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府亂成一片,只因昏迷多時的七王爺在迎妃之夜竟然轉醒了,教人莫不深信沖喜一說並非空穴來風。
七王爺秦文略的蘇醒,好似給沖喜做了最佳印證。
七王府里熱鬧歡騰,府里的下人和御醫莫不為之歡欣鼓舞,然,卻有一人例外。
談瑞秋身上的宗室紅底繡金絲鳳凰喜服已經褪去,發上的釵飾亦被取下,她素著一張小臉坐在屏香苑的錦榻上,若有所思地垂下縴濃長睫,面無表情的她猶如清雅瓷偶,教人猜不出思緒。
直到房門被推開,那張了無生氣的小臉瞬間堆起了笑意,柔順地喊著,「文嬤嬤、王嬤嬤,情況怎麼樣了?」
開口的嗓音猶如黃鶯出谷,嬌軟中帶著幾分討好,面容轉換如此之快,守在她身旁的大丫鬟玉露卻像早已見怪不怪。
魚貫進門的兩個婆子年歲相近,皆近半百,然而文嬤嬤保養得當,富態笑臉添了幾分親切,反觀王嬤嬤面色漠然,難以親近之外,也比文嬤嬤瞧起來老上幾歲。
「小姐,王爺真是醒了,听御醫說,傷勢雖是凶險,但脈象已經穩了。」文嬤嬤呵呵笑著,輕拉著她的手。「就說小姐是個有福的,瞧,這一進門,王爺馬上就轉醒了,這下子皇上肯定龍心大悅,給老爺的封賞必然不少。」
談瑞秋露出與有榮焉的笑臉,完美得像是打從心底的愉悅。「這下子老爺肯定會很開心。」
「這都是小姐的功勞。」文嬤嬤別有深意地緊按住她的手腕。
談瑞秋微微吃痛,面上笑意卻是不變。「嬤嬤說的是什麼話呢,這是三姊姊的功勞,我不過是沾光罷了。」
「小姐能這麼想是最好的,屆時絕對不會讓小姐吃虧的。」文嬤嬤滿意地松開她的手,對著玉露道︰「好生服侍小姐,這王府里人生地不熟,咱們什麼都還未上手,可別讓小姐胡亂走動,失了禮數,教王爺兩位側妃給看低了。」
「是,嬤嬤。」玉露垂著眼低聲應著。
文嬤嬤交代完了,便和王嬤嬤一道離開。
「小姐,該睡了。」
「嗯。」談瑞秋下意識地揉著手腕上的痛點,讓玉露服侍更衣,躺在精繡著皇室圖騰的床被中,閉上眼卻是一點睡意也無。
這真是最糟糕的狀況了。她無聲嘆口氣。
她作夢也沒想到,七王爺居然會在她進府的當晚就清醒,姑且不論他得花上多少時間才能好轉,她只知道,她的時間不多了。
身為右僉都御史行七的庶女,她哪來的好命能以正妃身分嫁進七王府,說穿了,這是樁殺頭的買賣,而她卻不得不硬著頭皮交易。
七王爺秦文略近半年前在邊境征戰,立下戰功卻重傷而歸,始終昏迷不醒,皇上除了命令御醫好好醫,也差欽天監想個對策,豈料欽天監卻道老祖宗的方法「沖喜」可以一用,算了方位、姑娘閨齡後,便差人先朝皇城東方找,頭一家就找到了談家,相仿年歲的女孩談家就有四個,這對談家來說,簡直是老天送來的大禮,可這禮一打開,誰知道是福還是禍。
要是正妃過門,七王爺真能清醒,這漫天的福澤會讓談家數代享盡榮華富貴,但七王爺要是不醒……雖說罪不延談家,但談家想在官途上飛黃騰達是萬萬不可能了。
于是,談家夫妻便細細密謀,想出了對應之道。
談家四個適齡的姑娘,正好是行三的嫡女和行五、六、七的庶女。談家太太中意的是自家嫡女,可就怕七王爺不醒,嫡女嫁進王府等同守活寡,于是談家太太便決定來招偷天換日——
讓與嫡女身形面貌最為相似的她頂替入府,要是七王爺不醒,守活寡的便是她,但要是七王爺醒了,再想個法子把嫡女給送進王府交換。
听起來真是完美到極致的計劃,完美呈現人性最丑陋卑劣的一面,而她在談家後院待了近一年,早已見怪不怪,也很清楚屆時一旦交換,談家早已沒了她的立足之地,而這事最標準的處理程序,就是讓她人間蒸發。
因為,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而且談家的庶女量多得不值錢,莫名被運出府丟進亂葬崗的,就她所知就有四個,而她壓根不想成為第五個。
為此,她試圖找出一條生路,可偏偏就是逃不了。暗忖著,她撫著手腕上的傷,那是她企圖逃出府卻被逮回綁在房里時留下的。
眼前該怎麼做才好?
