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路嫁王府 第三章 是好人還是騙子 作者 ︰ 水草

江南歷來是富庶之鄉,絲米鹽茶織繡天下聞名。

慕容夜帶著隨從以及新上任的丫鬟柳盼在常州城轉悠了一圈,去茶樓听了幾支小曲,又去酒樓品得幾樣時鮮果蔬、地方佳肴。

听得旁座客人議論城中時事,慕容夜還不忘問問葛重,「不是說本地鹽幫跟漕幫常常火並嗎?」怎麼瞧著常州城很是平靜,並不似經常性持械斗毆、民風剽悍之地。

這是慕容夜一路上翻閱了兩淮卷宗發現的,常州械斗頻發,比之揚州要高出許多倍,但當他親自來常州市井間走動,免不了懷疑這個消息的確實性,為此,他命葛重使了一小塊碎銀子向店小二探听消息。

店小二似乎覺得他們大驚小怪。「鹽幫、漕幫打架斗毆又不是一日、兩日,這運河上哪一日不打上幾場?都是在運河上討生活的,要是日子好過,誰會跟人搏命啊。客官是外地來的吧?」

葛重連連贊道︰「小哥倒是好眼力,我家公子听說江南盛產鹽茶絲米,自家生意在北方,這才大老遠跑來長長見識,想著能夠販運一兩樣回去試試。這不是才到貴寶地嘛,兩眼一抹黑,還沒找到頭緒呢。」

店小二一听,馬上熱情的向慕容夜推薦本地的牙行埠頭,既有牽線生意的,還有居間包攬水運雇船的,倒是極為便利。

慕容夜便帶著幾人扮做前來常州做生意的富貴公子,每日與本地商人見面應酬,煞有介事的談起了生意。

柳盼原還想著找個機會悄悄的溜了,她雖對常州不熟,可好歹也是在江南長大的,風土人情還是熟知的,又有醫術,不愁活不下去,偏偏慕容夜防她甚嚴,每日出入都將她帶在身邊,除了換藥之外,連端茶送水也不吝支使,真拿她當貼身丫鬟使喚。

對此,裘天洛百思不得其解,還悄悄咨詢葛重,「王爺這是想做什麼?」不是領了清查兩淮鹽務的差嗎?不先去跟兩淮鹽運使仁同方接觸接觸、模模情況,跑到常州這個小地方來做什麼?

葛重捋須,顯示出一個高級神棍的專業素養。「王爺自有打算,豈能隨意透露。」

他在還未投到睿王門下之前,專以卜卦餬口,自稱知陰陽、斷生死,睿王並不信他這套跑江湖的說詞,倒是看中了他的另外一項本領,知晴雨、斷天氣,而且準確率頗高,行軍打仗很是得用。

裘天洛聞言嗤之以鼻,總覺得恐怕他也不知道王爺的打算,只是在裝神弄鬼而已,與其相信他的話,不如相信自己的判斷。

他認為王爺在常州下船,多半是在溫氏那里受到重挫,偶逢小家碧玉柳盼,亦覺可愛,這才隨著她的腳步。做為一個稱職的屬下,要急上司所急、想上司所想,因此這幾日他對待柳盼格外的客氣,不時支使阿漢去買些常州零嘴送到她房里,順便再講講王爺的好話。

柳盼不知這是裘天洛的意思,她的解讀是,慕容夜自覺無理扣留她是他理虧,這才讓手底下的人跑來小意殷勤,但她可不是這麼容易討好的,她對負責跑腿的阿漢那張誠懇的臉,總是有幾分不痛快,時不時便要不陰不陽的諷刺個幾句。

阿漢見柳姑娘是真的生氣了,倒也頗為容忍,王爺這次確實太過無理,要不然裘哥也不會看不下去,私下支使他買東西哄哄柳姑娘。

不過想想王爺婚姻路上的坎坷,自己在前線作戰,與北狄人拚命,未來的王妃卻在大後方給他頭頂種了一片大草原,他又免不了同情王爺,可是再同情,他也不能苟同王爺的作為。

阿漢在柳盼再一次替王爺檢查完傷口,黑著張俏臉從王爺房里出來之後,終于鼓起勇氣要向王爺陳情。

慕容夜正斜倚在床上,由于才換完了藥,身上僅著一件白色中衣,前襟敞開,露出赤|果|健碩的胸膛,神情之間帶著說不出的慵懶,這在他數年征戰殺伐的歲月里,早已是不可見的情景。

