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禹道是一家光電設備制造商的市場營銷部兼任研發部的經理,這是邵家的家族企業。
邵家原是家設備代理商,約莫二十年前,邵禹道祖父那一輩決定自制研發,故在英國成立研發機構,技術成熟可商品化後才開始在台灣制造。
除了自產自銷,同時也是國際間數一數二的設備代理商的因素,邵禹道因應業務需要,常需至國外出差,每個月至少出國一次,公司一直與固定的航空公司簽有合約,可以優惠的價格購買機票與累積里程數。
上回,英國研發機構那出了點狀況,緊急臨時出差,由于合作的航空公司最快的那班飛機,時間並不漂亮,不僅有一個中轉站,且抵達時已是傍晚,對邵禹道來說,等于浪費了一天時間,故蕭品珺訂了另外一家航空公司的直飛班機,中午之前就可抵達,能馬上進入工作狀態。
可邵禹道上了機後,就對那家航空公司抱怨連連。
他抱怨沒有廂門,無隱私空間;位子不夠寬大,桌子也太小;餐點的牛排略硬,只有咖啡及格;機上沒有Wi-Fi,無法上網……等等等等。
蕭品珺是個大而化之的人,對于邵禹道龜毛挑剔……要求完美的個性,她一向都很不以為然的,故一用完餐,她立刻戴上眼罩,掛上耳機,假寐休息,臉還故意朝向背對邵禹道的那邊,除非邵禹道用腳踹她,否則就算邵禹道用吼的,她也會假裝耳機品質太好,啥都沒听見。
沒想到,她竟然真的睡著了。
更沒想到,她那個龜毛的表哥竟然在機上發燒感冒了。
慶幸的是,發現他身體狀況不佳的空姐處理得宜,讓邵禹道幾乎可說是一覺到機場,讓蕭品珺優閑地度過機上時光,而且,邵禹道竟然沒抱怨那家班機害他發燒生病,真是阿彌陀佛。
邵禹道其實不是不好的老板,只是他個性上非常注重細節,講好听點是觀察入微,細心留神,難听點就是龜毛加三級,也因為他對于完美近乎苛求的性子,才會同時兼任研發部經理,加上他記性好、邏輯清楚,蕭品珺常覺得他根本不需要秘書,只要有個幫他提東西的跟班就好,省點人力支出。
不過這樣也好,本來就沒想當女強人的她樂得輕松,只要他又開始挑剔時,把耳朵關上隱形門扉就行啦。
邵禹道一臉正經嚴肅,以讀稿似的平板口吻道︰「上回搭的那家航空公司時間比較好,中午之前抵達倫敦,可以順利餃接工作。」
「不過這次合作的航空公司的這班班機,早上七點就到倫敦了,時間比那家航空公司更漂亮。」蕭品珺沒想太多,率直地說出實際情形。
她心想,要順利餃接工作,當然是早上抵達的最好啊,而且過往大都是搭乘這個時段的直飛班機,邵禹道沒理由不清楚啊。
虧她剛才還「稱贊」邵禹道記性好呢,才沒幾秒就打臉她。
「太早到,精神狀況較差,就訂上次那間航空公司的班機吧。」邵禹道低下頭繼續忙碌。
太早到,精神狀況差?
蕭品珺瞠目結舌。
不都一樣在飛機上待了十七八個小時嗎?
況且邵禹道不是對那家航空公司的客機設備抱怨連連,卻還要自找罪受是哪招啊?
「听到了沒?」邵禹道眉心微蹙,好似對于蕭品珺一直沒反應而略帶不悅。
「好啦,我現在就去重訂機票。」
蕭品珺略歪著狐疑與不解的頭,走出經理辦公室。
門板一闔上,邵禹道坐得直挺挺的身子立刻彎了下來。
她沒發現吧?
應該沒發現吧?
蕭品珺不是個謹慎細心,也不是善體人意的女孩,對于秘書這個職位來說,算是不稱職,當初要不是因為公司股東小阿姨要幫她大學畢業之後就賦閑在家,不是約會就是花錢的女兒找份工作,硬塞到邵禹道這邊來,他根本不可能聘用這樣的秘書。
不過這個時候,他反而慶幸表妹的遲鈍。
邵禹道垂著頭,兩手抓著額,倒映在辦公桌玻璃上的俊顏,透著不明的可疑紅光。
要是給他選擇,他當然是不想再坐上次那家航空公司的班機。
它們的機型較為老舊,設備不夠新穎,連Wi-Fi都沒有,舒適度亦是不足,但是……
有一個溫柔貼心的空姐。
上一回,他因為發燒生病,腦子昏昏沉沉,忘了注意她的芳名,中途送餐時,有人遞了名片給他,但不是那位空姐,而是另一個比較年輕的女孩,所以他直接把那名片跟用過的紙巾揉在一塊兒了。
雖然他可說是一路昏睡,餐點也只吃沒幾口便未再動手,但是他知道,那個空姐一直有注意這邊的狀況,適時提醒他吃藥,替他換上冰袋,直到他體溫降下來為止。
他完全清醒過來時,是機上廣播即將著陸的時候了。
一醒來,他便想到那名空姐,有股強烈的,驅動他去認識她。
可奇怪的是,她不見了。
一直到下飛機時,在機艙口送客的空服員中也沒有她的身影存在,他幾乎要以為,他只是因為身體不舒服而做了一個夢,夢到從小因為父親上班忙碌,母親也常有太多的交際應酬,而不得不自立自強的他,難得的,在身體不舒服、心靈較為脆弱的時候,有這麼一抹溫柔陪在他身邊。
他記得她涼涼的小手、溫婉的微笑,調配得宜的開水溫度,還有淡淡的清爽檸檬香……
他忘不掉,她的手滑過他臉龐時的觸感,貼上他頸子時,他竟有想依偎柔軟掌心的沖動。
他忘不掉,她輕柔叮囑他好好休息的天使嗓音,讓他在不夠舒適的位子上能睡得安穩。
他忘不掉,她發現他發燒時,眼神閃過的焦灼,連他母親都未曾在他生病時,這般擔憂過。
他猜一開始的那杯檸檬水,是她調給他的,她早發現了他的不適,而那個較年輕的空姐,並沒有這樣的體貼,連幫他鋪床時,都還有點狀況外的迷惑。
這樣對一個女子念念不忘是頭一遭,所以他才會決定這次出差仍搭乘那家航空公司,且無論如何,他都要得到她的聯絡數據!
