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診室里除了他和白發老阿伯之外沒有其他人,溫家禾昂藏的身影佇立中央,看著空蕩蕩的候診間,心里存疑管晴每天僅僅看三、四個病人能賺多少錢?
現下有大財團看上這里,大部分的住戶早歡天喜地的簽下都更合約,拿了錢不知搬到哪里去享福,眷村里只剩下管晴和另外三戶獨居老人。
四家釘子戶,管晴和福伯名列其中,另外兩戶溫家禾日前特地拜訪過,他們不願搬遷的理由跟福伯一樣,是一種根深蒂固的老觀念。
三位老者已是一腳踏進棺材的年紀,膝下沒有兒女,一輩子孑然一身,就算再多的錢也沒用,他們唯一的信念是終生守在對他們而言最有感情的房子里,直到老死。
至于年紀不過二十八歲的管晴,當然沒有那種老古板的觀念,可她的理由最讓溫家禾傻眼,她不願離開一是為了守住外公這間老房子,二是要信守外公對這個眷村老住民的承諾提供需要的醫療。她非常擔心福伯和另外兩位老者邱女乃女乃、花女乃女乃的身體狀況,因此決定跟三位老人同進退,即使集團提出比其他住戶高出一倍的價碼,她仍舊不為所動,寧可守著這破落診所過著縮衣節食的苦日子。
稍後,溫家禾領了藥,拎著公文包信步踏出這間日式矮房。
診所的木門在他身後關上,福伯也跟著走出來,將門上診療中的牌子一轉,換上「休診」兩字。
才下午四點不到,診所就提早休息?
「福伯,診所不是看診到五點半嗎?」
福伯回頭瞥他一眼。「你沒看到烏雲朝這里過來了嗎?我得趕在下雨前回家,免得淋雨感冒。」
話一說完,他雙手負在身後,安步當車慢悠悠的朝隔壁巷子晃進去,直到消失在盡頭。
溫家禾收回目光,從窗戶望進去,看見管晴月兌下醫師袍隨手往旁邊一丟,關了候診室的燈,人消失在屋內另一扇門後。
這一老一小連飯都快沒得吃了,竟然還能隨興到這種程度,簡直是讓人無言以對!
管晴對診所提早休息完全沒意見,也不敢有意見,一切福伯說了算!
義務幫她看顧櫃台的福伯年歲大了,禁不起長時間工作,每天固定有睡午覺的習慣,因此診所得配合福伯的作息,每天開上午診和下午診,兩診之間還有三小時的午休,讓福伯午覺可以睡個飽。
話說回來,她的診所生意向來清淡,在住戶還沒搬走之前,每天門診也不過十來個,大都是街坊鄰居和未屆學齡的小孩子,算是診所的老主顧。
現下眷村一片空蕩蕩,留下來的花女乃女乃和邱女乃女乃行動不便,通常都是由她到府出診。診所偶爾也會有其他上門的病患,不過通常是路過恰巧身體不適,才會走進來。
「良心中醫診所」生意不是普通的慘淡,要真靠這間診所掙錢度日,她跟阿步步怕是早餓死了,幸好她還有其他的生財之道。
「阿步步,要下雨了,你要棒賽就快一點,不要拖拖拉拉。」阿步步是她養的狗,原來是眷村里的浪浪,有一次阿步步被幾個頑皮的小孩追打受了傷,她不忍心便將阿步步撿回家治療,誰知阿步步從此就賴上她不肯離開。
整排日式矮房的對面,僅隔著一條馬路就是一座維護良好的小區公園。
每次診所休息之後,管晴就會帶著跟她相依為命的愛犬到公園散步,順便解決大小便問題。
短腿的阿步步抬頭看看天空,原本慢悠悠在草地上散步的牠,搖著肥臀邁開四只滑稽的小短腿走到樹下,然後蹲下狗步,接著屏氣凝神—
噗!相當訓練有素的解放完畢,草地上頓現一坨漂亮的屎。
阿步步神情放松,踢踢短腿,一臉開心的跳啊跳的離開臭氣沖天的現場。
管晴暫時停止呼吸,拿著撿便器走上前把周圍整理干淨,再帶著神清氣爽的阿步步過馬路回家。
她所住的房子是一間頗有年歲的老矮房,前廳充當中醫診所營業,從櫃台旁邊一扇門走進,以長廊餃接的側邊一間院落則是管晴的住所。
每次外頭下大雨,屋內免不了開始下小雨,管晴替阿步步在食盆里放好飼料之後,便轉身去找水桶,將水桶放在幾個會漏水的地方,找碎布將年久失修的窗欞縫塞住。
阿步步趴在長廊上嫌棄的有一口沒一口嚼著干飼料,同時無聊的覷著管晴忙碌的身影。
待管晴忙完,阿步步也把難吃的干飼料給嗑光光了。
管晴揮汗來到阿步步身旁盤腿而坐,跟牠並肩望著落下雨絲的小小後院,雨聲滴滴答答,後院開始出現小積水,滲進屋內的雨水則落在水桶里。
「阿步步,這間房子雖然又老又舊,每次下雨超級會漏水,旁邊還有不少養蚊子的廢棄屋,冬天冷得快沒命,夏天熱到想罵人,晚上治安堪慮,但我還是好愛好愛這里,」管晴絲毫不在意住在這間破屋子里,她有一份重要的使命。「阿步步,我不想搬走,更不可能貪圖那幾千萬就把房子給賣了。我答應過外公的,一定要好好守住這間房子,守住『良心中醫診所』這塊招牌,我不能丟下福伯、花女乃女乃及邱女乃女乃不管,他們年紀很大了,如果我沒留下來照顧他們,怕是撐不過這個冬天……」
阿步步敷衍的甩了兩下尾巴,其實牠覺得主人有點吵卻又不好抗議。
管晴有阿步步這麼個好听眾,又恰巧有感而發,于是自顧自地發起牢騷。「力石集團算哪根蔥,想要從我手中搶走這間房子?哼,下輩子吧!還有那個看起來溫吞溫吞的溫律師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要是沒良心一點,定在他藥粉里放瀉藥,讓他拉到開花—」
听著主人的抱怨,阿步步猛打哈欠。吃飽很愛困的說,主人對這間房子感性的剖白,以及對敵人慷慨激昂又悲憤的咒罵牠有听沒有懂。
倒是站在屋外的溫家禾,一字不漏的把所有話都听進耳里。他撐著一把黑傘,一手拎著公文包,剛剛看診拿的藥放在他的西裝外套口袋里,藥袋露出一小角。
沒被動手腳啊,所以說這些藥可以安心服用?
