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急診室燈火通明,醫護人員來來去去顯得忙碌。
護理人員幫丁芳量過血壓後,做過簡單的處置便讓她們坐在一旁等候,童卉喬是護理系畢業,也在醫院實習過一段時間,她清楚丁芳的傷勢尚未到很危急的程度,再加上今晚急診室似乎不太平靜,她們要等到醫師可能要好一會兒。
童卉喬已經做好今晚要耗在急診室的心理準備了。
她抱著陳可柔,忍著睡意跟疲累,陪同丁芳在急診室等待,低著頭發呆的她忽然看到一雙咖啡色時尚感的鞋進入她的眼簾內,在她面前站定。
她一抬頭,看見鞋子的主人時,臉上流露出詫異。
她以為史濰應該是走了,怎麼會跟著進到急診室來。
她抱著已經睡著的陳可柔站了起來,但四歲的小女孩著實有些重,她微微踉蹌了一下,史濰連忙上前要攙扶,還好她趕緊自己穩住。
「謝謝。」但她還是抬頭跟史濰道謝。
史灘只是輕點了點頭,轉過身打量急診室一圈,淡淡的說︰「看來今晚要等到醫師可能要很久以後。」
史濰現在雖然在醫美領域,可實習時肯定都是在大醫院,所以童卉喬不意外他清楚眼前的狀況。
「嗯。」她回了一聲,釋出了自己的善意。
「我去找個醫師來。」史濰頓時覺得自己站在這邊好像也不太對,其實剛剛童卉喬她們下車後,他便可以直接開車離開,回家睡覺,可他也不知哪條神經不對勁,竟然將車子停好後進到急診室來。
找醫師?!
童卉喬訝異的看著史濰走開,然後過了不久就有護理師請她們過去診間。
說是診間不過是綠色簾子隔出的臨時空間,童卉喬她們進去時,里頭坐著一名圓臉醫師,而史濰就站在一旁。
因為要檢查丁芳身上到底受了哪些傷,史濰跟童卉喬便退了出來,留下護理師陪同。
經過一番折騰,陳可柔也醒了,她乖乖的任童卉喬牽著,只是看不到媽媽,她的眼楮一紅就哭了出來。「小喬姊姊,媽咪她不會有事吧?」
童卉喬顧不得史濰也在旁邊,連忙蹲子安慰她。「不會有事的,醫師叔叔只是要替媽咪做更詳細的檢查,等檢查好再幫媽咪處理傷口,媽咪會好的。」
童卉喬一邊安慰一邊用手輕柔的撫著小女孩的頭,史濰站在一旁將一切都看進眼里,神情高深莫測,看不出來他此刻的想法。
沒多久醫師檢查完畢,護理師準備替丁芳處理傷口。
圓臉醫師說︰「她小腿的傷口需要清創縫合,而且她似乎有撞倒後腦,目前看來是有輕微腦震蕩的狀況,需要住院一天觀察。」
童卉喬發現,醫師是對著史濰說話,丁芳能這麼快就有醫師診斷,想必是史濰幫了忙……他居然幫了她。
接下來是一陣的忙碌,丁芳處理好傷口便被送往病房,此時陳可柔已經累到睜不開眼楮,童卉喬連忙讓她睡在病床旁的家屬小床上,接著她打算到醫院附屬的二十四小時藥房購買一些必需品,然後明天一早再聯絡社會局的社工人員。
童卉喬的腦袋轉個不停,一踏出病房卻看到史濰仍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
「你還沒走啊?」她直覺的說出心里的想法,卻馬上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真是太沒有禮貌了,今晚史濰幫了她很大的忙,而她這麼說好像沒良心在趕人似的。
「對不起,我沒有趕你的意思。」
她吐了吐舌,露出小孩子察覺自己說錯話的傻氣樣子,史濰見狀,很是意外的挑了挑眉。
看來這是她的習慣動作,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其實,她這樣很可愛。
不知怎的,史濰腦中冒出這個想法,但下一秒他就趕緊將這想法從腦海驅趕出去,僵硬的回答,「我知道。」
兩人之間又是一陣的沉默,帶點些許的尷尬。
「如果這邊都已經OK,那麼我就先離開了。」史濰先開了口。
「喔喔,好。」童卉喬暗暗松了一口氣。
「那我走了。」史濰頷首,轉身離去。
童卉喬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忽地追了上去。「我送你。」
經過這一夜,她決定消掉第二次見面時的印象,重新去看史濰這個人。
兩人相偕穿過走廊,搭電梯來到醫院大廳,一直來到醫院大樓外的走道,此時都已經凌晨快兩點了,醫院外除了巡邏的警衛,並無人煙,而天空開始飄起了小雨。
「送我到這就好了。」
「我就送你到這。」
兩人同時開口,又一起頓住,相視一眼,童卉喬笑了,咧著嘴,史濰倒是笑得比較含蓄,僅嘴角上揚了些。
「今晚真的太感謝你了。」童卉喬很慎重很慎重的朝史濰彎腰鞠躬道謝。
史濰不願受她這麼大的禮。「感謝的話你已經說過了。」
「說再多次也不夠,其實你可以不幫忙的。」當她徑自跳上他的車子時,他大可將她們丟包,說真的,如果他不幫,她也不會怪他,可他不但幫了,還做得比她預想的還要多。
「當時你的確需要幫忙,我不是那麼冷血的人。」雖然不清楚她遇到什麼樣的狀況,但大半夜的帶著一個被打傷的婦人跟小孩在大馬路上狂奔,一看就知道情況不對。
