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如夏順著旋轉門而入,那披頭散發的狼狽模樣,嚇壞了接待的櫃台總機。
「小姐,請問……」
「我要見路清!」毫不遲疑,她劈頭就要求。
「啊,你是桑小姐。」資深的總機小姐,認出眼前這位昔日的總經理夫人。
「我要見路清!」桑如夏就只有這句話。
總機小姐好為難︰「桑小姐,你跟總經理有預約嗎?你應該有總經理的私人手機號碼吧?」
就是打不通才來的呀!桑如夏火燒火燎的回道︰「他的手機打不通啊,所以我才會直接過來,你可以幫我通報一下嗎?」
「好,我撥電話上去。」總機小姐還算好說話,畢竟怎麼說桑如夏是前總經理夫人,總要給三分面子。
總機小姐撥了通電話上總經理辦公室樓層,直接轉進秘書室,總機小姐說了大概情形後便掛上電話。
「怎麼樣?」桑如夏焦慮地追問。
「桑小姐請稍候,秘書一會兒就下來。」總機小姐尷尬地轉達。
秘書?怎麼不是路清?桑如夏楞了楞,心底一團亂。
「桑小姐。」面熟的秘書自電梯中走出,直接步向她。
桑如夏認得她,那是先前帶她認識公司的秘書。
「路總出國了。」秘書也不跟她打官腔,直截了當的說。
「啊?」難挖掘機機怎麼也打不通!
「路總這次是外出辦私事,所以我們秘書室也不太清楚路總的行程,只知道路總先訂去倫敦的機票,然後會再轉機去羅馬尼亞。」
桑如夏傻了。倫敦……羅馬尼亞,好遙遠哪。她這輩子只出過兩次國,一次是泰國,一次是日本,歐洲太遠,她外文能力差,想都不敢想。
「桑小姐要不要再撥路總的私人手機看看,或是在手機里留言,路總忙完應該就會回電。」秘書見她一臉慌張,好意的給建議。
桑如夏呆呆的點下頭,轉身離開。
有太多的話想說,太多的疑惑待解,對著冰冷的手機,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想當著他的面,把事情弄清楚。
為什麼偏偏是在這個時候?她好急,好慌,好想好想他。
桑如夏在辦公大廈前的廊梯蹲下來,從包包里掏出手機,不死心,再撥一次。
手機答鈴響了又響,無人接听。
她氣餒的吁了口氣,按下結束撥打。
同一時刻,太平洋彼端,路清步出飯店門口,與教授結束交談,察覺夾克口袋里的手機在震動,伸手接起。
嘟嘟——
遲了一步,對方已切斷通訊。
路清垂眸查看來電顯示,怔住。不會錯的,那是桑如夏的手機號碼。
即使已從通訊錄中刪除,那一串數字早已深植腦海,忘也忘不掉。
她為什麼打來?為了杜彥希?為了她遺落在衣櫃里的那條圍巾?抑或她擺在書桌上,忘了帶走的公仔?
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為了他。路清的理智說道。
「出了什麼問題?」教授停在前方階梯上,回身看著路清。
路清收起手機,面無表情的抬起頭。「沒什麼。」
「是重要的電話?」教授好奇。
「原本是,現在已經不重要了。」路清步下階梯,淡淡地說。
「這樣說來,對方原本是很重要的人?」教授挑高了灰眉。
路清垂下眼,沉默數秒才說︰「不是她不重要,而是我對她來說,不重要。」
艷陽下,廣袤的田野里,一群工人正指揮著吊車進行開挖,另一群人挽高袖子,圍著一張地形圖討論。
「我說過了,那是五、六年前的事,我跟喬很確定那個墓室就在這里。」
一名穿著邋遢,身型瘦小的禿頭男子,操著羅馬尼亞腔調的爛英文,不停指著開挖地點,再三強調。
「我們已經挖了快兩個禮拜,只挖出一堆廢土。」站在教授身邊的艾倫率先發難。
「有點耐心好嗎?想挖出一個墓室,可沒有那麼簡單,況且,這個墓室並不在任何有記載的歷史里。」交涉的中間人不停安撫著雙方。
「去他馬的狗屎蛋,會不會是地主早就來挖過?」禿頭男子用詞粗魯,不時夾雜幾句髒話。
「不可能,我確認過了,這塊地幾年前賣掉之後,就一直荒廢著。」艾倫說。
「所以你是在懷疑我跟喬說謊嗎?」禿頭男子往腳邊吐了口口水,不耐煩地瞪著艾倫。
「別吵了。」路清冷聲制止。
禿頭男子瞥了一眼,隨即收起拳頭,不屑的別開臉。他是盜墓賊,眼中唯利是圖,早在加入這群由學者與商人集結的團隊時,便把出資老板是誰搞得一清二楚,他可不會蠢到跟錢過不去。
從一開始,這個年輕又富有的鐘表商,揚言會給他和喬一筆豐厚的佣金,也爽快地支付了一部分的款項,因此當他開口時,自己只有乖乖閉嘴的份。
「喬在哪里?」路清環顧四周。
「他去鎮上買東西。」禿頭男子答道。
正說著,一輛小貨卡沿著泥土路駛來,轉進了方圓幾里內不見房舍的田野。