「小姐,別想了,睡吧。」
陰影襲來,談瑞秋水眸一瞟。「現在是什麼狀況,妳要我怎麼睡得著?」玉露是她的丫鬟,也是她唯一信得過的人,她在府里的處境再沒有人比玉露更清楚了。
「不管是什麼狀況,小姐都能睡的。」玉露非常有把握地道。
談瑞秋眼角抽了下,想反駁偏是反駁不了,只能悻悻然地瞪她一眼,惱她說得太直白,只好轉了話鋒。「听雨和數雨呢?」
「天曉得呢,橫豎兩位姊姊是太太派來盯著小姐的,她倆在哪對小姐來說並不重要吧。」听雨和數雨本是三小姐身邊的大丫鬟,會跟著陪嫁,除了盯著小姐之外,是要先替三小姐模清楚王府的底細。小姐進了王府後,兩個嬤嬤四只眼直盯著小姐,而听雨和數雨自然是在王府里走動收集消息。
要不是已經躺下懶得再爬起,談瑞秋真想往玉露腦袋上巴下去。「誰跟妳說不重要?她倆要是在場,我要怎麼跟妳好好說話?」
「所以小姐這幾天一直不跟我說話是忌憚兩位姊姊?」玉露佯訝道。
「妳的表情可以再誠懇一點嗎?」她是這樣教她的嗎?教了多久了,還假得這麼虛偽。明知道她不說話是在發呆兼想法子逃出生天,干麼酸她,真是愈來愈沒大沒小了。
「小姐,我盡力了。」玉露一臉很認真的表情。
談瑞秋忍不住嘆氣了,感到萬分挫敗。不能說朽木不可雕也,但玉露就是這種想彎也彎不了的直性子,也就是因為玉露夠硬直,她才能放心地將她收為心月復,兩人之間沒有半點秘密。
思忖了下,她才低聲道︰「玉露,這幾天我肯定會被盯得死緊,妳要是得空,看能不能先出王府,替我到李家牙行跟李二爺說一聲。」
她是個非常有遠見的人,尤其是身處在談家後院那種水深火熱的煉獄之地,不早點替自己打算都不成。于是乎,她一直努力地存下月例,再把月例拿去收買守後門的婆子,讓她溜出府尋找出路。
就在年初時,她看中了京里的李家牙行,認為這是門可以買賣的生意,于是毛遂自薦,希望牙郎可以引見老板與她見面。牙郎不肯,可她偏就是得老天眷顧,眼看著就快要被牙郎給趕出牙行外時,恰巧牙行的老板李二爺來了。
李二爺一見到她,雙眼一亮,一副想將她生吞活剝的表情,教她心底暗暗顫了下,懷疑自己扮了男裝都還遮掩不了天生麗質的美顏,偏又遇上了好的女乃油桃花老板,正考慮要不要逃跑時,卻發覺那人身後跟著幾個同樣扮男裝的小姑娘,再見他談吐自然,且對她的想法有興趣時,她想,偶爾被用眼神意婬一下是勉強可以忍受的。
不管怎樣,她從此搭上了李二爺這條線,用她的營銷手法教他如何炒高各類商品的價格,她再從中抽取佣金。
本想賺夠了錢,往後要是被安排嫁人什麼的,手邊有份家底心里就不慌,誰知道錢都還沒存夠,她就被趕鴨子上架,代嫁而來。
「小姐,那是不可能的。」玉露很中肯地道出她的看法。
談瑞秋恨恨地瞪她一眼。「妳為什麼連敷衍我一下都不肯?」給她一點希望不成嗎?難道不知道她現在最缺的就是希望?
