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素雲每次听到派遣這兩個字,都會有種難言的心理壓力,同事們很少喊她的名字,總是派遣派遣地喊著她、使喚著她,剛進公司時她真的覺得很難融入到這個職場里,可後來久了她慢慢也就習慣了,干脆就把派遣兩個字當做是自己的名字,反正她在這里的工作就是滿足正職員工的一切需要,不管他們吩咐她做什麼,她認真听話地去做就是了。
她並不是奴性重,只是責任感使然,如果不想做一行怨一行的話,就得盡量在工作中尋找樂趣,這樣繁忙勞碌的工作時間才容易快些熬過去。
說到樂趣,羅素雲其實很喜歡偷偷觀察這群業務人員彼此間競爭意識與地位的消長狀況。職場是個很現實的地方,你的業績夠好,就能得到上司的寵愛,再加上豐厚的業績獎金,業務員們紛紛使出渾身解數應付各種難纏的客戶,期望能得到多一些的訂單,在公司里說話也就能大聲一點。
他們公司的重點商品是監視器,還有各種防盜防災相關的商品,以及居家防護、門禁對講感應系統,客戶群主要是各中小企業、商場,個別家庭的需求也有專人負責接單,配合各大保全公司的系統進行裝置。
其中有一個同事劉總,因為講話的速度很緩慢,所以在外面跑業務的時候總是被打槍,每次業務會議上他都會被提出來檢討,被總經理罵得狗血淋頭的,他在業務部就是地位最為低下的職員。
當然,不管他地位再怎麼低下也比羅素雲的地位要高一些,但總的來說,目前辦公室里就屬她和劉總被欺壓得最慘。
是的,劉總,他的名字就是單名一個總字。他一個業績墊底的小職員,因為這個名字真的被取笑得很慘,幾乎每天都會被同事或客戶消遣個好幾次,只有羅素雲不會故意開他的玩笑——因為她非常明白被人欺壓的感覺,怎麼可能會去欺負人?
因此,劉總算是在辦公室里唯一一個對羅素雲比較友善的人。
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劉總,突然起身走過去,拿起那把直滴著水的雨傘,甩干了水之後,拿回到羅素雲的位子上。
他膽子小,不敢跳出來替她抱不平,但還是有可以替她做的事。
「謝謝。」羅素雲抬頭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放旁邊就行了。」
「不客氣。你的商品建檔資料還有多少沒完成,要不要我幫你?」
「不用了,這是我的工作,現在是午休時間,你應該好好休息一下。」羅素雲謝過劉總的好意,她現在比較苦惱的並不是工作未完成,而是自己那淋得濕答答的衣物。
放在抽屜里的毛巾已經讓給趙恆東了,沒得用的她只能想辦法盡力扭干身上的水滴。
「我那里有一套新的運動服……」劉總回位子上取了衣物過來遞給她,微笑著慢吞吞地說︰「你換上吧,小心感冒了。」
羅素雲看了看他手上的衣服,再看看自己濕答答的狀況,幾乎不用考慮就接受了他的提議。「謝謝你,劉總。」
同樣是叫他的名字,劉總就是知道羅素雲一點開他玩笑的意思都沒有。
「不用客氣,能幫到你就好……」他慢吞吞的說話方式,沒幾個人受得了的,羅素雲是他在公司里遇到的第一個有耐性听他講完話的人,他對她一直抱存著感激的心情。
平常看到她被大家無情地使喚,劉總也很想替她打抱不平,只可惜他自己的處境也不是太好,先前試過幾次站出來替她說話,反而害得她和他被大家折騰得更慘,後來劉總就學乖了,只要默默地幫她就行,盡量不要跟其他人產生爭執,比方說趙恆東剛剛的那句質問,劉總膽子再大也說不出口。
然而他這次遞干淨衣物的舉動太過惹人注目了,趙恆東看到那個在公司里總是和他保持距離,總是對他面無表情的羅素雲,竟然對著劉總溫柔地笑了,他胸口一緊,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覺蔓延了開來——
「好心借你們用?」趙恆東根本忘了自己剛剛才當過搶飯團的強盜,現在指著別人的鼻子大罵竟然還不會臉紅︰「我看是你們強搶過去的吧!」
田青和尷尬地望著趙恆東,他沒想到趙恆東會當著大家的面指責他。就算真的是他搶過來的又怎樣?那個派遣本人都沒有抗議了,趙恆東跳出來發什麼瘋?
只可惜,他不敢跟這個業績比自己好的前輩隨便大小聲,只好找理由解釋。
「我們只是想跟她一起共撐把傘回公司,是她自己先跑掉的。」田青和與另外一個男業務身上大半都是濕的,唯一受惠的人其實只有池惠美而已。「如果她不願意借的話,直說不就好了?」
池惠美也不爽了起來,不就是把雨傘嘛!值得他們這樣吵來吵去的嗎?