「嗯,你不是。」童卉喬笑咪咪的附和。
史濰有些困窘的模模鼻子,微偏過臉。「你不用附和得這麼快,我對你們這種人仍然是有成見的,想法很偏激的。」
「我懂。」有成見歸有成見,偏激歸偏激,但當他們需要幫忙時,他還是會伸出援手……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她對他另眼相待。但為了避免他更尷尬,她趕緊轉移話題。「雨越下越大了,你還是快離開吧,路上開車小心。」
「嗯,那我走了。」
史濰走進雨中,俊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黑夜里。
童卉喬看著,深深呼吸了一口因為雨而冰冷的空氣,雙手拍拍臉頰要自己打起精神來。
她還要熬夜呢。加油,小喬,這真是個煎熬又奔波的夜晚啊……
史濰在中午休息時間接到學弟的來電,這學弟在醫學院時算是跟他關系不錯,也是在宿舍里喝酒打牌的伙伴之一。
盡管現在服務的單位不同,學弟還是只要有空閑就會打電話來跟他哈拉,但今天並不是找他聊天而已。
前幾天晚上送童卉喬三人所到的醫院便是這學弟服務的醫院,又正巧他在急診室值班,當然就請他幫個小忙……
這通電話當然是來「討人情」的。
「說好這次喝酒的地點我來挑。」學弟難得可以讓史濰欠人情,開心的很。
「好好好,隨便你挑。」史濰口氣慵懶不在意的說。
「學長果然大氣,開醫美診所自己當院長真是一條康莊大道啊,哪像我還在醫院里煎熬。」學弟說這話沒有別的含意,他們這一票學弟都很清楚史濰離開大醫院原因為何,當年,他們同樣都為逝去的學長憤恨不平。
只是他們無力去抗爭,唯有史濰用他的方式做了對抗。
做醫美也沒有什麼不好,總比他們在大醫院里做牛做馬,還要面對不公平的升遷制度好啊,學弟是這麼以為的。
敲定喝酒的時間跟地點之後,又聊了一下彼此目前的生活跟事業,然後學弟突然想到一件事——
「對了,那晚你送來的那個傷患……」學弟不清楚史濰送來的傷患是他的什麼人,但總之是有關系,剛好想起這件事就跟他提起。
「嗯,怎麼了?」
「隔天中午丟下孩子跑了。」
史濰听了皺起眉頭,學弟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繼續八卦下去。
「原來她是個被家暴的婦人,丟下孩子後听說跑回打她的老公身邊了。」但這並不是學弟要說的重點,他的重點在于……「原本送她來的那名社工在早上等來社會局的社工後就先離開,等她中午再來時,那婦人已經跑了,氣得她暴跳如雷。」
史濰很難想象童卉喬暴跳如雷的樣子。
「當時我正好在場,也難怪她會生氣,因為那位社會局的社工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甚至推卸責任,也不願意臨時安置被丟下的孩子,完全發揮公務人員推拖的至高精神啊。」
原來如此。史濰不意外將社會正義跟大愛精神發揮到極致的童卉喬會大發脾氣了。
「學長你認識她嗎?」
「誰?」
「那個社工。」
「哪一個社工?」
「就是晚上跟你一起過來那個,身材中等但長得還算清秀可人,一雙眼楮靈活有神,我對她印象很深刻,感覺對生命很有熱情……」
「像拚命三郎似的?」史濰幫學弟接了話,只是口氣淡淡的。
「對對,像拚命三郎似的很可愛。」學弟沒有感受到學長口吻中的淡漠,興奮的很。「若認識的話介紹給我吧!」
「你是嫌當醫師還不夠拚不夠忙嗎?還要找一個這樣的女友?」不是他對童卉喬有成見,只是單純認為學弟跟她並不適合。
「學長的意思是……」
「每天工作都已經累得像狗一樣,下班後正好放松享受一下女人的溫柔,卻找了一個無時無刻都對生活跟工作都充滿熱誠,二十四小時不停歇的女友,我看你是嫌日子過得太無趣是吧?」
學弟想想,學長開釋的對。醫師的休息時間已經夠少夠亂的,他希望自己下班後能夠享受女友的溫柔,乖乖的只要服侍他,最好是能夠下廚煮飯給他吃,泡咖啡給他喝,幫他整理亂到不行的公寓,幫他按摩槌肩……
呃,如此想來,像拚命三郎的女人還是欣賞就好,不適合找來當女友。
「謝謝經歷豐富的學長開釋,我放棄了。」
結束這話題後,他們又聊了幾句就掛上電話,史濰看著被他擱到辦公桌上的手機,心情沒來由的……很差。
像她那樣的笨蛋,學弟怎麼會看上?
為什麼說她是笨蛋呢?是因為他覺得她何必那麼拚命,都三更半夜了還帶著受傷的婦人跟小孩在大馬路上奔跑,一看就知道她多管閑事,多管閑事就算了,還不懂得保護自己。
當個社工而已,何必那麼賣力,根本是吃力又不討好,好不容易救出來的被家暴的婦人還不是又跑回老公身邊,那種執迷不悟的女人干脆放棄算了……
總之,她就是笨蛋一枚,哼。
史濰抿了抿嘴,反正他跟那個笨蛋不會再有踫面的可能,她笨就笨吧。但話說回來,他是覺得她笨,但好像對她的成見已經慢慢消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