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過後,秦文略便被召進了御書房。
他一進御書房,就見里頭除了秦世淵之外,還有次輔孟政和昨日前往王府診治談瑞眉的陳御醫。
「見過皇上。」秦文略上前施禮。
「文略,朕要你進御書房,是要跟你問明,昨兒個你是不是差了徐賁到宗人府,要將孟寄蘭剔除在玉牒之外?」秦世淵面有慍色的沉聲問。
「是。」
「荒唐!你該知道皇室規矩,豈能隨意將側妃之名剔除。」秦世淵拍桌站起。
秦文略隨即掀袍單膝跪下。「皇上,兒臣自然明白,但孟側妃所為實是令人發指,天地不容,皇族斷不能有此不肖子媳。」
孟政側眼瞪去,直指著秦文略。「七王爺這話可得要說明白,孟側妃到底是犯了什麼錯,竟讓七王爺扣上如此罪名!」
「相信昨兒個徐賁進宗人府時已經說得極詳實,再者他也將人證給帶去了。」
「就單憑一個丫鬟的供詞豈能定罪?!七王爺當是兒戲,卻將孟家的臉皮都踐踏在地。」孟政氣得吹胡子瞪眼,老臉漲得通紅。
「孟次輔,孟側妃是怎生的性情,孟次輔該是心里有數,再者她的丫鬟下毒是人贓俱獲,還有什麼好狡辯的?若非主子下令,一個丫鬟豈敢如此大膽。」秦文略瞧也不瞧他一眼,看向陳御醫。「況且陳御醫昨兒個進王府診治,可以證明七王妃是否真的中毒。」
陳御醫見眾人的目光都在自個兒身上,忙拱拳向前。「下官昨晚進了七王爺府診治後,七王妃確實是中了毒,幸有大夫施藥,吊著一口氣,下官趕緊回宮取藥材,不知七王妃現在是——」
「這得要謝謝陳御醫,七王妃目前是穩定了,氣色也好了些。」秦文略滿懷感激地道,隨即話鋒一轉。「孟次輔可還有話說?」
「寄蘭性子是嬌貴了些,但絕不可能下毒取人性命,況且昨兒個我也親自問過她,她聲淚下指天起誓,說她沒有指使任何人下毒,若有虛言便不得好死,皇上,這話能假嗎?」
秦世淵面有豫色地望向秦文略,秦文略撇了撇唇冷笑道︰「被逮進大牢里的罪犯沒一個會坦白承認行凶,當初,本王的侍妾遭人毒殺,本王就懷疑過她,卻苦無證據,如今,七王妃中的是同一種毒,敢問孟次輔,本王懷疑侍妾之死與她有關,是否合理?」
「你!」
「孟寄蘭好妒難容人,正妃初進門時就先吃了她的排頭,遭她嘲笑不過是個四品言官之女,當初蘇侍妾更是受盡她的刁難,這些都是王府里的下人能指天起誓作證的……孟次輔可知,當初蘇侍妾已懷了本王的孩子,她一死,是一尸兩命,死的是皇嗣,如今本王沒追討公道,不過是將她的名剔除,孟次輔還有何不滿?!」
孟政被堵得說不出話,只能求助于皇上。
豈料秦世淵卻陰沉了眉眼。「孟次輔教養出如此惡女,恐是忙于政務,疏于教導,朕認為孟次輔合該榮退了。」
「皇上恕罪!是臣教女無方,還請皇上恕罪!」孟政趕忙跪下,作夢也沒想到他進宮替女兒討公道,竟討出自個兒必須榮退的下場。
「孟次輔不用再多說,下去吧。」秦世淵不耐地擺了擺手。「來人,傳令宗人府,將孟寄蘭之名自玉牒上除名。」
「奴才遵旨。」守在御書房外的公公隨即領旨離去。
秦文略垂眼看著臉色頹敗蒼白的孟政,再緩緩抬眼對上秦世淵那暗暗夸贊的眸色,他跟著抹上笑意,心底卻是冰冷一片。
秦文略才剛踏出宮門,便見應多聞守在宮門外。
「怎麼了?」他熱切地搭上應多聞的肩,噙著笑低聲問。
「牙行那頭傳來消息,說是藤商像是察覺不對勁,天未亮時便想走,被李二爺給攔了下來,現在整個商隊都被拘在四季坊的後院里。」應多聞壓低嗓音說。「此外,藤商欲走之前,先派了人離開四季坊,李二爺要人跟著,就見那人進了二王府。」
