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他緩緩轉過身,眼神里仍有些不可置信,輕輕地問道︰「你真的知道是誰?該不會就是……你?」
歐陽霄沒有作聲,他背著日暮的橘紅色光芒,臉上的表情大半落在陰影處,剩下的地方被橘紅色光芒點綴著,那容顏依然俊美如仙,不似真人。
他的沉默已經說明了一切,蒲梓伶的心就像那逐漸落下的太陽,一寸一寸,冰冷如灰。
「啪!」
在夜色完全降臨之前,她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抬起手,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他被打得臉側了過去,沒有轉回臉站在那里,眼中沒有任何的情緒。
蒲梓伶覺得原主曾經隱忍的痛苦還有憤怒全都涌了上來,她甚至恨不得想要上前去撕扯他的衣服、大聲的質問他,可她終究是那個冷靜的蒲梓伶,她只是冷冷地問︰「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嗎?」
如果她是只想和未婚夫好好過日子的原主,那麼她現在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或許就不只是這一巴掌了吧,會痛苦大罵哭泣,因為眼前這個男人是毀掉她所有美夢的惡人。
可蒲梓伶在接受這段日子他對她的好後,她是有憤怒不解,可怨恨卻是沒有那麼多的。
她只想要個說法,听他解釋當初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事來。
不是她要替他說話,而是根據這些日子以來對他的了解,他可不像是那種看到自己喜歡的丫頭就直接拉上榻胡來的人。
「是我的錯,我無話可說。」他緩緩的轉過頭,眼神低垂不敢直視她的眼。
他能夠說什麼呢?說那不過是兩個人都不小心陷進去的陷阱?
說到底,她也是受了他的拖累,如果不是他對她的心思被人看出來,他三叔也不會拿她來引他入甕。
那一夜,她被人騙進點了情香的廂房,而他本以為又是他那三叔想要對她出手,跟了過去,誰知卻是針對他設下的局。
或許是那情香太過誘人,或許是鬼迷心竅,他終究還是放肆了一回。
是他太過卑鄙,放縱的時候,還想著或許這樣就能夠長長久久的留下她,只要她不出府,那他就能夠永遠懷著自己那說不出口的心思,悄悄的望著她。
只是千想萬想,卻還是想不到就在他入考場前,收到了她還是離府的消息,讓他再也無法安心考試,果斷的讓人繼續跟著她,他則是回府處理離開國公府的最後一件事。
尋到她後,他寧可裝傻求同住,也寧可放下自尊為她月兌鞋下廚,他只是希望若是有朝一日,她知道了當初他那卑鄙的心思時,能夠……不要恨他。
誰先愛上了,誰就是卑微的那一個。
可他甘願為她跌落成泥,只要能夠陪在她的左右。
她願意留下孩子是意外之喜,可他也不願用孩子逼著她跟他在一起,能夠靜靜地伴在她的身邊,看著她溫柔
的孕育著他們的孩子,他有時都忍不住想,那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風吹過林子,發出颯颯的聲音,蒲梓伶覺得身子發冷,看著他,許多話想說想問卻又說不出口。
他也不說話,似乎那幾句話就已經是全部的解釋。
她諷刺地笑了笑,想著自己也真是傻,她還想要什麼解釋呢?最開始,也不過就是少爺和婢女的身分而已,她是被這些日子他所展現出來的溫柔給沖壞了腦子吧!
「既然如此,那我們沒什麼好說了。」她定定的看著他最後一眼,那一眼看不清他的容顏,不知是夜色漸深,還是因為眼眶里的淚水模糊了視線。「孩子生下後,我會考慮搬出去,以後誰也都別再見了,你這樣的人我受不起。」
她轉身離開,回到房間里拉起被子蒙頭就睡,只是到底是不是真睡了,卻是不知,只知道枕巾上打濕了點點水痕。
歐陽霄站在院子里至深夜,他靜靜的看著她房間的方向,神情漠然。
他臉上還帶著紅痕,說明了她的那一巴掌用力得很,可再疼也比不過心中的痛。
如果一開始就不曾溫柔相伴,那如今她帶著厭惡憤怒的眼神似乎也不會那樣的傷人。
可是沒有如果,她終究還是發現了他的卑鄙心思,也果不其然對這樣的他感到厭惡。
他抬頭看著那一輪明月,眨去眼眶的酸澀。
呵!不是早預料到了嗎?這樣骯髒污穢的他,又有誰會真心的接受呢?
可是為什麼明明早就想過會有今日,心里一陣陣的疼卻還是讓人無法忍受?