「我們可不像某人,面子大到可以使喚派遣出去買便當,現在可是休息時間呢!」她眼尖地發現趙恆東桌上的便當,頓時就猜到羅素雲冒著大雨離開公司的原因,近來她故意派給羅素雲許多雜務,一連好幾天羅素雲都是自己帶午餐來公司的。「你把人家當女僕用,還敢說別人?」
趙恆東尷尬地望了羅素雲一眼,見她根本就沒理他,一股氣積在胸口怎麼都揮不去,只好繼續朝池惠美噴火︰「你怎麼不反省自己?把一堆雜事都推給她做,明明都是些不急著用的資料、報表,卻要人家限時之內完成,你存的什麼心?故意欺負人是吧?」
「誰說那些資料不急?我下午就會用到!」池惠美瞪著他,要比大聲整間辦公室沒人比得過她,身為總經理的佷女,她這個助理寶座坐得穩穩的,她就不信趙恆東凶得過她。
「你老是這樣欺負新人,到底是哪里有問題?明年度的公司員工健檢是不是應該預約心理醫生來看診比較好?」趙恆東沒有明著跟她吵架,倒是暗暗嘲諷起她是不是心理有問題。
「你……」池惠美氣得滿臉通紅,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事實就是這麼剛好,她有定期看精神科的需求,因為有家族遺傳史,池惠美有兩個雲英未嫁的姑姑,先後被診斷出罹患精神疾病,還有她女乃女乃當年也因為憂郁癥纏身,晚年鬧過好幾場自殺,造成不小的騷動……為了預防自己也步上後塵,池惠美非常積極地尋求名醫治療。
當然,這件事是他們家族的秘密,應該沒有人知道才對,因此當趙恆東突然這樣批評她,她就像被人掀了老底似的難堪和氣憤。
「好了、好了,明明不是什麼大事,你們干嘛為了一個不重要的派遣吵起來?大家都是為公司賣命的好同事,要以和為貴嘛!」田青和怕心上人下不了台,連忙跳出來打圓場。
「就是啊,別吵了。」
「派遣也是公司的員工,你們這樣真的很奇怪……」趙恆東以為自己這樣講,多少能得到羅素雲感激的眼神,可人家卻在這個時候突然間退場了。
羅素雲拿著劉總好心提供的衣物去廁所換裝,對于辦公室里那場因她而起的爭執,她沒有辦法制止,也不想無端被卷進去,最後只能選擇逃開。
她一直都安安分分地做著自己的工作,就算被同事們無視、被瞧不起都無所謂,能準時上班、準時下班,準時領到薪水就行了,她來公司並不是來交朋友的,工作能按時完成比較重要。
過去這段日子里她的確被欺壓得挺慘的,不過忍著忍著就習慣了,她不明白趙恆東方才為什麼要眺出來替她抱不平,說實話,她一點感激之意都沒有,反而覺得他這樣做替她招來了麻煩。
換好衣物回到辦公室,她動作輕緩,盡量不發出聲響,低調得簡直不能再更低調了,可才剛坐下就听到池惠美的大聲叫喚,明明兩人的位子就在附近,她卻總是叫嚷得全辦公室都能听見。
「喂,派遣,你的商品資料表到底key好了沒?」池惠美一見到她就有氣,不知道為什麼,她毫無原因就是討厭羅素雲這種默默忍氣吞聲、把吃苦當吃補的性格,她愈是不反抗,池惠美就愈想欺負她。
「不好意思,還差一部分,大概再半個小時就能做好。」
要不是被叫去買便當,她應該已經把新商品的資料都處理完了,可是這樣的抱怨講出來是沒用的,沒有在池助理規定好的時間內完成工作,就是她的失誤。
「一份簡單的資料你都能忙一個早上,公司請你來到底是做什麼的?給那些只會出一張嘴的業務當貼身保母嗎?」
趙恆東走過來正準備把便當轉送給羅素雲,誰叫他搶了人家的飯團,又害得她淋得一身濕呢?但听到池惠美不依不饒地還在追究羅素雲的工作不力,他的火氣真的只能愈升愈高。
「池惠美,你不要太過分喔,仗著總經理的威權……」整個業務部大概也只有趙恆東敢這樣正大光明地嗆池惠美了。
就在趙恆東打算繼續替羅素雲抱不平的那一刻,羅素雲猛地攀住他提著便當的那只手腕。「別說了。」
她眼神里滿是難言的懇求,趙恆東接收到了,難得她在公司里願意和他有互動,瞬間他什麼火氣都消下去了。
「這個,還是你吃吧。」把她買回來的便當擱她桌上,不等她拒絕轉身就要走,趙恆東覺得她穿著別的男人的衣服,看起來很是礙眼。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雞婆,明明就不愛管閑事的,或許,真的是愧疚感在作祟吧。「對不起,我不應該搶走你的午餐。」
羅素雲沒料到他會向自己道歉,縮回手之後驚訝地望著他。
「怎麼,你們兩個好上啦?」池惠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用不懷好意的目光打量著他們,八卦之心人人皆有,她真想看看公司里那些總愛追在趙恆東後面跑的女人,會怎麼看待這件事。
趙恆東臉色突變,這下子換他說不出話來了。
「怎麼可能。」羅素雲沒什麼表情地應了這麼一句,然後迅速回過身,把已經完成好的部分先印出來交到池惠美的桌上,用公事轉移了焦點。「我很快就能打完的,麻煩再稍等我一下。」
趙恆東听到她的回應後,臉色更加難看了。
跟他聯結在一起,她真的就那麼不願意嗎?他都還來不及說什麼,她就急著一口否認了,他對此感到非常的不開心。
套句時下最流行的話語︰寶寶不開心,可是寶寶不說。趙恆東瞪著那若無其事回位子上繼續keyin資料的家伙,手里還尷尬地拎著那個被拒絕的便當,氣悶得想咬人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