秦文略不禁笑眯了眼。「李叔昂倒是挺聰明的,是個能辦事的。」
「確實,李二爺看似閑散好玩樂,但腦袋相當精明。」
秦文略哼了聲,道︰「先走一趟四季坊吧。」
兩人一進四季坊,便有眼尖的伙計立刻上前,領著他們進了後院。四季坊乃是京城第一大賭坊,不管什麼時候進門,里頭總是人滿為患,不管是幾個散廳里的平頭百姓玩樂,或者是樓上幾個包廂開賭,幾乎是日夜無虛席。
一列假山溪水造景,隔開前後院,後院又各自分了不少小院落,而藤商一行人近來就是被李叔昂給拐進這兒招待,玩得樂不思蜀。
只見通往後院的小徑上戒備森嚴,護院層層站哨。
「王爺。」通往小院的亭子里,李叔昂徐徐起身施禮。
「人都在里頭?」秦文略指著前頭的院落。
「是的,我特地在這兒盯著,他就算插翅也飛不出四季坊。」李叔昂搓著手,笑得一臉諂媚。
秦文略笑了笑,將他的臉一把推開,邁步踏進院落里。護院一打開門,里頭隨即有了動靜,就見藤商一行共十一人全都被捆綁在廳里,一見到他,個個臉色大變,而為首的邢爺隨即跪著上前求饒。
「七王爺救命啊,四季坊是家黑店,四季坊的掌櫃綁了咱們,不讓咱們走!」
「你在哪見過本王,怎會知道本王是七王爺?」秦文略挑了張椅子坐下,噙著無害的笑意問。「魯陽城的商旅,不該識得本王。」
邢爺臉色微變,隨即又笑得奉承。「那日小的到牙行時,湊巧瞧見了王爺與四王爺,這才知道的。」
「這可奇了,本王確實是喚了四哥,你要是知曉本王身分,藉此猜測出四王爺身分,倒也不足為奇,但京城的王爺就有五個,你又是如何得知本王就是七王爺?」見他楞了下,秦文略便接了口,「除非,你原本就待在京城。」
邢爺眼眸微動,正思索著如何解釋,便又听他道︰「得了,少費點心思吧,本王早就知道你是二王爺派來的人,壓根不是魯陽城的藤商,更不姓邢,你是二王爺通州莊子的一名管事,家中有一妻三妾,去年又養了外室,家中嫡子兩名,庶女共八名,當然,你也可以不承認,他日那兩名嫡子若是無故亡故,這也只能算是天意。」
邢爺整束臉色,噙笑道︰「王爺,小的是真的不明白王爺在說什麼。」
「啊,原來是本王弄錯了,這倒也無妨,橫豎本王多的是手段。」
他朝應多聞勾了勾手,借了一把短匕,拿在手上把玩著,突地一把插進邢爺身旁的小廝身上,插得不深不淺,就剛好在後頸上,當場小廝哀嚎出聲,眾人莫不驚詫地噤若寒蟬。
「應多聞,去跟李叔昂借,多拿幾把短匕,本王要讓他們見識見識,在西北時本王是怎麼逼供的。」
就在應多聞應聲時,邢爺忙道︰「王爺!素聞七王爺賢仁惠民,王爺怎能用如此手段對付一般平頭百姓,咱們又不是外族!」
秦文略輕呀笑了聲。「你誤會了,本王不分外族什麼的,只要是有心戕害王朝百姓之人,人人皆可誅之,當初本王刑求的,是朝中派去的押糧官和監軍,你可知道本王是如何將他們凌遲至死的?很簡單,從後頸到肩頭,甚至到背部,依序插上短刃,本王一天往下扯落一把,瞬間皮開肉綻,血水噴濺,那位最硬氣的押糧官也撐不過三天,你想,你們可以撐上幾天,本王倒是挺期待的。」
邢爺聞言,瞬間白了臉,後頭的伙計已經沉不住氣地喊道︰「王爺,咱們都是拿錢辦事的莊戶,咱們什麼都不知情,王爺饒命啊!」
「莊戶啊?」秦文略笑眯了眼,直睇著邢爺。「你呢,邢爺?」
邢爺直睇著他惡鬼般的笑臉,一股寒意竄上了背脊,教他猛打寒顫。
到底是誰說七王爺是最溫潤無害的君子?
