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的過,韓元殊顯然是個很懂得享受的男人,他天天帶著小敬在外策馬奔馳,游手好閑,三餐倒是不忘回來吃,偶爾還得應付突然出現在他房間的半果妓女。
唐翎則天天努力練習,廚房里極熱,她總是練習到汗流浹背,不時以布巾、袖子擦拭額上的汗水,但她卻沒感過一聲苦。
唐心樓的白天與夜晚截然不同,白日時如尋常客棧,賬房、跑堂、廚房忙忙碌碌;華燈初上,就成了絲竹繚繞、一片紙醉金迷的聲色景象,李鳳芝嬌滴滴的帶了一群體態婀娜、半露酥胸的女子送往迎來,除了多名護衛站崗,不讓來客藉酒意胡鬧外,多名丫鬟、小廝仍穿梭在各層樓的房間,送吃送喝,廚房里仍是忙得不可開交。
只是,負責料理的不再是傅老,這時的客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就讓其他廚子去忙。
唐心樓原名叫魏家樓,是甘城的老餐館,創辦人魏燕是皇宮御廚退下來的,擅長各種宮廷筵席,一開始就有慕名而來的大批食客,歷經四代,人丁一代代凋零,能料理傳統菜肴的老師傅寥寥無幾,雖有學徒不少,但都無法學到精髓,如今也只有年已五旬的傅老可以呈現原味,入夜後,唐心樓雖添了粉味,也是他傳授功夫的時間。
「做這道功夫菜要有腦袋,像畫畫似的……」
廚房里的長桌上,圓形的白玉瓷盤盛裝著以各種熟成肉片排成的花朵後,再以烹調好的野蔬排成一幅山水春景圖,令人驚艷,光看都讓人舍不得吃了,但傅老要每人試試,這一吃,個個意猶未盡,頻頻動筷,吃完後,傅老要每個人試做一小盤,成果不一,天賦及練習都是主因。
這邊的老中青學生在學這一道菜,在廚房的另一角落,唐翎獨自在一張長桌上揉粉,再以蔬菜搗汁後,加入粉中又揉又 ,即使她手勁已不小,仍 得滿身大汗,但傅老過來看了看,還是沒達到他的標準,嫌棄的將面皮扔回桌上。
「完成時間太長,皮薄厚不均,不及格。」
唐翎光練這份活兒就已練十天,甭說她練到渾身快沒力,因為低頭干活,脖子酸疼,腰桿是彎著也疼,直起也疼,事實上,她全身沒有一處是不疼的。
但傅老要求她 的面皮要到薄透,片片都得同重同薄,這靠的是手感,不得倚賴秤子,她也只能咬牙一練再練。
反之,韓元殊日子過得悠閑,看著她天天在晨雞一鳴,就頻打哈欠的到廚房里揉 面團到三更半夜,三餐她自己吃的隨意,但弄給他吃的雖然家常,倒很入他的口,奴性堅強的她不曾抱怨為何她得替他張羅三餐,收下的三百兩銀,她只留一張百兩銀票,說「你給太多了,另外,我交五十兩給傅老,總是多了你一人吃住」。
她很特別,有時還會認真的問︰「韓元殊,你有特別想吃的嗎?」
「妳煮什麼我就吃什麼。」
她送給他一個大白眼,「你哪那麼好養?你嘴刁得像我娘,我總得想著變花樣,就怕你不肯吃浪費食物呢。」
有時候,他會想,幸好她娘對美食的要求如他,也慶幸唐翎的生命里有那樣的娘,所以,他得以坐享其成,毫無阻礙的享受唐翎的廚藝。
只是,此刻,他就站在廚房外一隅,這個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唐翎在燈火通明的廚房內,一再重復揉面團,她困到幾度打盹,但仍不放棄,索性拉了把高椅坐下,雙手仍在桌面上搓搓揉揉,但眼皮沉重、頭也重重,就見她先是歪歪斜斜的猛打盹,最後一張臉兒緩緩傾斜趴桌,最後還是貼靠在白面粉上睡著了。
這間廚房佔地大,出入口也有四個,韓元殊走進去,其他人只是看他一眼,就連忙做自己的事,這幾日,韓元殊皆是如此,有時催著困極的唐翎去睡,有時,見她睡著了,便抱她回房,大家早已見怪不怪,對唐翎說他們只是朋友一說完全不信。
韓元殊走到長桌前,看著唐翎呼呼大睡,一小團面團就壓在她臉頰下,鼻尖也有面粉,真是不忍卒睹!
