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關于西門家族傳說的詛咒,究竟真相如何?
西門草兒對父親沒有記憶,她只知道父親很愛看書,因為家里有一間書房堆放了滿滿父親看過的書。
西門草兒不愛看書,但從小就經常寓在書房里翻閱父親的書本。
她翻的也不是書,而是父親的回憶。
她父親喜歡直接在書頁上寫字,里頭有注記、解釋、內容感言、臨時感言、心情日記等等拉雜一長串。
書架上滿滿的書,書里空白的位置填滿父親曾經存在過的生命悸動和歲月痕跡,側錄了父親短暫而豐富的人生。
西門草兒從識字開始進入父親的回憶,書堆中雜亂的筆記就像是父親打散的多幅拼圖,穿插的字句是一塊塊細小的碎片,偶爾會有一塊碎片遺留在腦海角落,她不經意地慢慢收集,上了高中以後某一個夜晚,碎片湊在一塊兒了,拼湊出一幅不完整但隱約能窺探到內容的畫面——
哥的第三個孩子出生了,這次是個男孩,取名千秋,真是恭喜!
西門家後繼有人,想想值得安慰,遺憾……唉……想見見,親手抱抱。
西門家族,命運拖累,親情難系,不舍……
我給女兒取名,想到……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我的草兒……能看著你到何時?
突破不了的宿命,哪里是盡頭?
草兒,盼你如野草春風吹又生……
我的女兒,強韌的生命力將帶領你月兌離軌跡,遠離詛咒……
父親的筆跡,父親的嘆息,父親的心情,父親藏在字里行間流露一股生命短暫的無奈。
但她的父親並非患了絕癥,而是死于一場單純的意外。
西門家族的神秘面紗從親族之間表面的疏離冷漠,及壯年就過世的祖父和父親身上,隱隱約約揭露了一角。
女乃女乃從小對西門草兒的教育方式,以及早早讓她嫁給東方潦體驗下一個人生階段都將傳說導向真實……
那天夜里,西門草兒進入女乃女乃的房間拿出夾在女乃女乃記事本內的那張紙,上面那組數字是一支電話號碼。
那是和西門家聯絡的電話。
這是西門草兒和西門千秋第一次見面。
西門草兒和西門千秋談過以後,終于看到父親那幅拼圖的完整畫面,她才因此決定從東方潦的人生里消失。
剛認識東方潦時,雖然她對西門家族的傳說和詛咒還未描繪出完整的輪廓,但是潛藏在意識里的不安已經顯現在行為中。
所以,當東方潦提醒她,女乃女乃老後需要有人照顧,東方潦毛遂自薦時,西門草兒想到父親年紀輕輕就意外過世,棺材里裝的永遠是死人,不會是老人,她哪天有個萬一,留下年邁的女乃女乃,誰來陪伴?
因此,她主動提出結婚。
打從一開始她想和東方潦結婚的動機就不對了,離婚又傷害他一次。
她以為那是最後一次,兩人從此再無交集,誰知命運弄人,離婚三年後再次相遇,再一次……她必須傷東方潦的心。
三年前,那是一個悶熱的夜晚,昨天才簽字離婚,今天的西門草兒一早就精神抖擻下田去,入夜才流著一身汗踏進屋里。
被迫恢復單身的東方潦……意外地,詭譎地,可疑地,笑容滿面出來迎接她。
「洗澡嗎?還是先吃飯?」
東方潦是經過昨天的一場離婚受到過度刺激、神經接錯線,還是從商以後開始學壞了,究竟在打什麼歪腦筋?
西門草兒張著口還沒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就被他推進浴室里。
「我再炒兩道菜就可以吃飯,你先進去洗個澡好了。」
人家常說單身貴族、單身貴族,西門草兒今天感觸特別深,她才剛卸下人妻的身分,過去一直很沒空的丈夫突然很有空,她洗個清爽的澡出來,晚餐已經做好了,果然單身就是「貴族」。
東方潦下廚大展身手,女乃油烤鮭魚、菠菜炒肉絲、冬瓜醬烘蛋、大蒜爆蝦、芋頭排骨酥、苦瓜鳳梨醬雞湯,道道美味令人垂涎三尺,看得西門草兒流口水。
「忙了一天,你餓了吧?快坐下來吃飯。」
東方潦幫她拉椅子,還幫她添飯,服務之周到,差點讓西門草兒產生錯覺——他們昨天確實離婚了吧?
