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之前已經被別的樓層按過,此時正從頂樓慢慢下來,朝露望著他一瘸一拐的背影,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雨傘。
我用不到傘。
你是否覺得,這種情形發生在我這樣的人身上,是不可思議的事?
腦海里反復回蕩著這兩句話,也不知怎麼的,她叫住了他,「褚雲衡。」她的聲音其實並不大,只是在空曠的樓道里顯得有些響亮。
朝露等待他撐著手杖、動作笨拙地回轉身後,上前一步道︰「你……你去游樂園真的很不方便嗎?」
他露出略加思索的神情,「你認為呢?」
「我猜,坐坐摩天輪之類的應該沒有問題。」
「我想也是。」
「明天一起去怎麼樣?」她並未察覺到自己的臉紅了,「就像你拒絕你的學生時所說的,無功不受祿,如果一起去的話,我也就不算平白接受你的饋贈。」
「我明天有時間。」他低下頭不看她,「只是,怕你會因為我不盡興。」
「我早就想去這個游樂園玩了,只是一直舍不得買,好不容易得了免費的票,一定會好好玩的!反正那些驚險項目玩起來都很快,你要是不能玩,可以在下面找個地方坐著等我。」
「沒問題。」他似乎是真的喜歡這個提議,「我還可以幫你買點飲料什麼的。」
電梯門再次打開又合上了。
朝露重新按開電梯,「明天直接在游樂園門口踫頭可以嗎?」
「可以。」他目送她進了電梯。
等到出了公寓,朝露才開始覺得自己可能干了件很白痴的事情。她之前還在心底笑話送褚雲衡游樂園門票的人是個沒心沒肺的,但她自己干的事又該被稱作什麼?
雨滴在傘面上砸出「啪答啪答」的聲響,朝露撐著傘,望著在不遠處跑過的一個小男孩出神,他身上穿著一件黃色的小雨衣。
褚雲衡在雨天大概也是穿雨衣出門的吧?想到這,她頓時希望明天不要下雨……等等!
她突然想到了什麼,趕緊從包里拿出手機,還沒等撥出儲存在電話簿中的號碼,手機就震動起來,她看到了來電顯示,立即接起。
「褚雲衡?」
「朝露。」電話那頭的聲音依舊溫柔有磁性,「不好意思,剛才忘了問你,明天幾點見?」
「我也正想打給你呢。你看十點好嗎?」
「好。」
她望著沿著傘邊滴落的雨珠,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如果明天下雨還要去嗎?」
「明天不會下雨,我剛查了天氣預報。」
「哦,那就明天十點見。」
「好。」
朝露第一次醒來的時候,她看了眼床頭鐘,才凌晨三點半。
她剛從一場夢里醒來,不記得具體的內容了,只記得她坐上了摩天輪,手里握著一大支粉紅色的棉花糖,對著對面坐著的誰說了句,「我好開心。」
她又睡了下去,第二次醒來的時候是早上七點。
已經是初夏,天亮得很早,她跳下床拉開窗簾,對著外面吸了好大一口氣,果然是個晴天,地上的雨水已經干透了,她揚起嘴角,去浴室梳洗。
「你要出去?」賀蕊蘭見她換了外出的衣服便問道。
「嗯。」不知為何她有些心虛。
「晚飯會回來吃嗎?」
「應該會回來,不過你也別等我,我回來自己弄點吃的就好,如果玩得晚了,也許就直接在外面吃了。」她看著母親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趕緊拿起包包出門,「媽我走了。」
賀蕊蘭沒再追問,朝露出門後倒怪起自己的敏感。本來她今天也沒什麼反常的,不過就是休息天出門,和朋友去哪里玩玩,又沒化妝,穿的也是普通的牛仔褲加T恤,真不知道面對母親隨口的問話時她在窮緊張什麼。
游樂園建在市郊,好在有地鐵可以直達,她雖沒去過,但按照地鐵里的標示從最近的出口出來,走不到三分鐘就是「夢之谷」游樂園的正門了。