他蹙眉將她打橫抱起,步出廚房後,回到她的房間,將她抱回柔軟的床榻上,替她蓋上被子,熟睡中的她連動都沒動,紅潤的唇開開的,吐出徐緩均勻的呼吸聲,那張沾了粉的臉格外可愛。
他擰濕布巾,輕輕擦拭她的臉,這動作驚醒了她,她坐起身,瞪大眼楮一看,「我回房間了?我肚子有點兒餓……」她喃喃低語,眼楮又要閉上。
「我去替妳拿碗面—」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愣住,但此時已三更天,她又一直打盹,他去幫她拿碗面也只是舉手之勞。
他凝睇著她合著眼身子搖搖晃晃的,索性讓她躺臥床上,他再步出房間,回到廚房,找到正大聲吼人的傳老,「翎兒餓了。」
傅老覷他一眼,沒說什麼,走到另一個爐灶前,利落的下了一碗面給他後,才說︰「那丫頭若不是你的誰?你就沒資格要她替你弄三餐,睡的時間都不夠,還把你當她娘侍候,老子看不過去。」
韓元殊沉默的看他一眼,端了面,轉身就走。
在將熱騰騰的湯面端回唐翎的房間後,不意外的,唐翎早已呼呼大睡。
他在床邊坐下,「醒醒!」
她睡眼惺忪的坐起身來,他替她拿著湯碗,將筷子放到她手上,「吃吧。」
「嗯,可是我眼楮張不開,我的手好像也不是我的……」她不是撒嬌,也不懂撒嬌,是她的眼皮真的黏著打不開,手也酸痛不已。
學習一向辛苦,他學武如此,她學藝也是如此,尤其這幾日,她似乎在學習上受挫,反而沒有一開始做得好,這讓她沮喪卻沒有放棄,而是一再的咬牙練習,他不得不承認,她認真的神態很美好,讓他半夜不睡的站在廚房外看她練習。
此刻,見她累到眼皮都合上,連吃飯都沒力,手酸疼到連筷子都拿不穩—
「罷了。」他索性拿過她手上的筷子撈起面條吹了吹後,傾身喂她,「吃吧。」侍候女人,可是生平頭一遭,但他願意這麼做,只是因為他需要她的廚藝,如此而已。
她眨眨困極的眼眸,眼皮只撐開一條線,嘴一張就吃,細細咀嚼,一臉滿足,「謝謝你,韓元殊,我的手真的是又酸又麻呢。」傅老是可怕的嚴師,操她操得很無良,天知道她已經非常努力了。
「好好學,學好了,別忘了煮一頓來報恩。」
「一定。」她又打了一個大呵欠。
很蠢!但蠢得好可愛,他心里好笑,但表情一樣冷。
她吃一口,閉眼咀嚼,真沒想到有人陪著學藝的感覺這麼好,雖然他一張俊臉仍是冷冰冰的,但一口一口的被他喂著吃面,感覺挺幸福的,當然,她知道他難得展現的體貼只是覬覦她的廚藝,但感覺真的不壞。
她有沒有吃完面,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應該又不小心睡著了,然後,又讓韓元殊叫醒,「醒醒,妳身上很臭,洗完澡再睡。」
她睜開星眸,看著房間的屏風後方,已經備好洗澡水,「你送來的?謝謝。」語畢,她眼一閉,身子又緩緩的倒回床上,將頭埋在柔軟的被窩里。
「唐翎,洗完再睡。」他真不知自己哪來的耐心哄她,他再次將她拉坐起來。
「好……」她下床,卻還是半合著眼楮,神游似的走到浴桶旁,坐下後,靠著浴桶又睡了。
他怎麼會沒有資格要她替他張羅三餐?這幾日,他讓袁鷹找個女暗衛守在唐心樓暗處,就是來侍候她的!
他頭疼的走到窗前,吹了一聲口哨,一名女暗衛無聲無息的現身。
「二爺。」
他回頭看了一眼靠坐在浴桶旁熟睡的唐翎,「點她睡穴,別讓她醒來嚇到。」語畢,他即步出房間,帶上門後,回到一牆之隔的房間。
不久,門外傳來聲音,「二爺,唐姑娘已沐浴好並在床上安睡。」
「嗯。」
女暗衛隨即安靜的沒入黑暗中。
韓元殊吐了一口長氣,要是皇上知道他把萬中選一的暗衛當丫鬟使喚,會不會吐血?但男女有別,他總不能讓唐翎髒兮兮的滿身臭汗入睡,要知道一個不愛干淨的廚師做出的佳肴再美味也難以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