「王爺……」阿漢為自己要打破王爺這難得的愉悅時光而有些猶豫,但瞧見王爺射過來的銳利目光,他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一口氣將憋在心里許久的話講了出來,「王爺不能扣著柳姑娘不放。當初她雖然是屬下救回來的,可也沒賣身給王府啊!」

慕容夜目光一凝,冷笑一聲,「你不知道她的來歷就跑來為她出頭?」

阿漢肩頭一縮,想起王爺在軍中令行禁止的威嚴,以及軍棍下綻開的皮肉,頓時覺得臀部涌上隱隱的痛感,但到底還是硬擠出了一句話,「柳姑娘是好人。」

慕容夜盤膝坐正身子,擺出了要與阿漢講道理的架勢。「那你認為的好人是什麼樣兒的?你口中的柳姑娘可是蘇州鹽商顧正元的女兒,她連名字都是假的,你還認為她是個好人嗎?」

阿漢懵了。「王爺怎麼知道的?柳姑娘……真的姓顧嗎?」

慕容夜似乎被他這蠢樣兒給逗樂了,唇角微微一勾。「本王還能蒙騙你不成?你口里的柳姑娘滿嘴謊言,想來她說被惡人所逼也是假的,真不知她做了何等的虧心事,竟然會跳河逃走。顧家可是在高郵給她連喪事都辦了,辦得十分隆重,想來也很重視這個女兒,而且顧正元驚聞女兒跳河而亡,十分傷心,喪事還未辦完就病倒了。」

慕容夜一行人在常州待了半月有余,期間慕容夜派出去的手下已經往來數次,將兩淮之地探听到的消息陸續呈報,關于柳盼的真實身分,便是手下探听到的,這件事在高郵碼頭鬧得很大,不難打听。

顧清鶯跳河逃走之後,顧正元帶著船工尋了一夜,天色拂曉之後,惶惶難安,與妻子商議,「知府大人指名了要三丫頭,這孽障卻跳河自盡,當真是與她前世有仇!她死便死了,可回蘇州之後,我們要如何向知府大人交代?」

比起顧正元的懊惱,吳氏對顧清鶯更是恨之入骨,她氣恨的道︰「就說這丫頭福薄,失足落水了,不知道裴大人肯不肯信?」

顧正元哼氣道︰「萬一知府大人以為是咱們家不肯送女兒過去,拿這個做借口搪塞呢?反正她既然跳河自盡,就算尸首沒找回來,也是沒命了,不如就地辦一場喪事,最好辦得熱熱鬧鬧的,讓大家都知道,總有前往蘇州的客船,消息傳到蘇州之後,知府大人也就不得不信了。」

吳氏亦覺此舉甚好。「喪事都辦了,人沒了總是事實,到時候老爺再裝病一場,只說思女過甚,就不怕知府大人不高興。」

顧正元又道︰「以防萬一,咱們回去之後就將蓉兒送到知府衙門去,只說姊姊替妹妹去裴夫人身邊,這樣裴大人就更不會疑心是三丫頭不情願,以死相抗。」

吳氏最害怕的事情真的發生了,但她不願相信,艱難的再次確認問道︰「老爺……老爺是想將蓉兒送過去?」她辛苦生養的女兒,她這般珍寵著的女兒,難道要為了給個不知年齡姓名的官員做玩物?

顧正元並未听出妻子的不情願,還為自己想到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而興奮不已。「是啊是啊,蓉兒雖然生得沒三丫頭美,可在蘇州城里也是數得著的閨秀,听說蘇家有意要送她們家的六姑娘去知府衙門,咱們家可不能被蘇家比下去。」

吳氏一听,心都涼了,丈夫當初要將三丫頭送出去的時候,她心里是帶著樂見其成的念頭,甚至大力促成此事,可惜三丫頭是個少見的倔脾氣,寧死不從。

那時候她還不覺得丈夫涼薄,反正自三丫頭出生,就從來沒得過丈夫的寵愛,反倒是二女兒打小嘴甜,又是她這個正室所出,很得丈夫寵愛。

但她現在知道了,從頭到尾丈夫就不是什麼慈父,在他的心里,利益重于一切,只要有利于生意的事情,送出去一個閨女跟送出去兩個閨女沒什麼區別,更別說會感到心疼,大約女兒對他的意義就是能夠帶來利益,是可以隨時拋出去的工具。