她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逃出王府,投靠李二爺!就算李二爺有著古怪癖好,但至少他是個懂得賞識她的君子。她這個現代人穿來這兒,已經被打壓地認清了女子卑微的身分,但她骨子里可不認分。
能逃,她絕不留。
「小姐,妳還未出閣前我就踏不出府了,更遑論現在。」玉露邊說邊注意著門外的動靜,確定門外沒人伸長耳朵,她才又道︰「因為七王爺的關系,王府里布了重兵也有御醫待命,出入都要令牌,我要怎麼離開王府?」
「……不是說七王爺是在戰前受傷的嗎?」她疑惑地問。
擺出這陣仗,會讓人很懷疑七王爺的處境耶。
「是啊,我听老爺說過,七王爺被送回京前就昏迷了,王府里的重兵……也許是原本就有的。」
談瑞秋卻不信這說法。一般而言,王府會布兵,通常都是一隊侍衛,哪里需要用到重兵,除非,有人要七王爺的命。
這雖然是個令人討厭的消息,但也許會是個契機。好比,七王爺遭襲而死,她就逃過死劫,又或者是王府遭襲,她就能趁亂逃出王府……想到此,她偷偷地雙手合十,祈求王府遭襲,讓她快快逃出王府就好。
「小姐,妳的眼皮快睜不開了,該睡了。」玉露好心地提醒她。
談瑞秋強撐著如灌鉛般沉重的眼皮,想了一會,決定放棄。
管他的,船到橋頭自然直,她快累死了,腦袋都快糊了,哪里能想到什麼好法子,橫豎先睡了再說!
到底是哪個混蛋說船到橋頭自然直的?難道就不知道船到了橋頭也有可能撞碼頭的嗎?
「輕點、輕點,我的頭發快被妳扯掉了。」談瑞秋低聲哀叫著。
「小姐,妳不能怪我,我從一刻前就開始叫妳了,誰知道妳怎麼都叫不醒,人家王府的嬤嬤和管事娘子都在外頭候著了,妳以為妳能讓人家久候嗎?」玉露沒好氣地說著,加快手上的動作,一氣呵成地盤了個牡丹髻,綴上一對捻金絲鳳頭金步搖和幾對簪花。
「好了,夠了,不要把我的頭發當針山成不成?」談瑞秋快手地阻止玉露企圖在她頭上插花。已經夠金光閃閃了,再插下去,她怕她的眼楮會瞎掉。
「小姐,妳現在的身分是王妃。」
「假的。」所以不需要穿金戴銀搏門面。
玉露本想再說什麼,但外頭已經響起文嬤嬤的催促聲,她應了聲後,趕緊扶著談瑞秋起身,替她整了整身上桃紅色繡流金月季長衫和同色百片裙,最後拿了條軟煙羅將她的臉蒙得只剩一雙眼。
「怎會是拿煙羅,沒別的紗羅了嗎?」談瑞秋小聲抗議著。
這是糊窗當帳子的,拿來遮臉……她有這麼見不得人嗎?