掌燈時分,秦文略回到王府時,適巧瞧見幾個大箱籠正搬出大門口,往外頭的馬車上堆著。
「王爺,這是孟側妃的嫁妝,方才終于清點完畢,準備全都送回孟家。」蘇嬤嬤正在指揮著粗使婆子和小廝將後頭的箱籠都搬上,一見秦文略回府,便迎向前解釋著。
「得清算清楚,只要是她孟家的,全都送回去。」
「老婆子曉得,只是這孟側妃進王府後,除了嫁妝也采買了不少東西,費了點功夫才終于點清楚了。」蘇嬤嬤看著最後的箱籠上了馬車,不由道︰「他日若連鞏夫人都休離了,要帶走的箱籠,恐怕沒幾十輛馬車是搬不完的。」
她心底清楚,王爺這回是要清算府中的女眷,既然送走孟寄蘭,那麼鞏雲栽勢必也待不久了。
「她?」他以為鞏雲栽是低調度日的女人。
「王爺不管後院所以不知道,王爺前往西北時,鞏太太常常送來東西,總是幾箱籠幾箱籠的,也不知道裝了什麼,教搬運的小廝一個個搬得氣喘吁吁。」
秦文略垂下長睫,一般姑娘家的箱籠裝的不外乎是布料或是瓷器,再怎麼重也不可能教小廝搬得氣喘吁吁,除非里頭裝的是金銀銅類的東西……驀地,一道靈光閃過,浮現秦文韜對他說過——有空多待在府里。
鞏雲栽的胞姊是二哥側妃,去年才剛產子,那是二哥目前唯一的兒子,鞏側妃極其得寵,要是他日二哥登基為帝,鞏側妃就算主持不了中宮,但至少可以得個貴妃,在這種情況下,鞏雲栽的處境極為微妙,若是她無心向他,必能成為二哥最大的助力,好比二外頭馬車乍停,門房探出頭一看,便道︰「王爺,是都察院的馬車。」
秦文略回頭望去,就見宋綽一臉為難地踏進七王爺府。
秦文略笑了笑,啟聲道︰「宋大人來得剛好。」
「欸?」宋綽微詫地望著他。「莫非王爺有事找我?」
「可不是,瞧見外頭的大箱籠了沒?」他朝外頭一指。「昨兒個本王休了側妃,這是側妃的嫁妝,光是清點就費上一整天的功夫,府里的嬤嬤發現這箱籠都擱到發霉了,于是趁著今日艷陽高照,便差人把府里的箱籠全都打開,可偏偏本王的另一名側妃卻怎麼也不允人去踫她院落里的箱籠。」
一旁的蘇嬤嬤聞言眉眼不動,心里已經有了思量,暗暗地退到一旁,叫了幾名婆子帶著小廝先前往撥雲閣,再偷偷調了幾名侍衛朝屏香苑而去。
宋綽眼眸一轉,低聲問︰「王爺的意思是側妃的箱籠暗藏玄機?」宋綽不得不贊嘆,王爺這話說得真是漂亮,打一開始就先把自己和那位側妃給切割開了。
「豈只是暗藏玄機,這一只箱籠可以讓小廝搬得滿頭大汗,宋大人覺得里頭究竟是裝了什麼?」
「這要是不打開,怎會曉得。」
「本王也這麼想,正準備到撥雲閣一探究竟,不如宋大人作陪吧。」
「王爺,請。」
撥雲閣里,鞏雲栽就坐在錦榻上刺繡,突聞腳步聲,外頭的嬤嬤立刻掀簾進門,低聲道︰「小姐,宋大人已經到了。」
鞏雲栽聞言,輕點著頭,而後又听嬤嬤道︰「王爺也適巧回來了。」
「雀兒那邊可有消息?」鞏雲栽急忙問。
「已經派人去探了。」
「動作要快!」鞏雲栽急聲道。
「是。」嬤嬤趕緊到門外又調派幾個丫鬟前去。
鞏雲栽再無心思刺繡,一心系在待會即將發生的事。就在一個時辰前,鎮國公府差了人通知,要她立刻將那十幾只箱籠搬進主屋後院,她毫不猶豫地照辦,就怕一時擔擱壞了好事。
她知道箱籠里裝了什麼,更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她心甘情願,因為只要事成之後,她就會成為二王爺的第四位側妃。
為此,她即使受盡委屈,哪怕為了二王爺嫁進七王爺府獨守空閨都好,這些苦難皆是為了他日能夠與二王爺團聚。
暗忖著,她揚開了美麗的笑花,仿佛她長久的夢想即將成真,然而在房里等了快兩刻鐘,卻壓根等不到宋綽和秦文略時,她察覺有不對勁,忙將嬤嬤給喚進了房。
