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就像買保險,能夠保障下半輩子最重要。」有過一段失敗婚姻的珈琪如是說道。
「你不懂得照顧自己,所以你需要的是一個有紀律,有原則,想法成熟的丈夫,這樣我們才會放心。」杜彥希鼓吹她相親時如是說道。
她知道,一直以來,她總令家人放心不下,杜爸跟媽老想著幫她找個好對象,就怕她年紀漸長,又疏于經營男女感情,日後更難找到合適的人。
杜爸是愛屋及烏,知道媽最掛心的是她這個女兒,所以也曾動過幫她找個高富帥相親的念頭,後來也不知怎地,這工作便落在杜彥希身上。
你是杜彥希的洋女圭女圭。
驀地,昨晚路清在電話中的話,在腦中響起,桑如夏震了一下。
路清……這是什麼意思?
思緒開始打結,桑如夏索性勾起那杯黑咖啡,一飲而盡,強逼自己打起精神。
無論如何,既然她與路清已經攤牌,她應該也讓哥知道這件事。
放下捏皺的文件,她拿出手機,撥下一號快速鍵。
「如夏,你……昨晚跟小潘見過面?」甫接通,杜彥希劈頭便問。
桑如夏沉默了幾秒,才小小聲地說︰「嗯,見過了。」
「小潘都說了什麼?」
是她多心嗎?總覺得哥的聲音听起來很緊張。桑如夏納悶地想。
「抱歉,那是我跟小潘之間的秘密,我不能說。」她對朋友可是講義氣的。
「你-會進公司吧?」杜彥希換了方式試探。
「可能晚一點……昨晚陪小潘聊天到凌晨五點,我很累。」在老哥面前,她一向坦然,更不會勉強自己。
听她語氣與往常無異,那頭的杜彥希似是松了口氣︰「那你今天別來了,在家好好休息。」
「哥……」
「怎麼了?」
握住手機的縴手一緊,桑如夏吞吞吐吐地擠出聲︰「我……跟路清要離婚。」
彼端一窒。
她的心跟著忐忑搖擺。哥會怎麼想?怪她不知好歹?怪她不懂得好好把握、珍惜?怪她不應該害他與路清鬧翻?
「是因為周容劭嗎?」片刻,杜彥希才恢復通話。
桑如夏錯愕︰「哥為什麼會這樣想?」
「如果不是周容劭,你怎麼會想離婚?」
莫非哥發現了她的想法?知道她總把周容劭拿來與路清比較?
思及此,桑如夏心虛不語。
手機中傳出不穩的氣息聲,然後是一個緩和的深呼吸,杜彥希說︰「你先好好想清楚,別太沖動。」
啊,哥居然跟路清說了一樣的話,真不愧是好朋友。
唉,都什麼時候了,桑如夏,你居然還有心情想這個。
桑如夏垂頭喪氣的靠在吧台上,驀地,一種奇異的直覺竄上來,她下意識抬眼望向廚房門口。
下一秒,她心跳暫停。
路清就站在那兒,眸光深幽不可測,雖然面無表情,可她就是能感覺得出來,他正在生氣。
她坐直身子,小嘴張了張,手機里傳來杜彥希的聲音,可她一個字也沒听進去。
砰!
路清微微抿了下薄唇,隨後轉身離去,她呆了幾秒,莫名地,一股沖動促使她追出廚房。
路清將大門甩上,她僵在玄關處,傻掉。
「如夏?」杜彥希擔憂的問聲在耳邊連響。
「……哥,你看過路清發脾氣嗎?」她的聲音虛軟。
「為什麼這樣問?」
「……沒事。」
她茫然的盯著那扇門,總覺得被關上的,不只是那扇門。
路清關上的,是他們之間的那道連結。
晚上七點整,被視作鎮店之寶,已有近百年歷史的骨董老爺鐘,發出渾厚幽沉的當啷聲。
總經理室的燈,頭一回亮著。
外邊的秘書們,個個上緊發條,如臨大敵。
在路清底下做事的員工都知道,路清做事效率高,處理公事更是雷厲風行。與傅統的台灣老板不同,他不認為加班才叫認真負責。
相反地,他認為加班是一種浪費資源,而且不負責任的型態,只有做得不夠好的員工,才需要牲私人時間加班。
因此在路清接手公司之後,公司的型態改變很多,最顯著的就是少有員工加班,而他自己更是嚴守原則,六點鐘一到,關燈走人,幾無例外。
但,這個原則在今天被打破了。
六點半過去,七點鐘的鐘聲響起,總經理辦公室燈光大亮,任誰也嗅得出情況有異。
總經理在里頭忙什麼?能忙的都忙完了,難不成要連明天的工作行程都一並完成?秘書們面面相覷。
這麼晚了,路清究竟待在辦公室做什麼?