「不,不能將蓉兒送到知府衙門去,誰知道裴大人要將蓉兒送到哪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蓉兒的一生被毀了!」吳氏激動的回道。

顧正元拿出當初吳氏勸解小女兒的話來開導她,見她依舊不能接受,不禁惱羞成怒。「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蓉兒既然生在顧家,就是家中的一分子,難道為老父排憂解難也不行?!」

雖說男主外女主內,可家里的大事向來是顧正元作主,他既鐵了心要送一個女兒出去,吳氏到最後也只能默默咽下這口悶氣,去勸二女兒听從父親的安排。

顧清蓉又哭又鬧,自然不甘心被送出去,只可惜她性格不夠剛烈,自忖拿不出顧清鶯不怕死的勇氣,只恐要挾不成反丟了性命,最後哭哭啼啼的不得不應了下來,在顧清鶯的葬禮上,她哭得比父親還傷心,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們姊妹情深。

顧正元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將小女兒的葬禮辦得風風光光,自然是撒出了大把銀子,還請了和尚來念經,對恰巧路過高郵、聞訊前來探望的生意伙伴垂淚道︰「我這個閨女乖巧懂事,從來最合我心,只是……貪玩了些,跟著的丫鬟婆子不經心就出了這等事,真是摘了我的心尖子去了……」他捶胸頓足,老淚縱橫,加之數夜未眠,當真憔悴不已。

生意伙伴原是采買貨物路過高郵,離開之時還忍不住嘆道︰「老顧這回可真是傷心了,以往談笑風生的一個人,如今連精氣神都沒了,瞧著也是可憐。」之後他逢人便講起這樁「老顧的傷心事」。

顧正元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小女兒投河自盡之事掩蓋過去,喪事沒辦完就倒了,還使了銀子去外面請大夫開方子,只說傷心過度,不思飲食,船上整日飄散著一股藥味,丫鬟婆子搬了小爐子在甲板上煎藥,人盡皆知,紛紛議論這沒福氣的顧家三女兒。

睿王的手下一路沿著運河打听過去,到了高郵碼頭,听聞這樁奇事,又花了點銀兩向顧家下船采買的婆子打听顧家三姑娘的樣貌。

那婆子只當人家好奇,又能得些茶水錢,當下便打開了話匣子,「我們家三姑娘說來也是可憐,生得花容月貌,是三姊妹之中最好的,還會些醫術,底下的粗使丫鬟生病了舍不得藥錢,有時候悄悄求到她院里,她還會替她們開方子,可不是仙女托生的嗎!」

顧正元要送女兒去討好地方官這件事,除了吳氏的貼身丫鬟以及顧清蓉身邊的人,其他婆子丫鬟並不知曉,這個采買婆子自然也不知道。

睿王手下假意跟著嘆息。「還真是可惜了,听得府上老爺傷心過度病倒了,倒是府上夫人還能理事,當真不容易。」

婆子啐了一聲,「小哥你是不知道,我們家三姑娘可不是夫人肚里出來的,不是親娘,又怎麼會傷心呢。」

睿王手下大為好奇的又問道︰「妳家三姑娘的親娘呢?閨女失足落水,也不見親娘。」

「說起來柳姨娘也是個命苦的。」婆子遂將柳氏的來歷身世當傳奇故事一般講了一遍,末了還重重嘆了口氣。「柳姨娘是個心腸軟的,只是時運不濟,踫上了惡霸,不然那樣品格,找個年齡相當的做個正頭夫妻也使得。」

消息傳到慕容夜的耳里,他這才知道柳盼移花接木,將親娘的身世拿來騙人,心里就先給她安了個狡詐的罪名,且看她還要耍什麼把戲。

等阿漢跑來為柳盼說情,慕容夜恨不得把這愣小子痛揍一頓,這個不帶眼識人的蠢材!