狐疑歸狐疑,不過一坐下來,看到東方潦煮了一桌她愛吃的菜,西門草兒的反應一如她的腦袋結構一樣簡單,離婚歸離婚,肚子餓了還是要吃,尤其東方潦的手藝盡得女乃女乃真傳,滿桌全是女乃女乃的味道,熟悉的美味真好。
西門草兒拿起筷子。
東方潦在她對面坐下來,看著她——
他昨天忍痛忍淚忍受委屈簽字離婚,青天霹靂的一擊經過一夜沉澱,心情稍稍平復。
不是有句話說嗎?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他就當是走在婚姻路上踢到石頭跌了一跤,今天推土機開來把路鋪平,過段時間鋪上紅毯,兩人牽手繼續走。
所以東方潦今天是來鋪路的,秉持「夫妻當不成,還可以是飯友和室友」,希望在一個屋檐下和諧相處的態度,幫西門草兒煮了一桌豐盛的晚餐。
他扯起嘴角,正要朝友誼的方向說些場面話時,望著對面的西門草兒,嘴巴張開就停不了——
「決定要創業是我們共同的決定,難道是我一意孤行嗎?當初你拿出家產支持我,還有叔叔、嬸嬸全力相挺,資金已經都投進去無法抽身,我必須全力以赴,你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人心到底是血肉做的,他刻苦耐勞、勤奮工作,為兩人的家打拚還被她離掉,哪能沒有情緒,沒有抱怨,他又不是眼前這根草!
眼看西門草兒在他面前吃得津津有味,一雙筷子夾不停,吃得嘴角彎彎盡是滿足的滋味,讓東方潦愈看愈不是滋味,忍不住懷疑她以前嫁給他根本就是貪圖他的手藝,不是真心愛他,東方潦瞬間繃斷理智線。
「西門草兒!都已經這種時候了,你就不能停下筷子听我說……」
「阿潦,雖然阿猛手藝也不錯,不過還是你做得最好吃了。」西門草兒抬起頭來,望著東方潦好崇拜,果然還是他做的最有女乃女乃的味道。
東方潦向來都很吃這一套,只要西門草兒膜拜他、夸獎他,他滿月復牢騷都能化為煙霧散,不但笑逐顏開,還自我反省了起來。
「老婆,我想過了,你說得有道理,我身為你的丈夫,沒有盡到做丈夫的責任,每天只顧著賺錢,忙到三更半夜不回家,我的確是冷落了你,讓你不開心,真的很抱歉,等……」等過段時間這種話,東方潦就是因為過去說了太多都沒有兌現,今天才會被離掉,他還有什麼臉往下說?