「不是要你差人去探探的嗎?」
嬤嬤正要回話,外頭隨即有人低喊著「回來了」。
嬤嬤走到外頭一探,趕緊將人給拉進房里。「到底是怎麼了,小姐正在問話,趕緊說。」
小丫鬟上氣不接下氣地道︰「雀兒姊姊被抓住了。」
「你說什麼?!」鞏雲栽嚇得站起身。
小丫鬟瑟縮了下,邊喘著氣道︰「不知道蘇嬤嬤怎會察覺,找了府里的侍衛和粗使婆子堵在通往屏香苑的小徑上,帶頭的雀兒姊姊就被逮住了,後頭的東西全都被扣在原地,後來……王爺和那位大人也到了。」
鞏雲栽踉蹌地跌坐在錦榻上,雙手顫抖不已。
怎會這樣?眼看著一切就要成功了,為什麼他會察覺?
箱籠里裝的全都是軍械,是當初支援西北該運抵的軍械,當初二王爺托了父親將一部分寄放在這兒,就是為了以防他日之需,如今剛好可以拿這筆軍械栽贓秦文略,眼前正妃移往主屋養病,屏香苑是絕佳的嫁禍之地,一旦右都御史前來,查得這批軍械,秦文略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他失勢之後,能得恩寵的就只剩二王爺了,如今……
「徐總管?」
外頭的丫鬟婆子迭聲喊著,鞏雲栽側眼望去,就見徐賁無視婆子們的阻擋,硬是踏進了她的房內。
「奴才僭越,請鞏夫人恕罪,但奴才是領命在身,還請鞏夫人先隨奴才走一趟屏香苑。」徐賁噙著笑,恭敬地負手在後。
「好端端的要我去屏香苑做什麼?」鞏雲栽沉住氣,一副什麼都不知情的表情。
「夫人去了之後就知道了。」徐賁笑意不變地道。
「如果我不肯呢?」她高傲地揚起臉。
徐賁不由笑嘆了聲,朝她微微施禮後,斂笑道︰「那就莫怪奴才失禮了。」
一刻鐘後,徐賁將鞏雲栽帶到了秦文略和宋綽面前。鞏雲栽有點狼狽,因為她的嘴里被塞了布,身上裹了條大被褥,讓徐賁扛進了屏香苑的偏廳里。
「王爺,奴才怕跑得太急害夫人咬傷唇舌,所以給她塞了布,還請王爺恕罪。」徐賁單膝跪在秦文略面前解釋著。
這解釋極為隱晦,听起來合情合理,但是听在宋綽耳里,總覺得徐賁是在暗示這舉措是在預防鞏雲栽咬舌自盡。
「無妨,總是得防著點較妥,要是不小心傷了她,本王也過意不去。」秦文略擺了擺手示意他起身,目光盯著已經取下布巾的鞏雲栽。「鞏氏,本王認為事已至此,你再多做什麼也是徒勞無功,倒不如把話說清楚吧。」
鞏雲栽恨恨地瞪著他,緊抿著嘴,一句話也不肯說。
她的反應仿佛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便轉而問向宋綽,「依宋大人在朝多年的經驗判斷,你認為這該如何處置?」
宋綽撓了撓臉,笑得有些尷尬。他尷尬,是因為他原本是領著皇上旨意前來七王爺府,查緝七王爺府里是否私藏軍械。當時他一听到時整個人都傻了,搞不懂正是鋒頭最健,最得恩寵的七王爺,怎會要教皇上給狠打一頓。
誰知道進了七王爺府,才明白什麼叫做峰回路轉。
原本說是要前往鞏夫人所在的撥雲閣,豈料半路上,王府的下人就緊急稟報鞏夫人的婆子丫鬟正抬著箱籠前往屏香苑,教他們臨時拐了彎,來到了屏香苑,果真就見王府的下人押下了一票人,而所有的箱籠全都擱在原地,照路線看來,應是從他處搬來屏香苑無誤。
所以,狀況相當明朗,似乎也不用多說了。
宋綽沉吟了下才道︰「王爺,照眼前的狀況看來,恐怕得將所有箱籠和人證都帶回都察院,屆時再移往刑部待審。」
「那就有勞宋大人了。」
「這是下官該做的。」
秦文略噙著淡淡笑意,垂眼思忖著,皇上走這步棋,究竟是確定軍械就藏匿在七王爺府,未免他被栽贓才要宋綽趕緊行動,抑或者是他想要一舉除去他和二哥?
