,不過她們都相信未來會越過越好。
是鐵心背著小瑜上花轎的,小茱的姊妹也是他的姊妹。
小瑜本就是個美人兒,打扮後更是美得耀眼,掀開喜帕後,吳倎財肯定會看得別不開眼。
望著遠去的花轎,小茱輕嘆。
「舍不得嗎?」
梓燁不曉得什麼時候站在小茱身後,她轉頭,他勾起她的下巴,用食指為她拭去淚水。
小茱回道︰「是舍不得,不過沒想到姊夫瘦下來竟然也是翩翩公子一枚。」
他失笑,攪住她的肩。「這里還有。」
「還有什麼?」她沒听懂。
「翩翩公子更大枚。」他學著她的語法說。
小茱被逗樂了,靠進他懷里,握住他的手,問︰「什麼時候回京?」
現在朝廷中忙成一團,她那個無良的三哥拼命壓榨良臣,企圖為他的千秋大業打地基。
梓燁沒回答,卻問她另一個問題,「什麼時候嫁給我?」
他的問題引得小茱呵呵大笑,因為這句話他已經問過無數遍了。
大哥說︰「這麼年輕成親對女子不是好事。」言下之意是過早的性行為會妨礙女子發育,他是站在醫學立場說話。
二哥說︰「成親這種事要水到渠成,萬萬不可操之過急。」意思是,十五歲?渠道都還沒有蓋起來呢,成什麼親!
至于三哥最粗暴,他直接說︰「等著吧,等朕賜婚再說。」
三個來自未來的哥哥要是會同意她十五歲出嫁,就真的有鬼。
小茱聳聳肩,答案也沒變,「去問我哥哥,問我不作數。」
「童大叔、童大嬸同意了。」
梓燁對小茱新認的哥哥們很頭痛,更頭痛的是,他完全無法理解阿蘇、鐵心本來是站在他這邊的,他們是他最好的兄弟,怎麼會突然間被小茱收服了?
「他們同意還不夠,必須要哥哥們也同意才可以。」
「你覺得賄賂他們可以解決問題嗎?」
「哈哈,你可以試試看。」小茱實在不忍心傷害他幼小的心靈,所以沒有直接告訴他,希望不大。
人類之所以偉大,是因為懷抱夢想,他就好好抱著吧!
「有哥哥之後,你好像對我……變得不大好。」
她好笑的斜睨他一眼,他這是在抱怨嗎?原來這種事不是女人的專利。
「誰說,我可對你好著吶!」她圈住他的腰,在他懷里撒嬌,她發現只要給他一點點甜頭他就滿足了,真是好打發的男人,她趁機轉移話題,問道︰「楊梓軒怎麼了?」
「他那雙腿確定不行了,爹把他送到莊子上派人守著,還把閻氏從家廟接出來照顧他,他現在成天發火,像個瘋子似的。」
「听說閻夫人狀況不大好。」
「嗯,心病需要心藥醫,她向來高高在上,閻氏一族一倒,她也跟著病了。」
「你爹還好吧?」怎麼說他們是他的嫡妻、嫡子,落得這個下場,心里多少難受。
「我爹好得很,因為我的關系,他官升一品,再加上兩個姨娘有了身孕,再過不久他又能當爹了,而且雲游在外的祖父回來了,他就等著吧。」
「等什麼?」
「等閻氏一死,祖父會立刻為他另覓賢妻。」
這叫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嗎?真可悲,強勢了一輩子,下場竟是如此。
梓燁見她面上郁郁,說道︰「閻氏可悲,是因為她的婚姻不是建立在感情上,她對爹、對楊氏一族只有盤算圖謀,沒有親情;爹爹可悲,因為他沒有遇到一個他愛、也愛他的女人,家之于他,只是另一個朝堂。小茱……」
「怎樣?」
「別擔心,我不會讓你落入同樣的處境,因為我愛你。」
小茱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情緒翻涌。
這是他第二次說他愛她……恍惚間,他們回到戰場,她落在他懷里,他的淚水一點一串的墜在她頰邊,他不顧她的身分,緊緊抱著她策馬狂奔。
耳邊的砍殺聲、喧囂聲不斷,但整個世界好似只剩下他們兩人。
他說︰「我愛你。」
馬一直在跑,他帶著她離開戰場,他為她拋下一切……
是啊,怎麼會忘記呢?他為她拋下一切了啊,在那個瞬間,他忘記自己是帝王、她是敵國公主,他沒有把責任看得比她更重要……
誤會了、她總是誤會……
胸口一熱,小茱踮起腳尖,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她的嘴貼在他耳邊,一次又一次地說︰「我愛你、我愛你……」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