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利澤回到家里,屋內空蕩蕩的。
他沒朋友,一心一意,沖刺事業。
他將保鮮盒放桌上,一旁是成堆的房屋案件資料。
他坐下,掀開盒蓋,解開繩結,揭開荷葉,一陣清香襲面。
這香味?!
他抓起雞肉,啃一口,松軟爛熟的滋味,教他揪緊的眉,舒展了。
他想起來了,這是以前在筱魚家常吃的,原來這道叫荷葉粉蒸雞。
好吃極了,不知不覺,把其他幾個也吃進肚里,全吃光光。
然後,他怔在桌前,預備要看的資料、等著計算報酬率的投資案,本來急著做這些事。可是,肚子飽飽,囤著荷葉香,混著松軟潤綿的雞肉末,他忽神馳,身體慵懶,不想看那些費神的資料了。
他往後,靠著椅背,呆望桌前那扇窗。
窗外,黑天空,一輪圓月,白又亮。
月亮好美。夜色好美。
他怎麼從未發現,窗外有這樣美麗風景?
方利澤想到筱魚認真系繩的模樣,想到她認真烹煮食物的表情,還有他們互相調侃,雙方為各自觀點爭執,看對方不爽的頻頻斗嘴。他嘴角浮現笑意,奇怪呀,總是會想到那家伙。
筱魚,等于吃,等于聊天,等于放松……這是不是,等同家人?
這樣輕松的感覺、安然的心情,只在筱魚身旁才能感受到。
她,像他的家人。
唯有跟筱魚相處,他沒有戒心跟防各。
從以前到現在,從窮困到富裕,筱魚從未跟他勒索過什麼。
想到這點,他有些感傷。
他欠筱魚一個道歉。
偷過她的錢,雖然兩萬塊以現在的他來說,還她十倍都行。但這樣羞恥事,他愛面子,死也說不出盡。只好不停換方式彌補,在她身邊兜兜轉,找各種借口補償地。
他在她身邊出沒,為著心中的罪惡感。
然而,他卻變相地,從她處,得到更多。自從和筱魚恢復往來,他好像找到可以自在說話的象,沒有利益關系,能毫無芥蒂說笑。
他現在工作完,忙碌整天後,就想到她那兒坐坐。
想彌補地,花了錢,把她的房間整理得很舒適。那也夠了吧?但為什麼還一直往她那兒去?
比方這樣孤單一人的夜,他會開始情不自禁地想,要是能跟她一直講那些沒大腦的廢話,好像……挺不錯的。然後……他又想到那天早上,他差點吻她。
方利澤模了模喉嚨,又撫了撫肚子。
有點焦慮,有一點心慌。他肚子蘊著荷葉香,喉嚨也是。
筱魚仔細地,密密地,小心系上繩結。那模樣,安然靜美。她的手,幾時這麼靈巧?那家伙怎麼回事?他又是怎麼回事啦?
最近,怎麼越看她,越覺得美?害他胡思亂想。
筱魚躺床上,看著天花板。那上頭裊裊婆娑著,是路樹的影子。
他吃了荷葉粉蒸雞沒?他吃了沒啊?他的口味跟以前一樣嗎?還是很喜歡這道菜吧?
「我就是要證明,我有本事把她搶回來。」
唉。想到他說的,筱魚很難過。他要被江紫薇影響多久?
筱魚翻身,望著窗外。被子很暖,房間也不冷了,但是,感覺還是好孤單喔。有點氣餒呢。
「我就是要證明,我有本事讓你愛我!」筱魚朝空氣喊道,學他好勝的口吻。她滑進被窩里,想象被他擁抱,被他佔有。
我這麼努力,你還感覺不到嗎?
可惡啊——到底還要怎麼做?才能贏到他的愛呢?
她是不會寫書啦,不然早寫了萬言書,表達這一路愛上他的心酸史。
方利澤……愛上你,我好累啊。
不知道還要怎麼做,還能怎樣努力?當然很願意一直給他溫暖,但有時,他無心的話語,讓她好傷。尤其提及江紫薇時,她就感覺自己,努力得很不值。
但我不想放棄。
但我不想放棄。
已經走得這樣遠,我不甘心放棄啊。
筱魚在被子里哭,擁抱他買的棉被,卻擁抱不到他的心。明明被他的溫暖包圍,卻听著他懷念江紫薇。于是這些溫暖,會在瞬間破裂,像銳利玻璃,割痛她。
方利澤,你真是個矛盾的人。
對我好,又不愛我。為什麼?