剛用過膳,安羽坐在房里發呆,一听門板打開,便問︰「狀況如何?」
「宋大人派人回宮調人手,說要將撥雲閣所有人和箱籠都帶走呢。」玉露說著,手中還揚著一封信。「這是我方才要回來時,門房交給我的,說是將孟側妃嫁妝送回的小廝收到的一封信,說是孟側妃要給王爺的。」
「嗄?」看著那封頗厚實的信,安羽不禁懷疑她是打算跟秦文略情話綿綿。
接過信,她卻沒打算拆信,畢竟這涉及了個人隱私,要是里頭寫滿了惡心的情話,她看了不小心又吐了,她就得再吃一次晚膳了。
「小姐不看?」
「不看。」安羽搖了搖頭,再問︰「可有打探到宋大人怎會突然帶人進王府?」
「听說是皇上旨意。」
安羽不禁頓住。皇上旨意……昨天才剛把孟寄蘭給休離,今天就把心思動到鞏雲栽身上,皇上在趕什麼進度?
到底是發生多危急的事,逼得皇上不加快肅清的動作?
安羽對朝堂上的認知皆是在牙行時听商旅提起的大概,壓根無法推斷皇上的心思,可是這個問題卻嚴重地困擾著她。
蘇秦讓皇上當槍使,自然成了他人的眼中釘,就算他真逃得過多方的狙擊,待大功告成之後,皇上是不是準備要殺功臣了?
必須怎麼做才能讓皇上確信蘇秦毫無造反之心呢?
她用力地想著,卻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等到身邊有動靜時,她才悠然轉醒。
「把你吵醒了。」秦文略愛憐地親吻她的額。
「你回來了,用過膳了嗎?要不要讓廚房備點夜宵?」她睡眼惺忪地問。
打她有孕以來,她簡直跟瞌睡蟲沒兩樣,老是無知覺地睡著,懷疑自己出現了初老現象。
秦文略笑柔了眉眼。「還夜宵呢,已經四更天了,我準備要進宮了。」
「是喔?」她嚇了一跳,發現自己真的很能睡。「鞏雲栽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本來是要等他回來時問的,誰知道她睡得沒天沒地去了。
秦文略長話短說,將來龍去脈說了一個大概。「這事和二哥是月兌不了關系的,也許是因為我已經將那位假藤商一並送往了刑部,所以二哥急了,才會差人通知鞏雲栽鬧上這一出,打算要讓我背黑鍋。」
他雲淡風輕地笑著,絕口不提皇上的居心。
「要是鞏雲栽說了假口供,反咬你一口呢?」她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思緒也跟著清晰了些。
「宋綽不會信,光看鞏雲栽看我的眼神,再者我如果真的有心隱匿,宋綽是絕對找不到那批軍械的,相信這點宋綽心里很明白。」他就是要當場人贓獲,要讓宋綽親眼目睹,成為他最有力的證據。
宋綽未及而立之年,位居右都御史一職,是憑借了幾分祖蔭,但也是他有能耐,他是真正的剛正不阿,不收賄不賣情,只以真憑實據彈劾官員,更不會結黨成派,也正因為如此,深受皇上倚重。
「可是軍械的數量不是不對嗎?況且也沒找到銀兩,憑這些事要將二王爺定罪,恐怕也不容易。」
「是不容易,但是會讓他知道皇上對他有所忌憚。」
「可是,一個自以為可以坐上帝位的人,突然發現在位者對自己有所忌憚,說不準會逼得狗急跳牆,這不是——」逼他宮變?
