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毅翔臉上的笑容漸深,「朝露啊,來,快坐下。」
「好的,褚伯伯。」朝露扶著褚雲衡在沙發上坐好,見褚爸爸坐下,她才跟著坐下。
「雲衡,你帶朝露過來怎麼也沒事先說一聲。我這里還沒請到合適的人,什麼準備都沒有。」
褚雲衡笑著說︰「爸爸,今天我也是臨時決定帶朝露來的,她呀,也說自己沒準備呢。」
朝露忙道︰「褚伯伯,我來得匆忙,實在失禮。」
褚雲衡嘴角揚起笑弧,「你哪有?」接著又對父親道︰「爸爸,朝露說,她害您到現在都沒找到合適的阿姨,為了補償,她特地來給您做頓好吃的。」
「嘿,這孩子,人家第一次來,我們招待不周也就算了,怎麼還好意思麻煩她下廚?虧你想得出來。我趕緊出去買些現成的菜回來,一會兒開飯。」
朝露忙攔住他,「褚伯伯,我做菜挺快的,現在大中午的,外面太陽大,您還是別去了。再說,雲衡他……」接到褚雲衡暗暗遞來的眼神,她立即會意地收了聲,把原本想說他才吃壞肚子,吃外面的菜不太好這句話硬生生咽了下去。
褚雲衡不疾不徐地接話,「再說,我又不愛吃那些東西,吃多了也不健康。過去那是阿姨不在家,我們兩個大男人沒有辦法才吃外面的食物。反正今天我和朝露都把菜買好了,她也不是外人,您何必和小輩客氣呢。朝露,你說是不是?」
朝露把地上裝菜的袋子提起來,「雲衡說得對,褚伯伯,廚房在哪里?我現在就去煮飯。」
「哦,廚房在一樓。我帶你去。」褚毅翔笑容可掬地站起來,便要引著朝露下樓。
「爸爸,我陪她去吧。」褚雲衡也站起身。
朝露停下了腳步,「你跟來干什麼?」
「打下手啊。」
「你要是不覺得累,幫幫朝露也好。」褚毅翔倒是一臉放心,「朝露,你也別太心疼他,我這兒子一個人在國外也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有什麼能讓他做的就盡量吩咐,千萬別客氣。」
朝露心里有數,褚毅翔這是變相夸自己兒子能干呢。作為父親,必然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被人小看,她當然知道褚雲衡的自理能力超強,在這自立的背後,她可以想象他身上蘊藏的驚人毅力,她愛他這一點,也憐惜他這一點。
雖然表面上答應,但進了廚房,朝露哪里舍得累著褚雲衡。她親眼見他鬧了一宿的肚子,後半夜又是肌肉痙攣,昨晚的睡眠品質必定不好。仔細一看,眼下還泛著淺淺的肝色,她心疼都來不及,怎麼好再讓他干這干那,所以褚雲衡幾次主動說要幫忙,都被她謝絕了。
他笑著說︰「你沒听人說,男人是慣不得的。你小心慣壞了我,到時辛苦的還是自己,」
朝露邊把山藥削皮,邊斜睨了他一眼,眼中滿是笑意,「是是是,有人天生少爺命,我呀,就是丫鬟命,認啦。」
褚雲衡粘了過來,「我看你倒是有少女乃女乃的命。」
朝露認真地說︰「雲衡,我沒想到你是有錢人。」
「只是家境尚可而已。」褚雲衡不以為然,「祖父輩留下的東西,我父母和我只是守成罷了。不過我承認,從小到大是沒為錢的事操過心,這點倒是挺幸運的。」
朝露用指尖輕點了下他的鼻梁,俏皮地說︰「還好,你父母沒把你慣壞,而是成長為可愛有為的青年。」
「慣壞?你都不知道,我父母從小到大對我多嚴格,我的童年也是很淒慘的。」褚雲衡放下手杖,含笑抬手做了個抹淚的夸張動作。