「女乃女乃最常做這道冬瓜醬烘蛋了,你把味道調得剛剛好,跟女乃女乃做的絲毫不差。」西門草兒好像也沒在听他說話,只顧著吃。
東方潦眼見老婆吃得很滿意,那正是兩人走向幸福未來希望的火光,東方潦趕緊把話吞回去,嘴角高高地扯起純友誼的笑容,很殷勤地剝了一只蝦子喂到她嘴邊。
「你嘗嘗這道蝦,這是用女乃女乃那把鐵鍋炒的,味道特別香。」
東方潦顯得那麼若無其事,西門草兒卻被他的動作嚇一跳,畢竟兩人昨天才蓋章,東方潦打算模糊離婚的界線,態度太明顯了。
「阿潦,我們已經離婚了,我自己來。」西門草兒推開他的手,提醒他。
「我知道,我只是幫你剝蝦。以前我以為你不愛吃蝦,後來知道你只是不會剝殼,嫌麻煩就懶得吃,那之後都是我幫你剝殼,那時候我們還沒交往呢。」東方潦把剝好的蝦子放進她碗里,故意扯到以前兩人還在朋友階段時,他就已經在做這些事了,她真的不用在意。
「……真的不用了。」西門草兒把蝦子夾回給他,清清楚楚和他劃清界線,自己拿了一尾蝦剝殼,只見蝦子在她手里斷頭斷尾,她很有本事把蝦子剝得像狗咬。
東方潦是在探西門草兒的底線,見她很把離婚當一回事,看來要在飯桌上重系紅線的策略暫時是行不通了。
「好,那你自己剝吧。」東方潦開著推土機撞到大石頭,他依然不屈不撓,揮旗前進——
「我們的房間要怎麼分配?」趁她認真在和蝦子奮戰時,他盛了碗湯,裝作不經意地開口。
「阿潦,你要住在這里嗎……也對,現在這棟房子已經是你的了。」西門草兒抬起頭看他,眼里盛滿訝異,接著喃喃自語,表情似有覺悟。
「你在想什麼?我只是說今天晚上要怎麼分房睡?因為晚上我打算留下來整理行李,明天請搬家公司過來搬。」大石頭太堅硬,推土機開不過去了,東方潦只好灑水掃灰塵,修復婚姻這條路暫時停工。
「哦,那我晚上用女乃女乃的房間好了。」西門草兒點點頭,夾起菠菜炒肉絲繼續吃。
東方潦心里悶悶的,他是在外面花天酒地還是有女人了嗎?男人在外為事業打拚,竟也成為離婚的原罪——東方潦是又悶又苦又火大!
這根任意又任性的草,就暫時放回路邊去生長吧!
隔天西門草兒生活作息一如既往,不念今天是剛離婚的前夫要搬出去的日子,天沒亮就出門去田里,也沒和他打聲招呼。
東方潦一個人生著悶氣,收拾行李,搬出苦味廚房。
他以為來日方長,事業重要,總得先讓公司上軌道才有余力去養草,為了早日回家吃草,他一頭栽進工作里全力沖刺。
但是東方潦萬萬料不到……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西門草兒,兩人從此分離——
再見,已是三年後。
盡管,她連衣袖都不揮,鑰匙用郵寄投遞,就這麼悄悄消失在他的生活圈里,但是東方潦堅信地球是圓的,兩人情緣未了,終會相見。
三年來他發狂似的工作,謹記給她的承諾,累積財富以後馬上在兩人互訂終身的山頭上打造夢想中的家園。
眼望去,滿山青梅樹。
龜殼屋,大面積玻璃打造,四面環景,一樓有開放式的大廚房兼做餐廳用,餐桌靠近窗口,窗外留著一塊空地,等待實現東方潦的願景。
他無時無刻想望這個家的女主人歸來,每天廚房飄送飯菜香,從窗口到窗外,男主人下廚,抬頭就能看見女主人在窗外種菜。
不論晨昏,兩人相知相偕相伴,恩恩愛愛種下愛的結晶,迎來小東方、小草枝,共創幸福美滿的家庭。
房子,才蓋好不久,東方潦還沒登報尋人,西門草兒已經主動送上門來了。
人,是踏進來了……
但她的心呢?
她徹底偏向西門千秋,為了西門家族要拆他的房子,如此狼心狗肺的話她竟然吐得出口!
東方潦必須知道,西門草兒的心里還有他嗎?
新屋新廚房,象征圓滿的圓桌上擺了一桌子美味。
來看看這些菜——
女乃油烤鮭魚、菠菜炒肉絲、冬瓜醬烘蛋、大蒜爆蝦、芋頭排骨酥、苦瓜鳳梨醬雞湯,每一道菜都是苦女乃女乃傳承,東方潦的手藝。
每一道都是分手前那一晚東方潦為西門草兒所做的菜——同樣的菜色,擺了滿桌的諷刺,但是西門草兒可還記得這桌菜,可曾惦記他、思念他?可能體會東方潦的用心,他滿月復的火氣和刺探?
阿潦……你就當這輩子是你欠我的,下輩子我為你做牛做馬……千秋看好的位置,剛好是你的家……這楝房子必須鏟平……
西門草兒邀他下輩子,東方潦這列暴走的特快車哪能等到下一世,嚴格說起來三年已經是他的極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