一大早的,趙耀庭和羅百子兩個人就匆匆趕了過來,臉色嚴肅,雖然看出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對,可是現在事態緊急,哪里管得了人家夫妻間的小事——經過昨天,眾人都認為歐陽霄和蒲梓伶是兩口子了。
「那些尸體的確全都是染病而亡的。」趙耀庭也顧不得其他了,一坐下來就先把結論給說了。
羅百子雖然想攔,但卻沒來得及,想起自家縣太爺昨兒個還吩咐了讓他這幾日要千萬攔著自家捕頭別再亂跑了,誰知道今兒個日頭都還沒升起,就讓他給抓了直接沖出城往這里來了。
蒲梓伶眼楮有點紅,但是一臉的平靜,對于趙耀庭帶來的消息,並沒有太多的意外。「所以呢?接下來縣太爺打算怎麼做?」
趙耀庭也不知道接下來他爹會怎麼做,因為昨天消息出來,他就看他爹那臉色黑得跟墨汁似的,嚴肅的表情是他前所未見,還直接讓人把他趕回屋子里去了。
他一沉默,蒲梓伶就知道這件事情他知道的也不多,轉而看向羅百子。這個中年捕快看起來可靠多了,與其說像跟班還不如說像是個隨身保母。
「之前應該有出過疫癥吧?這種時候縣衙都是如何處理的?」
羅百子沒想到居然話題會轉到他這里來,臉色也有些難看,因為今天一大早就出門了,也因為昨兒個听了趙瑞芳的吩咐後,輾轉了大半夜都睡不著覺。
「舊例……要看這疫癥有多嚴重了。」羅百子有些含糊地說著。
趙耀庭腦子再簡單也听得出他是故意把話說得含糊,忍不住罵了聲,「好好說話,知道就知道,什麼叫還得看有多嚴重?!」
羅百子被罵了一句,知道今天不老實交代了,只怕身邊這個活祖宗是不會輕易罷休的,也只能苦著臉說道︰「這輕一些的,自然是派大夫施藥,盡量控制住就沒事了,若是嚴重些……就要把得病的人和沒得病的人給分開。」
「就這樣你剛剛支支吾吾個什麼勁兒?」趙耀庭沒領悟到他話里隱藏的意思,忍不住咕噥著。
蒲梓伶淡淡地幫著解釋,「因為他不好跟你說,那些得病的好一些的是放著讓他們自生自滅,糟一些的可能是圍起來放把火燒了,一干二淨,大火之下,多大的疫病也都沒事了。」
趙耀庭臉色一白,終于明白了有多殘酷。
羅百子想著自家捕頭雖說干了幾年捕頭的活計,可也沒真正看過幾件大案,性子還天真的很,這才不想說得太明白,沒想到這秀才家的小娘子倒是半點也不怕,說得這樣直白,只怕自家捕頭接受不了啊!
話說昨兒個縣太爺找他商量後續時,獨獨先把趙頭給打發走,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人呢,有時候活得天真些也不是一件壞事,起碼沒學到這人世間的殘酷,也算是一種幸福。
「羅百子,你說,昨兒個我爹是怎麼交代的?是打算派藥,還是……」趙耀庭咬著牙,遲遲不敢問出另外一個可能。
羅百子這下可是左右為難了,這要說這次的疫癥輕微施藥就能好,那肯定沒人信,可要真說了縣太爺最後的打算,誰知道旁邊這活祖宗會鬧出什麼事情?
「這……大人還沒決定好呢!」羅百子看著三人不信的神情,連忙拍胸脯保證,「我說的是實話,大人覺得茲事體大,所以往上頭的玄清府還有周邊的縣令報信去了,接下來該怎麼做也不是大人一個縣令說了算的。」
這事情要是處理得好了自然是政績,可沒瞧見幾個月就已經出了一屋子的死人還有一大坑的尸體,這代表發
病的地方上頭的官快遮掩不住了,這才急著把尸體往外遷。
趙瑞芳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要不然也不能平平安安順順當當地當官當到了現在,眼前這事很明顯他是處理不了的,不果斷地往上報,難道還要等到午門縣也被疫病給弄得民不聊生後再來上報?
到時候別說政績了,只怕沒落個滿門抄斬都算是他祖上積德了。
蒲梓伶其實不怎麼關心接下來衙門那里要怎麼處理,她的重點是放在尸體上。
「那麼……仵作有沒有驗出來到底是什麼疫病?知道是什麼病,也才能夠讓人有所防範。」
羅百子嘆了一口氣,想到這個也是頭疼,「昨兒個晚上縣太爺就把仵作還有縣里有名的老大夫們都請來看了,說是聞所未聞,只知道身上有發紅點,但是看起來也不像天花,而且有些人明顯的是瀉肚而死,至于別的,卻是沒再多看出什麼來了……畢竟您也知道那東西都爛得差不多了……」
蒲梓伶其實也沒有真的冀望能夠檢查出什麼來,如果是一般能夠查出來的病癥,那事情也不會演變到這種地步。
可讓她什麼都不做就這麼干看著,她又覺得對不住自己的良心,畢竟附近的村子雖然還沒有發現疫病的流行,但是這種事情是最不好說的,特別是還有人把尸體往他們這里扔,疫病要爆發恐怕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若不能趕緊把握先機,等真的疫病爆發了,死的就不是一兩個人了。
而且,如果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他們又要到哪里找安身之所?
她皺著眉,覺得自己想提的要求可能會讓趙耀庭和羅百子有點為難,可她想了又想,還是覺得不管多難,她總要試上一試才甘心。
結果她還沒開口,一直站在背後不出聲的歐陽霄,卻搶先她一步開了口。
「我要看看那些尸體,馬上。」
她錯愕的回過頭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卻馬上又轉過頭看向羅百子。
羅百子知道這人是拒絕不得的,可那些尸體已經都運了出來,讓人特別看管了,這人突然說要看,是要找什麼理由?
「這……」
歐陽霄沒想到上回他都已經把腰牌給拿出來了,眼前這個小吏居然還敢猶豫,臉色一沉,正想要說些什麼時,一陣吵嚷聲從院門外傳來,屋子里頭的人全都看了出去。
屋門沒關,只見屋子外頭人頭鑽動,不知道聚集了多少人,而里正一臉掩不住的焦急,匆匆走了進來站在他們面前。
「這該如何是好?!午門縣城已經是許出不許進了!這是活生生的要逼咱們這些城外的人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