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月盛夏,熾熱陽光毒辣辣高掛天空。
二十四歲的何家佳,雙手捧著一紙箱,緩緩步出商業大樓。
「唉……」她不由得重嘆口氣。
隨即抬起頭,微瞇眼,望著台北燦爛天空,喃喃自語給自己加油打氣,「沒關系,工作再找就有了。」
今天,她再度面臨失業。
甫自大學畢業後,她求職之路便坎坎坷坷,因對所學科系感到乏味,轉而先從事餐飲服務業,之後又跟著同學改當保險員、門市人員,卻都工作不長久,最後只能找回本業,在一間貿易公司當行政人員。
原以為這份工作能勉強穩定下來,不料才四個多月就因公司經營困頓而被裁員。
該感安慰的是工作雖不順遂,但她感情順利,跟現任男友已穩定交往一年半。
這也是當初畢業,她堅持留在台北的主要原因。即使因工作不順,父親屢屢要她回家鄉謀職,她仍拒絕到底,不願跟男友分隔兩地。
再次失業令她心情有些沮喪,想到今天男友排休,決定去找男友討一點安慰。
虧她對乏味的工作仍抱持認真態度,自認比先進同事還殷勤,總是待到最後一刻才離開辦公室,偶爾免費加點班也沒計較,但面臨裁員時,仍因是新人而被刷下來,愈想愈覺心生不平。
因沒心情自己煮菜,她買了桶外帶全家餐,騎機車到男友租屋處要跟他一起吃午餐,邊向他抱怨失業的不公平待遇。
這時間男友若排休,通常還在睡覺,而她持有他的鑰匙,也常會來幫他整理房間,于是直接上樓,開門便踏進他的套房。
沒料當她推開房門,床鋪上雖有男友身影,可他身下竟還躺了一個女人!
她驚駭地松落手上的塑料袋,打翻一桶炸雞和兩杯可樂。
男友當下神情慌亂,意圖跟她解釋什麼,她氣怒不已,雙手胡亂撿起地上一堆炸雞和剩半杯的可樂,直接往床上的兩人砸去。
她轉身,悻悻然奔出他住處。
何家佳一個人關在租賃的小套房,難過傷心狂掉淚。
原以為,她這次遇到的是真愛,她對對方傾盡心力付出,卻又一次被欺騙。
她坐在矮茶幾前,愈想愈覺悲哀,眼淚、鼻涕掉不停,面紙一張接一張抽起,用完一包再拿一包,茶幾、地上堆出一座座餛飩山。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響起,她沒心情接听,繼續哭泣,不予理會。
沒料一陣鈴聲響完,不一會又接著響起,接二連三,狂call不停。
以為是男友來電,她撈來手機便要關機,但被淚水模糊的視線,看見屏幕上來電顯示是爸爸,她吸吸鼻子,只能接听。
「家佳,還在上班嗎?怎麼電話響這麼久沒接?」手機那頭,何父問道。現在都快晚上七點了。
「沒……」她一開口,聲音無比沙啞。
「感冒了?」何父不禁擔心。
「嗯……」她先敷衍應道,不好向父親坦承她剛失戀。
「這星期六有沒有要回來?還是又要陪男朋友去看他爸媽?不是爸愛說妳,還沒嫁人,就一直往人家家里跑,關心他的爸媽比自己父母還殷勤,妳都兩個多月沒回家了,妳媽也一直念著妳。」何父不免滔滔不絕地抱怨,唯一的女兒都快變別人的了。
「我會回去。我回去跟你們住……」她說著,忍不住哽咽,淚水再度滑落。
想想她確實很不應該,對生養她的父母疏忽,卻一味去照顧別人的父母。
先前男友母親因身體不適,她每個周末都不嫌麻煩地乘車到台南探望,還屢屢代假日要工作的男友去關心他父母。
她不僅對男友殷勤,連對他的家人也熱心關懷,大方的付出,不料卻換得如此下場,真的太不值得。
「怎麼?想回來跟我們住?跟建緯吵架?」何父疑問。猜想女兒聲音沙啞該不會是在哭吧?