都說財能通神,果不其然。

慕容夜化名木賢,在常州多番結交本地富豪,他又擺出家大業大的派頭,真有本地富商居中牽線,介紹他認識常州鹽幫幫主肖正清。

肖正清四十出頭,濃眉大眼、身材魁梧,倒似個北方漢子。

慕容夜請肖正清喝了兩回酒,這次輪到肖正清在家中作東,慕容夜便喚了柳盼一同赴宴。

柳盼被迫跟著慕容夜去參加過幾次本地富商的宴請,上次宴請肖正清還是在百花樓,點了百花樓的頭牌姑娘陪酒,她當時便從包間逃了出來,還是阿漢緊跟著她,才不至于讓她在百花樓吃虧。

這次听說還是與肖正清吃酒,她的眉毛都快要擰到一處了。「王爺若對民女有意見,大可說出來,民女可以改,但是麻煩不要以這種方式折辱民女。」

慕容夜听她說得義正詞嚴,心里忍不住暗罵好幾遍她是個小騙子,但他表面上仍一本正經的回道︰「這次肖正清請客,又不是在外面的花樓,而是在他府里,妳有什麼好怕的?」

「民女能不去嗎?」

「做丫鬟的有挑揀的自由嗎?」

柳盼肚里一團怒火無處發泄,有時候她不免懷疑他是不是假冒王爺身分,要不傳說中的戰神睿王,怎麼會做出這種欺男霸女的惡事。「王爺別是假的吧?」

慕容夜意味深長的笑道︰「就算妳是假的,本王也不會是假的。」

她心里發虛,暗自猜測他不會是知道了些什麼吧,轉而又想,哪有那麼巧的事兒。

肖家園林精巧,假山奇石,小橋流水,藤蘿纏繞,異花吐蕊,來往丫鬟侍婢盡皆貌美,見到來客器宇軒昂,身形偉岸,與後世粉絲見到男神的表現差不多,有輕微的激動臉紅等癥狀,只不過要委婉許多,至多是在慕容夜一行人走開數步之後,與同伴悄聲議論兩句——

「這就是爺今兒請來的貴客?」

「怎麼不點了姊姊去伺候?」

女子的嬌笑聲恰好傳到慕容夜等人的耳里。

吳氏管家算是一把好手,丫鬟再有許多小心思,至少表面上很是規矩,但有來客哪敢這般放肆,早被吳氏幾板子打下去,發賣出去,柳盼不由得揶揄道︰「王爺還說肖家是什麼正經人家,我瞧著怎麼後院管理松散得很,丫鬟不似丫鬟,倒比百花樓的姑娘還要大膽。」

她能看出來的問題,慕容夜又何嘗看不出來,尤其他是軍旅出身,最見不得這般內院不肅,難得跟她的看法一致,偏偏他不願縱容她得意起來,當下板著臉道︰「肖幫主灑月兌不羈,內院又怎能同尋常人家一般。」等肖正清迎出來之後,他還能違心贊揚,「肖兄這園子建得好,奇花美眷,相得益彰。」

此乃肖正清平生最引以為傲之事,他朗聲大笑。「為兄是粗人,別的沒學會,就學會了花銀子找女人,哪怕不使,擺在眼前心里也敞亮。」

「肖兄倒是個妙人。」

柳盼暗暗翻了個白眼,心里鄙視慕容夜跟肖正清根本是一丘之貉,她就不該對慕容夜的人品懷抱多高的期望,別以為戰場上的英雄就會愛民如子,她怎麼就忘了如今是身處君主制社會,他為之守衛的是他們慕容家的江山。

肖正清上次就注意到他身邊的丫鬟,就連上百花樓都要貼身帶著,他的目光掃過柳盼的面容,調笑道︰「木賢弟來為兄家中做客,還怕為兄府中的丫鬟伺候不周,要帶個貼身丫鬟來嗎?」

慕容夜回之一笑。「肖兄哪里知道我這丫鬟的妙處。」

柳盼偷偷瞪了慕容夜一眼。果然男人無恥起來是沒有下限的,而且跟沒有下限的霸權主義者沒有什麼道理可講,她默默往後退了兩步,剛好借著阿漢的身形阻斷了肖正清好奇的視線。

肖正清大約在女人身上從來葷素不忌,或者正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忠實執行者,當下便心領神會的笑了。「那是那是,木賢弟丫鬟的妙處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慕容夜並不多加辯解,與肖正清笑著要進入宴客的敞廳,到了門口,慕容夜見柳盼磨蹭著不肯進去,當下回身伸臂拉住了她的手。

她嚇了一跳,下意識想掙月兌,可是他的那只大手好似鐵鑄一般文風不動,又听他可恥的朝肖正清笑說——

「小丫頭沒見過世面,害羞了。」

她馬上在心里大罵︰你才害羞了!我這是生氣!生氣!