傍,太楊影印店,一樓充斥各種機器影印聲,大廳左側,往地下室走,是昏暗的儲藏室。筱魚在這里幫老板娘整理物品。
儲藏室狹小擁擠,滿布灰塵,空氣窒悶,一箱箱雜物堆得似牆高。
「不好意思,」楊黛育跟筱魚道歉。「讓你幫忙整理東西。」她臉面浮腫,神情疲憊。最近常跟老公吵架,房東又說要漲房粗,都沒睡好。
「沒關系啦,反正有空。」筱魚卷高袖子,動手幫忙。
「我要把沒用的東西扔了,把空間清出來,現在的,我一看到那個死尤(老公),就忍不住想給他揍下去,我們要分房睡——」
「嗄,是喔。」
「他自己睡地下室,反正他也看我不爽。」
「喔,但是,佳洋0K嗎?她好像很介意你們吵架,她覺得鄰居都在笑她。」
「拜托,這是台北欸,大家忙都忙死了,誰還管人家的家務事?佳洋這孩子的,有個壞毛病,老覺得人家注意她,自尊心太強。上次的事你也知道啊?老師誤會她考試作弊,結果她竟然把頭往牆壁撞,她沒事,老師被嚇到休克,差點蹺頭。」
「因為她很生氣才會」
「生氣也不能這樣暴力啊,把頭拿去撞牆欸?真不知道她跟誰學的,現在電視新聞都亂報,難怪小孩子那麼難教,早熟得要命。」
啊暴力跟武打動作不都是你們兩位親自示範的?筱魚感到荒謬。
她們合力拆開一箱箱雜物,將里邊的東西分類,該丟的就扔進垃圾袋里。
「哇——」筱魚驚呼,倒出一堆衣服,全是洋裝,甚至還有……「這是……誰的?」筱魚勾起一件黑色蕾絲睡衣,薄紗近乎透明,有穿等于沒穿。
楊黛育看了,回憶涌上心頭,拿來在身上比。「唉喲,以前當小姐的時候,你看,我的腰才這樣大,現在生過孩子變水桶了。」筱魚又拿出箱底的紙盒,打開,是紅色細高跟鞋。「老板娘以前也穿高跟鞋?」
「是啊……那時跟王正太熱戀時,他最愛看我穿裙子搭高跟鞋。」那時人生美好,日子浪漫。不像現在,天天被經濟壓力追著跑。
「唉,我現在是黃臉婆了,又胖又丑又邋遢,他對我沒興趣……」
「不會啦。」
筱魚尷尬,不知該說什麼。
老板娘又說︰「男人是視覺動物……以前穿美美的,身材又辣,他迷我迷得要死把我當公主伺候,每天像蒼蠅追著我,黏TT的。現在,睡覺的時候,我們背對背,感覺真是有夠心酸。啊過去不要想,想著過去,現在我就活不下去。」
「可是我覺得老板還是滿關心你的,上次你發燒,他急著帶你去看醫生。」
「當然急,我要是病倒,誰幫他工作?這家店會倒閉。他不是關心我,他是很實際。」
「喔。」這樣說,筱魚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地。
「筱魚——我可以問你一個比較不禮貌的事嗎?」
「嗄?」
「最近常跑來找你的是你男朋友?」
「啊……」被看見了喔,筱魚搖頭。「不是啦。」是就好了。
「我看他都在你房間待到很晚才走,有時還過夜,我以為是你男朋友。」筱魚很窘。「……他不是。」
「他不是?那我可以再問一個更不禮貌的問題嗎?」啊?還有喔?「你問。」
「之前有幾次,有個頭發長長的男生,騎重機的,那是你男朋友嗎?」
「他是我前夫。」
「是喔,他來找你很多次,每次也都待到很晚才走,我以為他是你男朋友。」
「呃……他也不是。」
「所以你單身?」
「嗯,是單身。」
「喔。」楊黛育沉默了。
筱魚心中忐忑。糟糕,在外人看來,她好像變成不檢點的女生,隨便任男人出入家中,嗯看來好像不檢點,但,實際上,這些人都不是她男朋友。
一個是她家人般的前夫,曾朝夕相處,無話不談。
一個是她苦戀已久的愛慕對象,還在努力追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