「文嬤嬤說,這樣比較瞧不清臉。」
「干脆拿張面具,妳覺得如何?」她訕訕地道。
玉露想了下,「對耶!」
談瑞秋一雙黑白分明的水眸像是要噴火似的,要不是雙手掛了金玉鐲子太重,她真的想往她頭上巴下去。
適巧,文嬤嬤又在外頭問了聲,她便拉著玉露踏過花罩,來到臥房邊的小花廳,坐妥後便讓玉露去開門。
門一開,談瑞秋才發覺外頭的陣仗遠超乎她的想象,她原以為只是府里的嬤嬤和管事娘子前來,豈料就連兩個側妃都來了,莫怪文嬤嬤急了,三番兩次在門外催促著。
「老婆子給王妃娘娘請安。」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年約四十上下,面容猶見清麗的婦人,發上只有一支白玉簪,身穿藕色交領襦衫,衫襬精繡如意雲團,外頭罩了件鴉綠色對襟繡邊褙子,福身時裙襬衣身不動,姿態優雅,起身後秀麗卻藏著銳光的眸子,不卑不亢地望著談瑞秋。
談瑞秋直睇著她,不知為何竟對她生出一股熟悉,像是在哪見過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想得出神,還是玉露伸腳踢了下椅子,才讓她回過神,刻意壓低了聲音,揚笑道︰「蘇嬤嬤不需多禮。」
蘇嬤嬤直睇著她,心想她雖是剛進府,對于府里的下人似乎已經有些底了。她朝後頭招了招手,走來一位身穿天青色繡銀絲團花交領襦衫的姑娘,斂容端凝地朝她福了福身。「見過王妃娘娘,奴婢是王府的管事娘子胡氏。」
談瑞秋朝她微頷首。听說府里的下人大多是幾年前從宮中跟著七王爺離宮立府的,尤其是蘇嬤嬤,原本還是宮中女官,而這位管事娘子也是蘇嬤嬤親自挑的,出宮後嫁給了七王爺府上的莊子管事。
這些消息都是她出閣前文嬤嬤在她耳旁叨念的。
听著蘇嬤嬤一一介紹著王府里幾個管事的嬤嬤和娘子,談瑞秋不禁偷覷一眼站在門邊的文嬤嬤和王嬤嬤,兩人面容都極為和氣,低聲與人打著招呼,接著不著痕跡地掃向被冷落在門外的兩位側妃。
嗯……她也覺得有點奇怪,照道理說,蘇嬤嬤該是讓兩位身分尊貴的側妃先進門才是。
正忖著,外頭突地響起一個洪亮的嗓門,喊道︰「我說蘇嬤嬤,就算要讓王妃娘娘熟悉府里上下,也犯不著急于一時,側妃娘娘身子金貴,外頭的日頭毒辣,怎麼好讓側妃娘娘一直站在外頭候著?」
談瑞秋抬眼望去,就見是某位側妃身邊的婆子揚著和氣生財的笑,用字卻是犀利得很。
就見蘇嬤嬤微抬眼,神色不變地道︰「孟夫人身子金貴,還請孟夫人先回院落,要是身子有個萬一,老婆子擔待不起。」
「我說蘇嬤嬤是宮里來的,怎會一點規矩都不懂,稱呼咱們側妃娘娘為夫人呢?」那婆子眉頭一擰,老臉當場刷了下來。「咱們側妃娘娘可是皇上指給七王爺的。」
「陳嬤嬤,祖宗有訓,除了正妃,其余皆為妾,要稱側妃,得先有封號,王爺未封,何來的側妃之說?」見陳嬤嬤臉色黑得像被雷劈中,蘇嬤嬤沒事人般地道︰「要是陳嬤嬤不信,老婆子可以親自走一趟宗人府,取來玉牒讓陳嬤嬤瞧瞧。」
蘇嬤嬤一點顏面都不給,陳嬤嬤的臉色瞬間變了好幾款,最終只能抿著嘴不語,就怕說得更多,招來更多訕笑。
談瑞秋算是開了眼界,打從心底佩服這位前任宮中女官。
蘇嬤嬤說的也沒錯,就如皇上也是這般比照辦理的,想成為妃,得要賜封號才成,未有封號,當然是稱喚夫人,不過一般而言,由于她們的身分尊貴,加上是皇上指婚,自然是側妃無誤。
尤其這位孟夫人來歷不小,老爹是當朝的次輔,孟家族人在朝中為官的也不少,這些想必蘇嬤嬤比她更清楚,但蘇嬤嬤態度依舊強硬,絲毫不讓,嘴上一點便宜都不給,還當場打臉,就不知道是不是這位孟夫人曾經得罪過蘇嬤嬤了。