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
在來往穿梭的空姐里,邵禹道沒看到印象中那一位。
難不成她剛好今天休假,或排到別的班機服務去了?
還是她換了航線?
但距上次搭機不過才差二十天而已,休假的機率應該比較高。
也許她去服務經濟艙或商務艙的客人了?
邵禹道探出頭往後瞧,頭等艙位于飛機上層,後方則是經濟艙,中間以簾子區隔,他根本看不到那邊的動靜。
只有親自去走一趟了。
若是她人沒在後方的經濟艙服務的話,那就得到下層的商務艙找人……
幸虧頭等艙客人可以走遍整架飛機,要是有空服員問起,他也已經想好理由了。
邵禹道收起桌子站起身,一旁正在觀看機上提供的電影的蕭品珺好奇抬頭。
「經理,廁所在另一邊……」
邵禹道假裝沒听到蕭品珺的提醒,以生人勿近的嚴肅表情,走向了後方的經濟艙。
「這位先生,請問您要找廁所嗎?」一位空服員迎上來,笑容可掬。
「嗯……」邵禹道左右觀察了下──沒看到人。「我要去經濟艙找朋友。」
「是這樣啊。」空服員退開讓路。
邵禹道暗暗在心里松口氣,在經濟艙繞了一圈。
途中,又有空服員過來詢問,他以一模一樣的台詞打發。
他也不算說謊是吧,他的確是找人,只是還不到朋友的程度罷了。
整個飛機都走一圈了,就差沒沖進駕駛艙,很遺憾的他並未看到她。
莫非真是休假了?
他很是沮喪地回座,覺得椅子比剛上飛機時,更不舒適了。
「經理,你剛去哪?」蕭品珺移開一邊耳機問。
邵禹道淡瞟了她一眼,視線落在她前方的屏幕上。
「妳在看什麼?」
「電影啊。」
蕭品珺才想拿出節目表介紹,邵禹道突然咳了兩聲。
「欸,經理,你不會又感冒了吧?」說著,蕭品珺作勢從置物箱中拿出隨身行李來。
邵禹道抬手阻止她的動作。
「喉嚨癢而已,幫我請空服員送杯水來。」
「喔。」
蕭品珺按了服務鈴請空服員送水過來,邵禹道喝了兩口後,以一種「忽然想起」的口吻,裝作不經心地聊起上回發燒的事情。
「上次發燒,那空姐主動送了檸檬水過來。」
「有這回事喔?」蕭品珺一臉狀況外。
邵禹道真想海K她兩拳。
「妳睡夢正甜,當然什麼都不知道。」
「哈哈!」蕭品珺笑得爽朗,絲毫不覺得那有什麼問題。
「記得那空姐叫什麼名字……陳……還是吳……」
「是張吧。」
「張?」原來她姓張。
「對啊,她名牌寫著張苓恬。」跟她大學同學名字只差一個字,所以她才會印象深刻。
張苓恬?
怪了,這名字他怎麼會有印象?
「她不就在那嗎?」蕭品珺指向在前方送咖啡的張苓恬。
三條線落下邵禹道額角。
原來是上回主動給名片的空服員,無怪乎他會覺得曾在哪听過。
「不是她,是另一個。」邵禹道搖頭。
「另一個喔?」
「記得她好像姓陳……還是吳……」邵禹道繼續演。
「那我就不記得了。」沒什麼必要的姓名,蕭品珺絕不會花心思去記的。
他怎麼會痴心妄想表妹能指望呢?
她上回還記錯美國那邊合作超過十年的貿易公司總經理名字呢。
這時,張苓恬走了過來,微笑問道︰「需要來杯咖啡嗎?」
邵禹道擺手拒絕,蕭品珺卻攀談起來了。
「小姐,上回我們有搭飛機,除了妳以外還有一位空服員,我老板發燒的時候,是她幫的忙,不知道妳有沒有印象?」
我當然有印象!
張苓恬眼神閃過一絲哀怨。
因為妳家老板把我的名片跟用過的紙巾揉在一起!
「呃,好像有一點。」張苓恬裝了裝矜持。
「那位空服員叫什麼名字?姓陳還吳?」
好樣的!
邵禹道收回剛才對蕭品珺的抱怨。
他這個少根筋的秘書,還是有用處的。
「你是說熊若娟學姊嗎?」
蕭品珺尋求指示的眸望向邵禹道。
邵禹道有些不自在的輕咳兩聲,「可能吧。」
「她離職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