小貨卡打橫停住,一名留著落腮胡的高壯男子跨下駕駛座,手里拎著一打啤酒,嘴里吹著口哨。
「喬,你死去哪里了?!」負責協調交涉的哈克,用羅馬尼亞語大吼。
「嘿,放輕松,我只是去鎮上吃份象樣的早餐,順便幫大家帶了幾打啤酒。」喬嘻嘻哈哈的,一點也不在乎現場氣氛僵硬。
「搞清楚狀況,現在是吃早餐喝啤酒的好時機嗎?」哈克不爽開炮。
「我只是離開一小時,有必要對我發火嗎?」喬被吼得也不爽了。
路清冷冷地插話︰「你已經離開了一個小時又二十分鐘。」
喬楞了一下,面色悻然。差點忘了,這次的出資老板是個要求準時的瘋子,在他面前提時間什麼的,實在太不智了。
「我可以解釋。」喬對著路清說道,語氣溫和得連同伴禿頭佬都翻了白眼。
「好,開始解釋吧。」路清十分嚴肅的听著。
「我本來可以在一小時之內趕回來的,但是我順路載了一個女人……」
「你去找女人?」哈克眼露鄙夷的炮轟。
「不是!那個女人迷路了,我看她可憐,順路載她一程。」喬惱怒的回吼。操,誰說盜墓賊就一定是壞人?盜墓只是職業,他還是很有同情心的。
「你有證據可以證明嗎?」路清最無法忍受的,便是下屬公然撒謊。盡管這一次與對方只是合作關系,但同樣是主雇關系,他不會降低要求標準。
喬楞住,罵了句髒話,落腮胡下的臉漲紅,但他突然想及什麼似的,用空著的那一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
「這個,是那個女人在車上畫的,她說要當搭便車的謝禮。」喬遞了過去。
路清接過,攤開那張折了兩折的筆記紙,眸光一觸及紙上的大肥貓,他當場狠狠一楞。
不會錯的,那是貓嚼爺——桑如夏筆下那只好吃懶做的大橘貓。
你根本不了解如夏。
杜彥希那句話,在他心底扎下了一根毒針。為了將針拔除,他開始了解關于桑如夏的一切。
她的工作,她的漫畫,她的網站,所有她熱愛的一切,他一點一滴去理解。
慢慢地,追她每周固定PO的漫稿已成習慣。不熟悉什麼文創,什麼Q版插畫的他,開始花時間了解。
他在那些懶惰貓咪的人生哲學中,看見她的影子,每一只貓都成了她。
原本不懂漫稿笑點的他,開始對著電腦蛋幕微笑,開始購買那些對他來說,根本派不上用場的文具。
沒有人能再嗆他不了解桑如夏。
但,也已經沒有人會再跑來對他說這些,因為沒那個必要,他跟她,已分屬不同世界。
「我保證,這是那個女人畫的,我根本不會畫這些。」見路清不吭聲,喬緊張了,開始解釋。
路清的臉從紙上抬起,表情嚴峻得駭人。「你在哪里遇見這個女人?」
「就在鎮上往這邊的公路。」喬楞了下才回答。
「給我車鑰匙。」路清轉身對艾倫說。
「你想做什麼?」
「該死的,艾倫,我要你把車鑰匙給我!」路清低吼。
這一聲吼叫,著實將眾人的魂全吼飛。誰也不敢置信,那個總是一派斯文冷靜,說起話來有條不紊的男人,竟然像個暴躁的瘋子在吼叫。
當艾倫回過神時,已將車鑰匙交出去。
路清上了車,發動引擎,大繞圈掉頭,甩車尾,油門狠踩,租來的吉普車像噴射機一般的飛沖出去。
所有人狀況外,瞪大眼,發傻。
吉普車順著泥巴路一路往前開,窗外的樹影呼嘯而過。
路清偶爾分神瞄一眼副座,桑如夏親筆畫下的插圖,就擱在那兒,離他不到一公尺,而他卻不知道此刻她身在何處。
他甚至不曉得,這是怎麼回事!杜彥希在搞什麼?為什麼會把她帶來這里?難不成他們來羅馬尼亞旅行?
……蜜月旅行?路清的胸口如遭重擊,悶痛不已。
無論如何,她落單了,居然還隨便搭男人的便車,她有沒有考慮過安全問題?那個喬可是個盜墓賊!萬一不是喬,而是搭上人口販子的車呢?
踩在油門上的腳,當下又加重。路清在疾速行駛中,仔細查看道路兩側。
一個轉彎處,吉普車與對街行走的一道人影擦身而過。
吉普車一記不要命的急剎,停在街道上。
路清降下車窗,看著後視鏡中的背影,心跳在這一刻暫停。
不等大腦下達指令,他的身體已先有了動作,拉開車門,出了駕駛座,他往回追。
「桑如夏!」他大叫,語氣又怒又急。
那道狼狽的人影一震,隨即轉過身,一張流滿恐懼淚水的小臉,正對著他。
是她,真的是她!
胸中的心跳,鼓噪如雷鳴,淹沒耳邊的雜音,路清瞪視著那張一邊吸鼻子,一邊哭慘了的臉蛋,只有一個想法……
他跨大步伐,上前將她拉進懷里。「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桑如夏呆掉,伸出手將他緊緊回擁,哽咽大哭︰「小路……」
不放手,怎樣也不放手。
此時此刻,誰也不能逼他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