朝露半點不信,「有多慘?」
「成績一定要進前三這是鐵的要求,鋼琴、畫畫,數學、英語一樣都不能差,直到進了高中才略微放松些。」
「這樣還沒被摧殘成一個書呆子,確實不容易啊!」朝露揉揉他的耳垂,笑靨如花。
「可不是?不過稍大些我也就理解他們的苦心了,這些雖不全是我真心喜歡的,但咬咬牙也能堅持下來,有些後來也喜歡上了,有些雖然沒法喜歡,倒也不怎麼討厭,總能從中找到些許的樂趣。」
「雲衡,你的性格真好。」朝露發發自內心佩服他。或許就是這樣的性格,才能助他走出人生中最黑暗的時期吧。
「那是你沒見過我極端的時候……」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傷痛,「別把我想得太好,我曾經帶給很多人傷害,包括我的親人。」
「你一定不是故意的。」
「有些的確是無心的,但有些就是故意的……」他低聲道。
朝露柔聲打斷他,「都過去了。」她想了想,又道︰「雲衡,我愛你,可你放心,我不會把你想象成神或者聖人,我愛上的是活生生的人,有喜怒哀樂情緒起伏的你,而不是想象中的完美幻象。」
「朝露,如果你還是個學生,我簡直想說服你報考哲學系,你有潛質,真的。」
朝露慧黠一笑,「褚老師,不知未來可有幸受教于您?」
褚雲衡挑眉,曖昧地笑道︰「嗯,我讓你「日夜受教」如何?」
朝露鼓起腮幫子假裝生氣,「你你你……猥瑣啊猥瑣!」
「是你想歪了吧。誰猥瑣了?我是說,白天夜里都和你共讀經典!」
「少來!」
在笑鬧中,朝露炒完最後一道菜,關了火對站在身後的褚雲衡說︰「去坐吧,我把菜端出去。」
「嗯。」他笑望著她,卻沒有立即退出廚房,眼中含著些許的歉意,「沒辦法幫你端菜,一會兒我來洗碗吧。」
「好啊。」她點頭,端起菜跟在他後面走出去。
看著朝露端出一道道色香味全的菜,褚毅翔未嘗就已贊不絕口,最後上桌的是一道豉油蒸鱸魚,光看就知道味道絕對不差——肉質雪白,肢油光亮,鮮香撲鼻,看得褚毅眉開眼笑。
「大熱天的胃口不好,我就沒煮飯,自作主張熬了點山藥粥,希望褚伯伯喝得慣。」朝露在廚房盛好了三碗山藥粥,用托盤端了出來。
「山藥好啊,健康又好入口,難得你想得那麼周到。」
朝露煮山藥粥原還有另一層用意,是為褚雲衡準備的藥膳,只是她知道褚雲衡必定不願意讓父親為自己的身體擔心,所以才沒有說起這一點,只說煮粥是天熱的緣故。
「爸爸,朝露的魚做得好吃極了,您快嘗嘗。」褚雲衡道。
「哦?你小子比我有福氣,早就吃過朝露做的飯菜啦?」褚毅翔說著夾了塊魚送入口中,笑意漸漸在臉上綻開,「果然不錯,這豉油真入味。」
朝露低頭靦腆一笑,「雲衡不愛吃辣,要不然,這魚放點辣椒也別有風味。」
「我不吃辣,你和爸爸愛吃呀,下回不用管我,做條辣的你們吃就是了。」
「瞧你說的,偶爾麻煩朝露一次也就算了,怎麼好意思經常讓人煮飯?你媽媽在的時候,我都沒舍得讓她進廚房,你倒舍得朝露了。」說著,褚毅翔眉宇間有淡淡的情緒泛出來。
褚雲衡臉上的神色也是一滯,朝露怕他們父子傷心,便推推他,打岔道︰「你怎麼知道我愛吃辣?」
「在你朋友家吃澆頭面的時候,我看你吃得可香了。」
其實朝露小時候也不怎麼能吃辣,只是和周若枝做了那麼多年朋友,脾氣性格依舊不太像,口味卻相近起來,難得褚霧心細,只和周若枝吃了一頓飯,就看出她的飲食偏好來。