等蘇嬤嬤確實地將府里管事的嬤嬤娘子介紹完畢後,瞧外頭兩位夫人都還候著,便差人把兩位夫人給請進花廳。
「妹妹給姊姊請安。」孟寄蘭搶在另一位夫人之前開口,上下不住地打量著談瑞秋,嘴角微掀了下,滿是輕蔑。「怎麼姊姊臉上罩著軟煙羅,是臉壞了見不得人,還是習慣拿帳子當帷帽?」
談瑞秋嘴角抖了兩下,對眼前的叫陣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一來,她和嬤嬤們的彩排沒提到側妃會出場,二來,被一個年歲比自己大的人喚作姊姊,再加上直截了當的無禮質疑,實在是讓人對這王府的前景未來感到悲觀。
「孟夫人,依禮,王妃娘娘為正室,妳不過是個妾,豈能過問主子之事,更別說用詞如此輕佻?」蘇嬤嬤不慍不火地說著,教談瑞秋忍不住地朝她投射欽佩的目光。
「我要是個妾,至少也是半個主子,妳也不過是個奴婢,主子們說話何時輪到妳這老東西插嘴!」孟寄蘭這是新仇舊恨一並算,老早就瞧蘇嬤嬤不對眼,三番兩次遭蘇嬤嬤羞辱,要她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蘇嬤嬤正要啟口,談瑞秋已經搶白。「孟夫人既清楚自己不過是半個主子,就該有半個主子的分寸,蘇嬤嬤是宮中女官,是不是奴婢,不是妳一句話說了算的,身為官家嫡女千金,妳太失儀了。」
蘇嬤嬤聞言眼中詫異一閃而逝,而談瑞秋一出口便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瞧瞧她這是在做什麼!她不過是個過場客串的,還真端起架子教訓人了……她為人最講求和平共處,可今天卻主動嗆了人,她想,都怪她沒睡飽,腦袋不清楚。
「妳!」
「寄蘭,夠了,妳今天已經夠失態了。」另一位沉默許久的夫人鞏雲栽輕聲阻止著。
「我的事妳管得著嘛妳!」話落,孟寄蘭氣呼呼地轉頭就走,後頭跟著十幾個婆子丫鬟,陣仗頗壯觀。
談瑞秋眼角余光注意到蘇嬤嬤的臉色一沉,似乎對孟寄蘭的態度極不滿意,甚至暗藏著某種惱怒,她把這事偷偷地記下,往後要是遭到孟寄蘭的惡意欺負,她想找蘇嬤嬤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突然椅腳又被踢了下,談瑞秋真想跟玉露說下次別踢這麼大力,動作這麼大,誰會不知道她在做什麼?暗吸口氣,她把目光移到鞏雲栽臉上,不禁贊嘆她真真是個美人胚子,如果說孟寄蘭烈艷如朝陽,鞏雲栽就是嫻雅似霽月,兩人的臉蛋都是無可挑剔的秀妍若畫,只是前者的劣質氣韻多少還是折損了美貌。
「妾身閨名雲栽,給姊姊見禮。」鞏雲栽態度落落大方,完全是千金閨秀的作派,與孟寄蘭相較,可以說是雲泥之差了。
「鞏妹妹客氣了。」說著,便從腕上摘下兩只翡翠玉鐲給她。「這是我給妹妹的見面禮,還請妹妹別嫌棄。」
她兩只手總共戴了六只玉鐲,照文嬤嬤的意思,該分別給她們兩個一對,可惜孟寄蘭提早走人,她還多了兩只玉鐲,不知道能不能先藏著,改天充作離府後的盤纏?這玉鐲也值個幾十兩的,當盤纏很好用。
「多謝姊姊。」鞏雲栽也沒客氣,讓丫鬟收了下去。
認親大會至此,談瑞秋想彼此都不熟,也不急于一時的開始聯絡感情,根據文嬤嬤的指示,這時候也差不多該告一段落,就地解散了。
然而,不等她開口,鞏雲栽便自動提了話,語氣溫婉,但直切重點的問︰「姊姊怎會蒙著臉?」