柳盼抬頭朝慕容夜狠狠瞪了一眼,可惜她生得柔弱,生起氣來也是楚楚可憐,倒不似在生氣,而是在大發嬌嗔,這就更坐實了她害羞的事實。

兩個男人相視大笑,大約覺得有趣。

柳盼被慕容夜硬是牽進了廳里,他要將她按坐在自己身邊,她心里厭惡,口里卻只能道︰「肖幫主與公子面前,哪有奴婢坐著的道理,奴婢站在一旁即可。」

慕容夜戲謔回道︰「還是肖兄有威儀,我這丫頭從來沒大沒小,今兒倒忽然懂事起來了。」

柳盼也對自己不得不在人前自稱奴婢而氣惱不已,暗恨睿王卑鄙無恥,唯有苦思月兌身之計,盡早離開這陰晴不定的睿王,才能有好日子過,索性將耳朵摘到兜里,對所有的事情充耳不聞,垂頭侍立。

慕容夜早就瞧見她這羞窘的模樣以及染了緋色的耳尖,心中暗笑,這小騙子倒有點意思!

他見過軍前效力的死囚犯比之更為狡詐,最後都臣服于自己麾下,就連鐵蹄縱橫草原的北狄人都被滅國,更何況是個小丫頭?

初次醒來見識到柳盼的倔強,其後數番言來語去的試探交鋒,就更堅定了這種印象,假如不是手下後來傳回的消息,揭穿了她的真面目,他都要相信她真是個不幸的小姑娘,迫不得已跳河自保,心里多少對她存了幾分顧念憐惜之意。

慕容夜倒是很想看看這個小騙子知道自己老底被掀掉的模樣,他實在頗為期待。

柳盼眼看著山珍海味都擺上了桌,兩位副幫主陪同肖正清向慕容夜敬酒,肖家園子里豢養的歌姬舞姬們齊齊上場,笙歌唱和,她卻只能空著肚子侍立在一旁,沒好氣的暗暗朝著慕容夜飛去許多眼刀子。

慕容夜卻渾然未覺,好似他身後立著個木頭樁子一般。

柳盼瞪得累了,索性將視線放到場中舞姬身上,領舞的姑娘輕紗水袖,玉面芙蓉,兩彎籠煙眉,一雙含情目,當真是少見的尤物,就連身為女子的她也瞧得目不轉楮。

肖正清今日身為待客的主家,目光時不時便往木賢身上掃去,見他面對如此佳人依舊巋然不動,既未露出痴迷的眼神,還談笑如常,心里暗暗佩服他的自制力,反倒是他身後的小丫頭露出痴痴呆呆的神色,心中不由得大呼有趣。

一曲方罷,肖正清朝舞姬使個眼色,舞姬便輕挪蓮步,來到桌邊,縴手執壺為慕容夜斟酒,身子也向著他身側偎靠過來。

柳盼瞪大了眼楮看著這一幕,忽覺膝蓋一痛,不由自主便向前撲去,身子撞到了慕容夜身上。

側身的他伸臂一攬,她順勢跌進他懷里,他故意調笑道︰「妳這小丫頭醋性恁大,不過是敬一杯酒而已。放心,爺只疼妳一個。」說完,他還狀似寵溺的輕捏了下她的鼻尖。

外人看來,柳盼是看著有女子近了慕容夜的身,醋勁大發便往他身上跌了過去,他不得不將她攬進懷里,以防她跌傷,就連敬酒的舞姬大約也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一時呆舉著酒杯,敬也不是、放也不是。