秦文略輕擁著她安撫著。「放心吧,這些事讓我來操心就好,你就盡管放心地養胎,其他事都不要管。」
安羽忖了下,只能應允了他,起身替他換上朝服,瞥見擱在桌上的信,便道︰「昨兒個將嫁妝運回孟家的小廝說,孟寄蘭寫了封信給你。」
「扔了。」秦文略想也沒想地道。
「干脆我看吧。」真是太不尊重寫信的人了。
「別,要是信有毒呢?」
「我會先用銀針試毒,你覺得如何。」防人防到這種地步,她真的替他感到悲傷。
「沒必要看。」秦文略堅持己見,伸手拿了信就著燭火要燒。
安羽一把搶了過來。「要燒也由我來燒,你要上朝就趕緊去,別誤了時間。」
「要是倦了就多睡一會,想吃什麼就跟蘇嬤嬤說,如果廚子備的菜色不合胃口,就讓徐賁到外頭找幾個回來。」
「我沒那般養尊處優,我好吃好睡很好養。」就跟養豬是差不多層級的。
「把自己顧好,讓我安心做事。」
「我會,別太想我。」她主動地親了下他的唇。
他的眸色微黯,嗓音微啞地抱怨。「太快了。」
「不快一點,你會沒完沒了,然後……你會很難受。」她給了非常中肯的結論。他們已做過十年夫妻,也經歷過為人父人母,她太清楚他有多欲求不滿。
秦文略無奈嘆口氣,吻了吻她的額便出門。
一會玉露抱了盆水進門伺候,便見她正拆著信在看。「小姐不是說不看嗎?」
「王爺不看,我就代他看。」她一目十行快速地看著,里頭並沒有她想象中的情話綿綿或者是央求回王府的字眼,反倒是仇恨秦文略把罪名都扣在她身上,讓她遭到家人族人的不諒解。
她是可以想象孟寄蘭的心情,因為她真的是被栽贓的,至于當初蘇芸娘一死的事……
「玉露,別動!」
她突然喝道,嚇得玉露趕忙收回手,抓著微濕的手巾瞪著她。「小姐,我只是要給你淨臉而已耶。」
「等等。」安羽皺著眉頭,看著孟寄蘭上頭寫著,蘇芸娘的死與她無關,她可以以死明志。
上頭還寫著蘇芸娘死的當日,她邀了幾個姊妹淘進府開小宴,哪里會知道那座小院落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安羽擱下了信,不禁疑惑了。雖然她跟孟寄蘭不熟,但她認為孟寄蘭除了有大小姐脾氣,喜歡以勢壓人外,似乎也不至于干出可怕的預謀殺人,況且她身邊的嬤嬤很精明,照理是會適時地拉她一把才是。
可是王爺卻幾乎篤定那是孟寄蘭所為,這到底是為什麼?
「小姐,要不要擦臉了,水快涼了。」
安羽沒好氣地睨她一眼,把臉給湊了過去。「天熱,水涼一點有什麼關系。」
「蘇嬤嬤說不可以,說什麼要是用冷水,往後會落下病根的。」
「會嗎?」她好笑道,像是想到什麼,「對了,卯初讓廚房備膳,順便把蘇嬤嬤找來,就說我有事要問她。」
玉露應了聲,先替她梳理好,才又到外頭去。
近卯正時,玉露和胡娘子帶著幾個丫鬟將早膳給端進屋里,蘇嬤嬤走在最後,手上還端了碗藥。
「娘娘,這安胎藥先喝下,待會再用膳。」蘇嬤嬤說著,把碗塞進她手里,她只能皺著眉將安胎藥喝下。
「既然嬤嬤來了,陪我一道用膳吧,我老是一個人用膳多無趣。」
「不成,不成體統。」
「這王府里現在是我作主,我要嬤嬤坐下,誰敢說話,況且我有事要問你。」安羽硬是將她拉到身旁坐下。
在桌邊布菜的胡娘子笑吟吟地道︰「嬤嬤就不用客氣了,陪著娘娘用膳,娘娘也吃得比較香,能多吃點也是好。」
蘇嬤嬤見狀也就不好推辭,邊用膳邊問︰「娘娘是想問昨兒個的事?」
「不是,我是想問蘇芸娘是怎麼死的。」
安羽話一出口,正在斟茶的胡娘子壺口一偏,濺了幾滴在桌面,趕緊掏出手絹擦拭著。
安羽不以為意,等著蘇嬤嬤解惑。
一會才見蘇嬤嬤嘆了口氣道︰「芸娘那時已是懷胎七月,王爺忙于政務常不在府里,那日孟側妃開小宴,我人在廚房忙著,月盈卻突然跑來廚房告訴我,芸娘沒了生息。」
「月盈?」誰呀?