「分了……他是爛男人……嗚……」她忍不住罵道,再度嗚咽哭出來。
「分了就分了,我看那男人舌粲蓮花,個性很浮、不可靠。」听到女兒失戀,何父沒太意外。
他對僅見過一次面的女兒男友其實觀感不佳,無奈女兒一旦戀愛,誰的話也听不進去。
女兒個性單純,卻對戀愛充滿憧憬,從大學便一直在談戀愛,失戀也不是第一次,令他跟妻子頗為擔心,無法放任女兒一個人在台北生活,偏偏怎麼勸說,她也不肯回家鄉謀職。
原本他們也認為依女兒所學科系,確實在台北較有工作機會,但女兒自畢業後,工作屢屢不順遂,現下一听她失戀又同時失業,索性要她搬回家住。
他打算先幫女兒打听附近可能有的工作機會。
翌日,何家佳听到鬧鐘響而醒來,因前一天哭得太厲害,一雙眼腫得像核桃幾乎睜不開。
她按掉鬧鐘,才想到已失業不用去上班,接著又想起撞見男友劈腿的不堪,再度眼眶泛淚。
「可惡!眼楮好痛,不哭了。」她抿抿唇,對自己說道。
既然決定要搬回家住,還是趕緊收拾行李,找事情做就不會有時間傷心難過。
她進浴室盥洗,泡杯麥片簡單果月復,接著開始收拾已住好幾年的這間套房里的物品。
她打開抽屜,將有用的東西放進紙箱,已無用的便丟垃圾桶。
她看見快清空的抽屜,邊邊有顆糖果。
以為是不小心放太久的糖果,她原要丟垃圾桶,卻在拿起時,看著粉紅色可愛的糖果紙怔了下。
「這是—」她將糖果紙小心翼翼拆開,里面包著一顆彈珠。
她記起這個糖果紙,她曾寶貴地珍惜很久,還將彈珠包在里面,讓它仍像顆糖果。
她到台北念書時,也把一些喜歡的小東西帶在身邊,包括它。
只不過後來因放抽屜,跟其他東西混在一起,它甚至滾到置物盒旁邊,她才幾乎忘了它的存在。
此刻,將糖果紙又包好,放在手心,她思緒不由得飄飛到童年……
何家佳小六時,每天放學回家,會經過一條巷子,這學期開始,這巷子有一戶人家在院子養了一只大狼狗,每每經過,她總是被那只大狼犬嚇到。
那只大狗雖關在前院,每次看見她出現,便會趴在鐵門欄桿上,朝她大聲吠叫,齜牙咧嘴,令個頭比站起來的狼狗還矮小很多的她,不由得驚恐。
這日,當她轉過這條巷子,如之前般都靠到路旁最左邊,膽顫心驚地匆匆奔跑而過。
才要跑過那戶人家,意外沒听到大狗吠叫,她不禁停步,稍往那方院子探看,鐵門欄桿內不見大狗蹤影。
「不在嗎?」她不由得放松警戒,改走在路中間,又朝微敞開的鐵門欄桿瞧望。
忽地,從旁邊竄出一龐然大物,伴隨低悶渾厚的吠叫聲。
「哇啊—」她驚嚇好大一跳。才轉身要跑,卻踉蹌絆倒,直接向前撲倒在地,手上拎著的便當提袋也飛出去。
接著,她感覺背部被重物踩踏,大狼狗往她背上撲來。
「哇啊—救命—不要咬我—」她大聲嚷叫,腦中浮現可怕畫面—她會被咬到毀容、血肉模糊、支離破碎。
「嗚哇!」她害怕得大哭出來。她不要死得那麼慘!