門口人不少,但朝露一眼就看到了褚雲衡,她朝他揮揮手,他應該是看到了她,也微微抬了抬右手的手杖致意,她連忙奔了過去。
「你到得比我還早?」現在才九點四十五。
「我也沒來過這里,不清楚到底要多久,怕我動作慢讓你等,就早點出門了。」
「累嗎?」她擔心他不知在這里站了多久。
「不累。」
驗了票,剛進門的地方就有供游客代步的小車,朝露見一輛車上還剩下兩個空位,就趕緊和褚雲衡坐了上去。
「我已經很多年沒來過游樂園之類的地方了。」車發動後,褚雲衡說,「謝謝你給了我一次嘗試的機會。」
「我還怕你覺得是我胡鬧,昨天從你家出來的時候還在後悔來著。」
「後悔?」他皺了皺眉頭。
她看出他不喜歡這個詞,心里一慌,趕忙解釋,「我怕你是勉強答應的。」
他的眉間舒展,「不勉強,需要一點勇氣倒是真的。」
她笑了笑,心底卻有些淡淡的苦澀,不由得想,要是換了她,是否有勇氣拄著拐杖來游樂園這種地方?應該不肯吧。
車停了下來,這種園內車都是到一個區域就停,隨游客樂意從哪一站下車。
朝露打量了一下四周,這一區都是雲霄飛車之類的驚險項目,就說︰「我們再坐一站吧?」
「不。」褚雲衡撐起手杖,站起身,「我想下去走走。」
朝露沒辦法,只好跟著下車。
「到我的右邊來。」褚雲衡吩咐,「我控制不好左半邊的身體,說不定我的腿會甩到你。」
朝露正走在離他左後邊半步遠的地方,她還不太習慣與他並肩而行,忽听他回頭這麼說,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忙照他說的走到了他的右手邊。
「你想先去玩什麼?」褚雲衡環視了一下周圍,「我覺得那個不錯。」
朝露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那里是一座鋼筋結構的高台,類似雙塔的結構,一座塔由下而上極速彈射,另一座則由上而下猶如失重般降落,如此循環往復,各種尖叫此起彼落。
「以前玩過嗎?」他問。
「沒有。」她說,「很久以前我去過一次游樂園,那里沒有這麼新奇的玩意兒。」
「那就試試吧,」他的語氣里充滿鼓勵,「如果你不覺得害怕的話。」
「你呢?」
「我陪你排隊,然後在下面等你。天氣很熱,也許一會兒你真的需要一個人給你買飲料。」
「好的,我去過過癮。」她考慮了一下,還是沒有拒絕他的提議,「不過,你去那邊的椅子上等我就好。看這個隊伍,至少需要排半小時以上。」今天是假日,熱門設施都大排長龍。
「我剛才已經坐過了,而且我是搭計程車來的,一路上休息的也夠了。」他溫和地說著,卻透著不容拒絕的意味,「我答應你,如果覺得累了,我自然會退到一邊休息。」
最後,朝露依了他,兩人走向隊伍的末端。
周圍有人回頭看了看他們,又把頭扭回去。
朝露知道這是為什麼,也了解褚雲衡說的勇氣是什麼意思了,除了身體帶來的限制,更多的是要克服周遭對于一個肢體殘障程度不輕的人出現在游樂園時的態度。
「玩完這個,我們去那邊好不好?那個和我以前玩過的雲霄飛車差不多,不過好像更先進的樣子。」褚雲衡略抬手杖直指不遠處的另一個游樂設施。
朝露這次可不通融,「先說好,我去玩可以,你排完這趟就去休息,不許再陪我了。」
每個隊伍都那麼長,一個個排過去,別說褚雲衡,換了正常人也得累趴下。
他聳聳肩,沒直接答應,「到時候再看吧。」
「我看你上次在競走時用一根四爪的手杖,為什麼今天不用那個呢?這樣你走起來不是能省力許多?」
他故意夸張地干咳了一聲,「可是小姐,你不覺得那個手杖不好看嗎?」
她被他噎住,好像真的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