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清一雙黑如洗墨的深眸,爍爍如星,盡管嘴角含笑,但眉眼間透出一股端肅之氣,盯得她心慌慌,整個人開始不自在。
他說︰「一旦決定了,就不該再動搖,人的時間大多空耗在無謂的猶豫與遲疑上,假如能把那些耗費的時間,拿來做更有意義的事,不是更好嗎?」
耶?他這樣說……好像也沒錯啦。
身為總是把時間耗費在猶豫不決上的那種人,桑如夏不得不承認,他的理論是對的。而且,他還是第一個對她說這些話的人。
無可反駁的情況下,反應向來又挺遲鈍的桑如夏,只能呆愣地接受了。
「噢,那好吧,就照你點的餐。」她闔上菜單,交還給服務生。
點好菜,少了話題,氣氛又沉了下來。
桑如夏並不聒噪,但也不是死氣沉沉的悶葫蘆,她安靜了幾分鐘後,忍不住又主動找話題。「路先生……」
「路清。」
「啊?」某人一臉呆滯。
路清皺了下眉,依然保持風度的說︰「喊我路清就好。」
「噢,抱歉。」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兩頰微紅。
望著她那抹嬌憨的笑,路清眉間的結一松,對于得把話說兩遍的不悅,稍稍化解。
杜彥希沒說謊,他這個妹妹確實溫和,好說話,看得出來也沒什麼脾氣,軟綿綿的,容易掌控,除了沒時間觀念,生活紀律散漫,喜歡浪費時間這些缺點,其余的還算能接受。
對路清來說,談戀愛是極度不符經濟效益的事,為了結婚而談戀愛,更是消耗精神體力與時間的事,他不干。
既然非得結婚不可,那他寧可一開始就擇定目標,把結婚前的磨合過程簡化,別把時間耗在那些愛與不愛的無聊事上。
「路清,我听我哥說,你跟他是很好的朋友,你……怎麼會想跟我相親?」
她的提問,全在路清的預料之內。
他不疾不徐地說︰「杜彥希經常在我面前提起妳的事,久而久之,雖然我們不曾見過面,但總感覺已經認識妳很久,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桑如夏偷偷臉紅。啊,莫非真被她猜中了?他老早就喜歡上她?
「我哥說你是商人,可是我不懂商耶……」
「這很重要嗎?」路清反問。
「我擔心,我們的喜好跟興趣不同,以後會沒有話題。」
「成功的婚姻有兩種,一種是男女雙方志趣完全契合,另一種則是男女雙方性格與興趣迥異,卻能巧妙形成互補。根據調查顯示,互補型婚姻通常維持比較久,也比較穩定。」
桑如夏一臉呆。啊,她是說……擔心兩人交往時沒話題,可沒說到結婚。
不過,既然是相親,那也難免啦!至少,這表示他對兩人的相親很有心。
「那妳呢?」路清一雙眼異常犀利地直盯她。
桑如夏心底無端的喀噠一下,總覺得在他這樣深邃的注視下,她連思考都很困難,更遑論是心虛。
坦白說,她並沒有完全接受老哥提議的相親。
她知道老哥是為她著想,擔心她的下半輩子,不過她還不急,對于婚姻這一塊沒有太多想法,只想隨遇而安,且走且看。
她啊,從來就不是那種會做好事先規劃,按部就班往前走的人。她喜歡隨心所欲,喜歡憑感覺走,最討厭被拘束。
不過,隨著年紀漸長,她也明白自己這種個性很吃虧,生活上經常捅下大大小小的樓子,害得家人得為她操心。
好吧,說穿了,她來相親,並非為了自己,更不是擔心自己這種散漫隨性的個性,會害自己單身一輩子,而是為了家人。
她還想著,雖然是相親,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進教堂吧?總還有拖延考慮的空間,她身邊一堆女性朋友,早八百年前就開始相親,可到現在還是單身,相親這種事一點也不靠譜啊。
只是……面對這個做事很有效率,而且條理分明的路清,她還真不曉得該不該實話實說。
畢竟,他可是認認真真的來相親,而她卻是抱持著敷衍了事的心態,這樣好像太沒禮貌了。
「如夏?」驀地,路清輕輕喊了一聲。
心頭彷佛被觸踫了一下,奇異的感覺,使得桑如夏莫名發軟。
撇開別的不說,老哥推薦的相親人選,無論是外型,抑或是聲音,都完美得不像真人。
「抱歉,我恍神了。」桑如夏遲鈍地回答。
「沒關系,我懂妳。」路清笑笑。
我懂妳。這句話听在她耳中,有種說不出的親昵感。
「妳,對于婚姻有什麼想法嗎?」路清又問。
她張了張小嘴,腦袋一片空白。對婚姻有什麼想法?她連下一餐吃什麼都沒想法,像婚姻這麼遙遠的事,怎可能會有想法。
所幸,服務生正好端餐上菜,適時轉移了話題。
「哇,這個看起來好好吃。」桑如夏假裝被餐點吸引。
路清幫她遞來了餐具,面帶微笑地提醒︰「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擺明想裝死蒙混過去,才剛吞了口濃湯的桑如夏,就這麼含著湯匙,水眸瞠圓,傻住。
他、他還真是不死心哪!