蘇嬤嬤將胡娘子拉到身旁。「月盈是胡娘子的閨名,她和芸娘是在宮中結識,兩人親如姊妹,後來王爺立府,芸娘便將月盈也一起帶到七王爺府。」
安羽點了點頭,問︰「胡娘子那時怎會在芸娘的院落?」
胡娘子垂下眼睫,狀似悲傷地道︰「因為芸娘有孕在身,所以我只要得閑便會去探探她,那時正是用膳的時間,我本是要陪芸娘用膳的,可當我去到時,芸娘已經倒在地上,桌上的飯菜動過,後來找了御醫相驗,那飯菜里是有毒的。」
屋里沉默了會,蘇嬤嬤才問︰「娘娘怎會突然問起這樁事?」
「孟寄蘭差人捎了封信來,她上頭寫著可以以死明志,證明芸娘之死與她無關。」
「哼,那是她的狡辯,要不是她突然開小宴,要求又特多,我怎會在廚房抽不開身!」蘇嬤嬤壓根不信。
「蘇嬤嬤既然是在廚房,芸娘的晚膳必然也有經手,怎會讓人得隙下毒。」
「芸娘習慣在小廚房里自己動手。」
安羽點點頭,垂眼思索,突地听見外頭徐賁喊著王爺回府,她不禁趕忙起身,就見秦文略已經進屋。
屋里的人見到秦文略,欠了欠身後,便趕緊退到屋外。
「這麼早回來,剛好陪我一道用膳。」她喜孜孜地道。
秦文略寵溺地吻了她的額,「好啊。」余光瞥見蘇嬤嬤就坐在她身側要起身,他忙拉住她。「嬤嬤也一起。」
「這怎麼好。」
「有什麼不好,這兒是我的府邸,又不是宮中,那些繁文縟節就免了吧。」
「王爺看起來心情像是不錯,看來很有進展。」安羽開心地替他布著菜。
「二哥被禁足了。」
「證據足夠嗎?」
秦文略喝了口粥,笑意有點深。「證據會自個兒跑出來。」
「什麼意思?」
「不提那些,下個月和親王做七十大壽,你陪我一道去吧。」秦文略剛說完,安羽驀地眯起眼,教他不禁好笑問︰「怎麼,你不想陪我一道去?」
「當然想,可我認為照理說,你應該是不會希望我到那些場合去,尤其是我還在‘養病’中。」對外,談瑞眉因為中毒還在養病,而實情是她有孕在身,依他的個性應該會強迫她在家中坐牢才是。
「和親王在輩分上算是我的叔公,是皇親宗室輩分最高的,皇上也得禮遇他幾分,這樣重要的場合,我當然得帶你去亮相,讓人知道你是我的王妃。」秦文略好笑地搖著頭。
「你就不怕我去了,會教人認出我?」李家黑市入席者可是不乏一些皇親貴族,參與老親王壽辰的人,也都是皇親貴族呀。
「他們瞧見的是扮男裝的安羽,又不是恢復女裝的你,還是有所不同,況且入席後是男女分席,那些人頂多只能瞥見你一眼。」
「男女分席,可我又不識得那些人。」
「放心,我會讓一些人的女眷去陪你說話,況且也可以讓蘇嬤嬤陪著你一道去,不成問題的。」
「嬤嬤,你到時候定要陪著我去不可。」安羽撒嬌地窩在蘇嬤嬤懷里。
蘇嬤嬤有些受寵若驚,一時紅了眼眶。「只要娘娘一聲吩咐,老婆子自然是照辦的。」
她一生都在宮中與王府,沒有子嗣,當初她視芸娘為己出,如今她更是在安羽身上找到身為人母的喜悅。
秦文略瞧著兩人互動,臉上掛著笑,眸底卻是顯露奮力一搏的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