褚毅翔好奇地問︰「怎麼,雲衡你去過朝露的朋友家?」
「是的,昨天是我朋友生日,我讓雲衡陪我去了。」
褚毅翔意味深長地望了朝露一眼,「雲衡沒失禮吧?」
「沒有,他很好,我朋友也很喜歡他。」
「那我就放心了。」褚毅翔的臉上露出釋然。
吃過飯,褚毅翔把洗碗的任務指派給兒子,只和朝露一起幫忙把桌上的碗筷收進廚房,便再不讓她沾手。
「我去幫幫他吧。」
褚毅翔把她拉住,「用不著,這家里的器具他都熟悉,洗起來不費事,以前他回來我也常讓他洗碗,並不是你來了才和你客套。」
褚雲衡回頭說道︰「朝露,你陪爸爸聊聊天,我一會兒就好了。」
既然父子倆者這麼說,朝露便到客廳坐,褚毅翔泡了兩杯茶出來,朝露起身接過。
「坐。」褚毅翔招呼她坐下,自己也往真皮沙發上坐,「朝露,我看到你來,不知有多高興。我沒把你當外人,你也別拘謹。」
朝露可以想象,唯一的兒子殘疾之後,褚毅翔也會像全天下的父母一樣,為他的前程、為他的婚姻大事操心。兒子縱然優秀過人,到底和常人的身體狀況不同,這一點,身為父母的人豈會不了解?從求學到求職,再到尋找配偶,四處踫壁的是可以想見的,想必也是出自憂心,當初褚毅翔才會經由她的母親給兒子安排相親。朝露一想到自己曾經連褚雲衡的面都不願見,頓時心生愧疚。
「褚伯伯,我不是和您見外,」她老實道,「只是,我這是頭一回隨雲衡來,事先又沒打過招呼難免緊張。而且我媽媽肯定跟您說過,我曾經拒絕過雲衡,我怕您覺得我……」
「傻孩子,這怎麼能怪你呢?我的兒子我看著很好,但怎麼能要求別人都這樣看待他?你媽媽跟我說你不同意的時候,我固然心疼雲衡,卻也理解你拒絕和他見面的理由。」褚毅翔嘆息了一聲,「雲衡在車禍之前,大概從來都沒有嘗過被人俯視的滋味,這孩子各方面都出類拔萃,從小到大一直是被人仰望的對象,他的內心也比旁人更驕傲……只是現在到底不一樣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接受這樣的自己是被迫的,我也是如此。朝露啊,你接受他卻是在有選擇的情況下,原本你可以選擇其他更好的對象,可是你選擇了雲衡,作為他的父親,我非常感動,更充滿感激!」
朝露鼻頭發酸,眼眶泛紅,她不想被褚毅翔看見自己的窘態,連忙端起杯子,仰頭喝茶,放下杯子的時候,她已經憋住淚,只有眼圈的淺淡紅暈尚未褪盡。
「褚伯伯,」她深深地望著褚毅翔的眼楮,「我能了解您說的,要所有人對雲衡沒有偏見是不可能的事,他承受了很多,有些是我們能夠想象的,有些恐怕是非本人所不能體會的。我也曾經拒絕過雲衡,因為他的殘疾令我產生成見;可是現在的我很喜歡雲衡,非常非常喜歡,這一點已經與他的殘疾無關。」她頓了頓,身子不知不覺往前傾,帶著無比認真的表情,「褚伯伯,請您放心。」
褚毅翔笑了,「朝露,你這麼好的女孩子,雲衡要是敢待你不好,我也饒不了他。」
「爸爸,說什麼呢?」褚雲衡從廚房里走出來,一路笑著挪步到沙發旁邊,「我對朝露好不好,她知道。」
朝露很自然地牽起他的左手,拉他坐下,自己則坐到沙發的扶手上,「嗯。」
裙毅翔笑聲爽朗,「呵呵呵,你們坐吧,老頭子該讓位了,我回房去看報紙,雲衡,你好好陪朝露。」'
「去我的房間坐坐吧。」褚雲衡微微仰頭朝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