將濃湯咽下,拿開嘴里的銀湯匙,桑如夏才慢吞吞地說︰「我……我對婚姻的看法,其實就那樣。」
「那樣是哪樣?」路清淺挑一下俊眉。
「呃,你知道的,就是兩個人真心相愛,然後互相包容,在一起很快樂,沒有壓力,沒有拘束,相處自然……」
桑如夏努力回想身邊友人在填寫相親數據時,那些非常官方又制式的回答。
「看起來,妳對婚姻的想法很表面。」路清給了她一個要笑不笑的表情。
她暗暗窘了一下,尷尬著,該不會被他發現,她其實是空著腦袋在說這些話?
可惜,路清沒再往下說,低頭喝他的湯,桑如夏偷盯了一會兒,內心忍不住發出驚嘆。
哇,他的吃相可真優雅,連喝湯也是安安靜靜,沒發出一絲聲響。
回頭看看自己這方,湯盤旁沾滿了湯漬,餐巾上滿是面包屑,一個不留神,她的手心還被抹刀上的沾醬沾得整個都是。
桑如夏低呼一聲,一邊擦拭一邊偷覷對座的路清。
只見他吃相優美,桌面干干淨淨,不沾一絲髒污,與她這方相比,落差極大。
發現兩人呈現對比,感應神經向來比電線桿還粗的桑如夏,突然覺得有點赧顏,很不好意思地偷偷擦去那些印漬,放慢了吃速。
結果,一頓飯下來,她渾身不自在,吃得更不痛快,憋得快得內傷。
「路清,我……還得回去趕稿。」還沒等到甜點上桌,桑如夏已經想逃。
「我送妳。」路清的反應很紳士。
「不、不用了!我自己搭捷運就可以。」她立刻站起身,抓起背包就跑。
路清瞇起眼,不假思索地追出去。
「如夏。」他在餐廳門口喊住了那只落荒而逃的小貓咪。
桑如夏的背影抖了一下,抱緊了懷中的碎花棉質背包,一臉尷尬地轉過身。
路清站在餐廳門口,背逆光線,有些看不清面貌,但依稀能見俊雅的輪廓。
他朝她微笑,她恍了一下神,下一秒,他牽起她的手,俯身在她臉頰一吻。
「我再打電話給妳。」
桑如夏回過神時,只听見他說了這麼一句,隨後,她臉一紅,抱緊背包就跑。
啊啊啊!牽手再加親吻,這跟她想象中的第一次相親,實在差太多、太多了!
路清留在原地,目送那抹慌亂逃離的背影,嘴角緩緩挑高。
牽手,親吻,戀愛不就是這麼回事嗎?既然都花時間相親了,何不一次到位?
路清回到餐廳,付清帳款,再步出餐廳時,杜彥希的電話就來了。
「情況如何?你沒欺負我妹吧?」杜彥希在手機彼端半開玩笑地問。
「你怎麼不問問,你妹是怎麼欺負我的?」路清輕哼。
「我大概能猜到是怎麼回事。如夏的時間管理有點差……」
「根本是毫無紀律可言。」
杜彥希吹了聲口哨,繼續說︰「她點餐的時候會猶豫不決……」
「她把重要的時間都浪費在無關緊要的小事上。」路清加重語氣強調。
「作為一個自由插畫家,她很常沉浸在自己的小宇宙里。」
「她根本是恍神天後。」路清一針見血。
杜彥希嘆了口氣︰「所以,這場相親到底還算不算數?」
「當然算數。」路清打開車門,坐入駕駛座。
「路清,我真沒看錯你。」杜彥希哈哈直笑。
發動引擎之前,路清朝著手機彼端扔下一句︰「提醒你,我要的是婚姻,可不是其他的,你既然想把她交給我,那就要有心理準備。」
「我當然知道你要的是什麼,放心,除了你,其他的男人我信不過,早在替你們倆牽線之前,我已經沙盤推演過所有可能性。」杜彥希這回可是用著無比嚴肅的態度說道。
「很好。」利落地結束通話,路清將手機往副座一扔,驅車離開。
城市另一端,坐在辦公室位子上,高翹著一雙長腿的杜彥希,臉上笑容咧得大大的。「路清啊路清,像你這麼優秀的家伙,不把你拐來當我妹的老公,這怎麼行,肥水不落外人田,你這個妹婿我是先訂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