「Lucky!回來!」身後,傳來一道斥喝聲。
趴在她背上的大狗這才從她背上移開。
「Lucky!坐下!」嚴厲的命令語氣又喝道。
「妳還好嗎?」身後的嗓音忽地變得很溫潤。
趴跌在地的她,撐起手肘,仰起頭,眼眶掛著淚花,看著站在眼前的高大身影,錯愕了下。
「站得起來嗎?」看起來像高中生的俊朗大男孩,彎低身子朝她伸出手,欲將她拉起。
她眨眨眼眶的水霧,怔怔。隨即左手臂已被他拉住,他將趴跌在地的她拉起來。
他蹲下|身和她齊高,拍拍她身上沾了些沙土的上衣和裙子,看見她左手掌和制服裙襬下的右膝蓋擦破皮。
「對不起,嚇到妳,害妳受傷。我沒注意到院子門沒關好。」他語帶歉然。前一刻進去時,以為關上鐵門,沒料門鎖並未扣上,而原本跟他熱絡相迎的Lucky,竟忽然就往門外沖出,還往她背上撲去。
他站起身,從口袋掏出一顆糖果欲遞給她,「摔痛了?別哭。」他對小女孩溫言安哄。
「妳是阿財叔的女兒家佳吧?」近看發覺她有些眼熟,他記起前不久曾看過她一面,而她跟妹妹同齡。
「呃?」她仍驚魂未定,仰頭看著陌生大哥哥,納悶他認得她?
下一刻,又听到後面傳來渾厚吠叫聲,她再度驚嚇不已,連忙閃躲到他身後,尋求保護。
「大狗要咬我……」她揪著他背後衣角,顫聲說道。
她並非完全怕狗,其實喜歡貓狗,家里也有養狗,卻對體型比她大的大型狗感到畏懼,尤其這種狼犬,听說很凶,不久前還听母親提起二伯母被這種狗咬傷,令她更畏懼。
「牠每次看到我就一直凶巴巴汪汪叫,牠很討厭我。」她緊張地強調,疑問︰「大哥哥住這里,牠是大哥哥的狗?」雖天天從這里路過,還不曾看過住里面的人。
「不,這里是朋友的家。」他今天是過來找朋友,不過跟對方家養的Lucky已很熟稔。
「Lucky不會咬人,牠其實很親人。」他溫言強調,望一眼路面上,前一刻因她摔跤而拋出的便當提袋,這才想到Lucky對她暴沖吠叫的緣由。
「Lucky不是想咬妳,是想吃妳的便當。」他比比地上的便當提袋。「那里面有骨頭吧!」
「欸!」她點點頭,「中午吃雞腿,要把骨頭帶回去給我家狗吃。同學知道我家養狗,也會把吃過的骨頭給我帶回家喂狗。」她訝異他怎會知道那里面有骨頭,便當盒裝在便當袋里,應該聞不到吧?
「妳是不是每天都帶著裝骨頭的便當盒回家?狗的嗅覺很好,妳一出現在巷口牠就聞到了,才會對妳特別熱情相迎,希望妳能分給牠。」他微微一笑解釋,希望她能擺月兌被狗驚嚇的膽顫。
她躲在他身側,一張小臉面露困惑,邊對他的說詞半信半疑,邊偷偷轉頭看向坐在一旁仍持續朝她吠叫且邊搖尾巴的大狗,還是無法認同牠是熱情向她討食。
他走到路旁,彎身撿起地上的便當提袋,交還給她,溫言提醒,「妳會特地帶骨頭回家給狗吃,一定很喜歡家里的狗,不過狗不能吃雞骨頭,為了健康著想,最好也不要吃人吃的食物。」
「呃?」她仰臉望著高䠷俊朗、神情溫暖的他,因他的話又是一愣。
下一刻,他從口袋掏出一小瓶白色藥粉,「手伸出來。」
雖不明所以,她仍听話的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另一只手。」他改口道。
她隨即換伸出左手,仍仰著臉怔望他。
他低頭笑望她。她圓圓的粉臉上,一雙圓圓眼眸掛著些許淚花,有些無助且單純地望著他,那模樣令他想到小柴犬。
他將白色藥粉噴灑在她因破皮而滲血的左手掌,接著蹲下|身,要她略抬起右膝蓋,在她右膝蓋擦傷處也噴灑一些。
「回去要叫媽媽幫妳把傷口消毒清洗,再好好擦藥。」他站起身,溫言叮嚀,「右手再伸出來。」
她放下左手,改抬起右手,手心向上。
他微微一笑,將前一刻掏出欲給她的糖果,放在她右手心。
「把糖果吃掉,傷口就比較不痛了。」他將她當自己妹妹般安哄。他身上之所以帶著糖果,是因這是妹妹很愛吃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