唯有柳盼心里明白,方才她膝蓋一痛,恐怕是慕容夜所為,此刻她整個人被他圈在懷里,外人瞧不見她面上惱色,只當眼楮看到的便是真相。

肖正清沒想到會有這番變故,連同陪酒的兩位副幫主一起哄笑了起來,大約是從來沒見過如此膽大的女子。

「木賢弟的這位小丫鬟,還真是……別具膽色呢。」肖正清調侃道。

柳盼心中大恨,她試著要月兌離慕容夜的懷抱,偏偏攬著她後背的鐵臂立時牢牢壓了下來,令她動彈不得,氣恨交加之下,她想也不想便朝著他肩頭咬了下去,耳邊听得一聲極輕微的吸氣聲,亦不松口。

慕容夜整個人都僵住了,完全沒料到她這般大膽,溫香軟玉在懷,只覺得她的身板過于縴細,但瞪著他的目光宛如噴火一般,帶著初生牛犢之勇。

也許是見多了端莊典雅的大家閨秀,柳盼好似鄉野跑來的不知規矩的野丫頭,竟教他生出幾分啼笑皆非之感,他以目光向她示意︰真的不松口嗎?

她仍緊咬著他的肩頭,眼眶都氣紅了,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瞪了回去︰死也不松口!

兩人僵持之際,廳外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有個丫鬟滿臉淚痕的沖了進來,顧不得賓客在場,跪倒在肖正清面前,哭喊道︰「爺,夫人昏過去了,接生的婆子說……再不想辦法,恐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唐大夫說他無能為力……」

唐大夫乃是肖家園子里養著家常請平安脈的老大夫,開起方子來四平八穩,平日多是給後院女眷們開個調養的湯劑,也算是可靠,現下卻連他都說無能為力……肖正清猛地站起身,面上已經帶了些驚慌之色,卻又強抑著。「瞎嚷嚷什麼,沒看到這里有貴客?女人生孩子,哪有不凶險的?」

慕容夜順勢松開了柳盼,站了起來。「尊夫人生孩子,肖兄怎麼不早說?」

柳盼一得自由,立刻站直身子,快速退到三步開外,又覺得不夠安全,再往後退了兩步才稍稍心安。

肖正清唯有三個女兒,長女乃正室所出,其余兩女皆是妾室所出,多年無子,又掙下了偌大一份家業,只盼著正室這胎能夠一舉得男,因此這幾日他都待在府中不曾外出,就連宴客都在家中鋪排。

他此刻心煩意亂,極想去後院瞧瞧,但木賢是他請來的貴客,兩人往後還有生意來往,斷然不能丟下不管。

慕容夜正愁無法拉近關系,立刻低頭問柳盼,「婦人難產,妳可有法子治?」

柳盼回道︰「勉力一試。」生死攸關,她倒將方才的氣惱暫時擱置一邊。

慕容夜如獲至寶般揚聲道︰「肖兄,我這小丫鬟懂些醫術,不如讓她去瞧瞧尊夫人?」

肖正清正在著急忙慌之時,就算一時半刻請了大夫,也不能進產房,只能在外間听消息開方子,況且唐大夫已有定論,想來難產是肯定的,這會兒木賢遞了塊浮木來,他立時抓住了,連連點頭。「好!好!好!就請姑娘去後院走一趟。」

聞言,兩位副幫主不由得小聲議論——

「這丫鬟瞧著年紀還小,應該還未成親,哪里懂什麼婦人產子啊?」

「大哥恐是胡涂了。」

肖家待客的敞廳建在湖面上,沿著長長的橋廊往內院而去,兩側湖中蓮葉接天,柳盼已經隨著前來報信的丫鬟出了敞廳的門,裙襬飛揚,卻帶著一股從容不迫的氣勢。

肖正清原本心里就著了火,再被兩位副幫主加了點柴,這把火燒得更旺了,他焦慮的問向木賢,「木賢弟,你家這小丫頭的醫術到底如何?」

慕容夜也不知道她的醫術深淺,只知道自己後背上的傷在她的照料之下,這些日子以來已近乎痊愈,但也許正像兩位副幫主議論的,她到底是個未出閣的閨女,只會治些尋常傷痛,想到這里,他也坐不住了。「肖兄,尊夫人生子乃是大事,不如咱們挪挪地方,離產房近些,也好隨時探听消息。」

肖正清求之不得,立刻轟走了歌姬、舞姬,領著木賢與兩位副幫主挪到了妻子所居院子隔壁的听風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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