談瑞秋無聲嘆了口氣。她想,這個問題只要是這府里的人應該都很想問,只是鞏雲栽還沒等到散場問起罷了。
「出閣前不小心撞傷了,還未痊愈,所以便先蒙著臉。」這是文嬤嬤交代的,但她不得不說這招真的很不高明,顯然文嬤嬤沒料想到七王爺會醒得這麼早,也沒想到府里的人會要她出面主持大局,硬把她請出閨房外見這麼多人。
「這麼巧就傷到了臉?」鞏雲栽神色淡淡的,眉眼透著關切。
談瑞秋笑了笑,微微撩起了袖角,讓身旁幾人都瞧見她手腕上的瘀傷。「不止呢,手腳也受了傷,不過都是小傷,褪了瘀就沒事了。」反正後頭該怎麼應對交給文嬤嬤去傷腦筋,她只負責暫時鎮住場子。
不過,這鞏雲栽也不像表面看起來的溫順……看似關切,卻處處試探,這年代似乎不管走到哪,女人都習慣為難女人。
「原來如此。」鞏雲栽狀似溫婉地應答著。「一會差人給姊姊送瓶宮中的玉瓷膏,那可是專治瘀傷的。」
「先謝過妹妹了。」談瑞秋笑了笑,用一雙如彎月的水眸目送她離開,自個兒也準備要退場時,卻見胡娘子和蘇嬤嬤一直盯著自己。「……怎麼了?」
不會真要拉掉她臉上的軟煙羅,查看她說詞的真偽吧?她不過隨便說說,不需要這麼認真啊。
站在門外的文嬤嬤見狀況有異,趕緊走到談瑞秋身邊。「蘇嬤嬤,我家小姐剛進府什麼都不懂,要是哪兒不妥,還請蘇嬤嬤提點一聲。」
「沒事。」蘇嬤嬤淡聲說著,看著談瑞秋的眼神卻是五味雜陳,談瑞秋是怎麼也參不透她的想法。「王妃剛進府,許多規矩都不熟悉,明兒個再與王妃細談,至于王爺的傷勢有御醫伺候著,該是不成問題,其余小事老婆子會處理,再慢慢地教導王妃娘娘主持中饋。」
「有勞蘇嬤嬤了。」文嬤嬤大喜道。
談瑞秋听完,暗松口氣,她總算是過了關,可以回房歇息了,幸運點還能睡場回籠覺呢。
蘇嬤嬤微頷首,瞧著談瑞秋在丫鬟的攙扶下回內室,望著那背影她不禁有些怔忡,直到胡娘子親熱地挽著她的手。
「真巧呢。」胡娘子嘆了口氣道。
「是啊,真巧。」替她出口氣的相近性情,同樣擁有掌心紅痣……這剛新進門的王妃對王爺來說,也許是個轉機。不過,眼前——「月盈,讓人盯著孟夫人,別讓她做出任何出格的事。」
「不用嬤嬤交代,這事我曉得該怎麼做的。」胡娘子更用力地嘆了口氣,就盼在王爺醒來之際,孟夫人不會再鬧出什麼事來。
就在孟寄蘭砸完了一屋子的瓷盤杯和擺飾古玩後,鞏雲栽踏進了滿目瘡痍的屋子,幾個丫鬟婆子有的忙著收拾善後,有的急著安撫孟寄蘭,直到丫鬟通報鞏雲栽來了,幾個婆子趕忙伺候看坐,差人烹茶。
「妳這是在做什麼?」鞏雲栽說話時透著一股安撫人的細柔,彷佛天生就是這般輕柔沒脾性。
「怎麼,就連妳也來瞧我的笑話了?!」孟寄蘭氣得滿臉通紅,握起的粉拳就要往鞏雲栽身上招呼過去。
「瞧妳笑話也犯不著等到這當頭。」鞏雲栽一把拉下她的手,使了個眼色,她帶來的丫鬟隨即會意,笑吟吟地拉著屋里的幾個丫鬟到外頭。
陳嬤嬤眼色好,一瞧就知道鞏雲栽是為防隔牆有耳,要來開導主子,可不知怎地,打她頭一次見到鞏雲栽,她就下意識地認為鞏雲栽不是什麼秉性淳良之輩,可偏偏她跟主子提了幾次,主子就是不听。
「鞏側妃,您來得正好,咱們主子正發著脾氣,還要您跟她說說話解解氣。」另一個婆子眼色沒陳嬤嬤的好,一見鞏雲栽有意撤下房里的人,說了幾句討好的話,便自動自發地掀簾出去。
陳嬤嬤眼皮抽了兩下,張了張口,但想主子听不進自己的話,便悻悻然地跟著退到門外候著。
「瞧妳氣的,這是何苦呢?蘇嬤嬤是照料七王爺的女官,二十多年的感情,妳怎麼斗得過。」待人都離開了房里,鞏雲栽才徐聲說著。