溫家禾的視線從西裝口袋移開,轉而看向一旁斑駁的診所招牌,上頭的幾個字讓他眼底浮現笑意。
看來,她為人還是挺厚道的,即便恨他恨得牙癢癢的,巴不得把他打昏用腳狠踹一頓,卻也沒有泯滅良心對他下毒手。
他眼底笑意閃爍,目光又落在窗戶後方依舊坐在長廊上的一人一狗,嘴角不自覺的繼續往上揚。
留著利落短發,總是神采奕奕的管晴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小個幾歲,說話時表情很豐富,比手劃腳的頗為滑稽,但這卻是真性情的展現。
溫家禾眼中的管晴,就像一個溫暖的小太陽,堅毅又爽朗。
幾次對招,他發覺自己對她的關注越來越多。今天,他竟然舍不得就此離開,躲在一旁像個偷窺狂暗自注意她的一切。
管晴繼續罵著他,他卻越听越有味兒,一點也不在意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有多低劣。
他憋著笑意,看著這堅毅無比又充滿斗志的女孩,心里悄悄爬上一絲異樣。
父親將這塊土地交給他處理也是件好事,讓他有機會跟這奇特的女孩再度相遇,事隔近二十年,除了出落得像個女人之外,性格上似乎一點都沒有改變……
「靠!是哪個混蛋在偷窺?我不戳爆你這混蛋的眼楮我管晴就跟你姓!」屋內突然傳來一聲爆吼。
糟,被發現了!溫家禾高大身影閃離窗口,踩著迅速沉穩的步伐離開。
管晴拿著球棒冒雨跑出來時,已經不見窗口的鬼祟暗影。
「喵。」一只黑貓跳上窗台,又朝屋頂躍去。
「原來是貓啊……」抓抓頭搔搔臉,管晴低呿了一聲又跑回屋里去,屋里雖然也下著小雨,但總比外頭好多了。
溫家禾以自信的姿態步出法院,身邊跟著兩名助理,一踏出法院,立即被等候多時的記者們圍住,爭相訪問。
溫家禾,二十九歲,法律界新竄起的明日之星,一入行便被力石集團網羅,重金聘任為集團律師。
他這只年輕卻潛藏著巨大勇氣和智慧的小虎,出道短短一年就率領法務團隊跟政府機關交手多次,成功替集團爭取到好幾塊的土地,更替力石集團打下幾場漂亮的國際商業官司。
此次對陣國內最知名的「理得律師事務所」最紅牌最資深,人稱江湖老狐狸的江浩祥律師,大家都睜大眼楮等著看溫家禾吞敗仗,沒想到在這一仗中,江浩祥竟然跌破眾人眼鏡,加入溫家禾的手下敗將名單之中。
記者群里大多數是單身女記者,為了訪問這位年輕多金又意氣風發的帥氣律師,眾姝無不爭奇斗艷打扮一番,一見主角現身,紛紛擠上前卡位,就為了能卡到一個接近俊男的好位置。
溫家禾五官俊挺,拿著公文包在階梯上站定,一襲鐵灰色窄版西裝襯得高大體格更加修長。
他氣宇軒昂,對于集團外部,他會用不一樣的形象面對人群,鼻梁上慣戴的黑框眼鏡不見蹤影,一雙透亮又炯炯有神的黑眸掃過圍在眼前的男男女女,好看的薄唇噙起一抹淡淡微笑,完全沒有大律師的架子,對于記者們丟過來的問題幾乎是有問必答,嗓音是迷人的低沉悅耳,語氣不慍不火,態度誠懇,完全沒有一絲律師的精明冷酷,整體來講讓人有種置身春天陽光下的愉悅感受。
這一番你來我往,每個問題溫家禾都流暢的給予適合的答案,有國外媒體記者用英文發問,他也能對答如流,英文腔調非常感性好听,女記者們有志一同地感覺自己的耳朵懷孕了……
采訪進行了十數分鐘,該問的問題都問完了,女記者們還是不肯放過溫家禾,開始丟出私人問題,譬如有沒有交往中的女友啦、擇偶條件這類的。
通常這時候溫家禾都是笑而不答,旁邊的兩名助理機靈的適時插入,將溫家禾從人群中帶走。
他帶著迷人的微笑跟大家揮手道別,邁開自信步伐,緩步朝座車前進,當他打開車門欲上車時,不忘回頭跟眾姝揮揮手,又一次露出招牌微笑,這回眸一笑簡直帥翻天,記者們紛紛按下快門,將這帥氣的一幕網羅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