什麼也沒做。
路清雙手插在西裝褲口袋,靜立在玻璃櫃前,看著那一架架收藏的骨董鐘。
鏡面反射出他眼中那抹冰冷,以及臉上灰沉沉的風暴。
「如夏跟你提離婚?」
一個鐘頭前,杜彥希來過電話,劈頭就問起這檔事。
「小路,我知道你心底瞧不起我,但你怎麼可以讓如夏動離婚的念頭?」
總是歡笑戲謔,仿佛世上無事難得倒他的杜彥希,在電話中氣急敗壞的究責。
「你知不知道,她最近跟周容劭走得很近?你關心過她嗎?就算她對你來說,只是一個交代,是成就一樁穩定婚姻的工具,但你也不能對她不聞不問。」
交代?工具?
沒錯,杜彥希說得極對,他確實是這麼定位桑如夏的。
但,當這些話從杜彥希口中說出來,他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只覺諷刺與厭惡。
「你怎麼知道我不關心她?」他當下沖口而出。
「拜托,小路,我比誰都了解你,你不愛如夏,你不感興趣的人,又怎麼會浪費時間在她身上?」
路清一窒。
杜彥希說的沒錯,他從來沒關心過桑如夏。
他不了解她的工作,不了解她的興趣,不清楚她的喜好——除了那些生活上的壞習慣,及不良的生活紀律之外——不清楚她的習性。
剎那間,他嘗到一種挫敗的滋味。
「小路,怎麼說你都選擇了如夏,你應該對她多用一點心。」
夠了!他受夠杜彥希的口是心非!
路清冷嗤︰「你同意我對她用心嗎?假如我真的關心她,真的對她用上心思,你現在還會對我說這些話嗎?小杜,桑如夏不是你的洋女圭女圭,你不可能假兄長之名,行擺布之實,暗中支配她一輩子。」
這下,改換那頭的杜彥希沉默,甚至是窒息。
這不像路清,他總是置身事外,不會也不願浪費時間關注他人閑事,更不可能替別人發聲,他只在乎他所在乎的。
杜彥希喉頭發澀,發緊,好片刻才找回聲音。
「小路,你對如夏……」停頓。「你喜歡如夏?」
路清沒有正面回答,他選擇沉默。
沉默從來就不是金,至少于他而言,沉默是一種拖延,一種逃避的可悲手段。
但這一次,面對杜彥希的追問,他沉默了。
而他的沉默,恰恰是杜彥希最害怕的答案。
一時之間,兩個好朋友,在電話中長達一分多鐘沉默,無話可說。
「如夏喜歡的是周容劭,不是你。」最終,杜彥希如是說道。
倒映在落地窗上的俊臉,閉著眼,無聲的深呼吸,喉間的硬結輕輕咽動。
睜開眼時,路清平靜地說︰「該擔心的人是你,不是我。」
果斷地收線,他轉過身,將手機砸到核桃木仿古歐式長桌上,發出啪地一聲。
杜彥希說的沒錯,桑如夏對他沒感情。
倘若有,個性溫吞的她,不會忽然對他發飆,甚至提離婚。
但,杜彥希說錯了一件事。
桑如夏喜歡的不是周容劭,而是……恐怕連她自己也沒發現吧?
玻璃櫃里的骨董鐘,在同一時刻響起。
鏡面上反射的俊臉,逐漸從沉思中返回現實,路清縮緊了喉頭,低下頭,揉起了眉心。
驀地,兩個鐘頭前被扔在桌面上的手機,震動作響。
僅僅一秒鐘,桑如夏的臉閃過腦海,路清停住所有動作。
當他再回過神時,手機已然接通。
「小路,在哪兒?吃過飯了沒?」沉穩的中年男子嗓音。
路清怔了怔,隨即扯唇一笑;笑自己幾時改行,當起愛情電影的可笑男配角。
「小路?」听見彼端隱約傳來笑聲,路父納悶。
「爸幾時回國的?」路清已恢復往常的平靜。
「前天。」半退休後,路父經常往國外跑,度假兼四處找骨董,滿足收癖。
「怎麼會突然想找我一起吃飯?」
路父頓了下,「我在「佐鶴」,你過來一下吧。」他報上父子倆最常光顧的高檔日式料理餐廳。
「不了,我還有事——」
「如夏也在這里。」路父打斷了他。
路清一滯,無論是聲嗓,抑或是心神。
「你過來,我有話對你們說。」這一句,捎上了幾分權威式的命令。
「我立刻過去。」路清說話的同時,一雙長腿已往門口走去。
雖是見多識廣的成功商人,路父到底是成長于老時代的人,個性多少受到傳統父權思維的影響,因此先前才會頻頻催婚,要他這個獨生子趕緊成家。
盡管性子傳統,但路父深諳兒子的脾氣,對他的抉擇與決定,信賴有力,因此對于桑如夏這個媳婦,從不干涉或過問什麼。
但,眼下他們的婚姻出了狀況,偏偏父親選在這時出手干預,他擔心桑如夏這個傻瓜,會對父親說出不該說的話——
握住方向盤的雙手猛然一頓,路清望著前方的車陣,黑眸微凜。
他有什麼好擔心的?那個傻瓜不是想離婚嗎?她惹怒了父親又如何?
一抹自嘲在嘴角劃開,路清的下顎抽緊,窗外霓虹照射在他瞼上,只顯得那抹俊美有些蒼白,有幾分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