「可我就瞧她不順眼,不過就是個宮女,有什麼大不了的?今兒個還故意在王妃面前給我難看,將我貶得這般低,妳要我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鞏雲栽搖了搖頭,伸手替她扶正發上的釵。「吞不下也得吞,妳進了王府,就是王爺的人,何必跟個老奴置氣?她還能有幾年好光景,妳忍忍也不過就這幾年,眼前重要的……反倒是王妃。」
孟寄蘭輕蔑地撇了撇唇。「不過是個四品官的女兒,我壓根沒放在眼里。」
「妳沒放在眼里,人家可是擱在心底,要不是她們互通一氣了,今兒個怎會給妳難堪?」
「她倆?」
「人家有的是手段,身段軟嘴巴甜,容易討好人,哪像妳是個爆炭。」鞏雲栽替她取來茶水,兩人坐在一塊細細品茗。「依我看,這個王妃不是個簡單人物,我勸妳提早防備著,可別著了人家的道。」
「她能有什麼了得?」孟寄蘭打從心底不信,卻被她說得動搖。
「妳走得快,沒听見王妃說她臉上有傷才蒙了臉,還掀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傷,妳不覺得古怪嗎?」
「她身上的傷關我什麼事?」
「是不關咱們的事,但一個即將出閣的姑娘家怎會把臉和手腳都給磕出瘀來,況且還是嫁進王府,哪可能讓她遭了半點傷?」她沒好氣地睨她一眼。
孟寄蘭想了想。「難道她領了家法不成?」
鞏雲栽笑了笑,順著話意道︰「去查查談家不就知曉了。」
「對耶,我差人去談家探探口風,不管查到什麼,都能對付她,誰要她伙同老婆子欺負我。」
「那就是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妳呀沒點心眼,要怎麼在這王府里生存下去。」鞏雲栽輕點著她的鼻頭,還親自拿著手絹替她拭著額上的薄汗。「不過我得提點妳,要對付王妃,倒不如對付談家還比較容易些,而且不留把柄,談家要是沒了,王妃哪還有底氣,對不?」
「我知道了,查遍她祖宗八代,總會給我查出一些蛛絲馬跡的。」
「這就對了。」她贊許似地拍拍她的手。「給妳開窗子,省得天熱得妳直冒汗。」
鞏雲栽起身推開了窗,讓房里透點氣,卻沒瞧見一個小丫鬟低著頭,躲在窗台底下,確定鞏雲栽離開了窗邊,她才趕忙朝主屋的方向跑去。
快步來到主屋寢房外,靜靜地站在廊階下候著,一會胡娘子從長廊轉折走來,讓跟在後方的丫鬟先將湯藥送進寢房里,才下了階。
小丫鬟連忙上前附在她耳邊低語了一番,就見她神色不變地點了點頭,噙著溫和的笑道︰「春荷,今兒個天氣熱了,廚房弄了些冰鎮酸梅湯,妳去喝點,可別熱著了。」
「多謝胡娘子。」名喚春荷的丫鬟樂得直往廚房走去。
胡娘子垂睫忖了下,便走回長廊,正要進寢房,听見里頭傳來七王爺秦文略沙啞的聲嗓問著「芸娘不是已經去了多年了?」胡娘子驀地頓住了欲推房門的手,秀眉微微皺起。
「是快一年,王爺,你……別將老婆子給嚇壞了,王爺。」蘇嬤嬤嗓音難掩悲傷,細碎哽咽著。
「一年……可為何我老覺得我已經過了一輩子?孩子呢,她不是留了兩個孩子給我?」他還記得那兩個孩子名喚懷安和唯安的。
「王爺……」面對秦文略恍惚的神情,蘇嬤嬤強咬住顫抖的唇,忍住眸底打轉的淚,啞聲哄著,「王爺先把藥喝了,咱們再繼續聊,王爺的身子要緊,否則如何再談其他。」
胡娘子站在門外,緩緩地放下了手,黑眸噙著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