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詠真算了算她年紀,應也有二十五、六了吧?遂問︰「你爸媽不會催你找對象嗎?」
「會問,也會交代有遇上喜歡的,帶回去給他們看看。」
秦詠真點點頭,問︰「目前有喜歡的嗎?」
「沒有呢。」說完,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秦詠真喜道︰「既然你爸媽也鼓勵你交男朋友,我幫你介紹怎麼樣?」
蘇柏方愣了愣,才說︰「可是老師,這種事我不急的。」
「現在不急,等到你急了時,對象都被挑光了。」秦詠真不認同她的想法,又問︰「你喜歡什麼類型的?」
她思考了足有一分鐘之久,才有點尷尬地搖頭。「好像沒特別喜歡哪一型。」她以為感情這種事,對對方的喜歡都是靠感覺的。
莊景羲倏然笑了聲。「她搞不好沒談過戀愛。」
「你怎麼這樣說話。」秦詠真白了他一眼,探問︰「柏方,你談過戀愛吧?」
蘇柏方不看莊景羲,淡聲說︰「大學時期有,分手好幾年了。」
「合不來?」
蘇柏方想了很久,才說︰「不知道。他說分手,所以就分了。」
「你不知道為什麼對方要分手?然後他說分你就分?」秦詠真訝問。
她淺淺笑了一下。「他都說要分了,我總不能死纏爛打。」
閑談間客廳電話響起,秦詠真轉出去接電話,餐廳只有他進食時碗筷輕輕踫撞的聲音。蘇柏方看了眼那正在喝湯的男人,遲疑了一會,才說︰「主任,那個劉宛臻回來上我的班了。」
「我知道。」莊景羲不意外,眼皮抬也沒抬。
她想,音教小姐應該向他報告過了。想起他登門向劉家道歉一事,她再次開口︰「還有,劉宛臻的媽媽說你到他們家賠罪……謝謝你。」
「嗯。」他一樣低垂眼簾,舉箸進食。
「……」既無話,坐在這也無事,她收了自己與秦詠真用過的碗筷,起身道︰「我去洗碗。」步入廚房。
在菜瓜布上擠了些洗碗精,搓揉出泡泡後,她慢慢地搓洗筷子,余光忽有黑影晃動,她往黑影一看,扔了菜瓜布與筷子,退了半步;她戒備地看著流理台上晃著長須的蟑螂,進退兩難——把碗扔著不洗太沒禮貌,但要她與小強共處一室並泰然自若地洗碗實在為難。
遲疑時,那小強振動翅膀飛了起來,她尖叫出聲,她張嘴短促地啊啊叫,想跑卻不知要往哪方向跑時,身後傳來略急的腳步聲。
「叫什麼?」外頭的莊景羲被她淒厲的叫聲嚇得只能放筷進來查看。
「蟑、蟑螂……」
他詫望她。「你怕蟑螂?」
見那飛行物又拍了下翅膀,隨時都有起飛可能,她嚇得腳步一挪,繞到他身後,緊抓他腰間襯衫布。「它、它會飛……」
他低首看了眼那抓在自己腰上的手,有點小,有點白。他轉開目光,看一眼牆面上的蟑螂,道︰「那就想辦法讓它飛不了。」
「怎麼讓它飛不了?它看起來那麼可怕。」她聲微顫,隨時都會哭出來的音色。
「可怕?」他好笑地偏首看她。「你不怕血淋淋的活人,怕一只蟑螂?」
意會了他在恥笑她,她力持鎮定,說︰「人又不會飛。」
「膽小鬼就是膽小鬼,解釋這麼多還是膽小鬼。」他莫名地感到心情暢快,不由得笑了聲,然後移步至角落,翻找櫃里的塑膠袋子。期間,她的手依然緊緊抓住他腰間,他瞄一眼她的手,將翻出的袋子打開,彎身拾起拖鞋;袋子包覆著拖鞋,他挪回流理台前,瞪著那只蟑螂。
「你、你要拍死它啊?」蘇柏方藏在他身後,偷覷牆上不動的蟑螂。
「難道我像是要跟它接吻?」他回首看她,她正好眨了下眼,額前劉海與長睫短暫相會。她這人恆常沒表情,面上情緒淡得像是顏面神經失調,此刻她眼神卻滿是不安與惶恐,手還緊緊抓著他的襯衫。他想不到一只蟑螂竟能令她如此懼怕。
她有點不好意思。「我意思是,可以用其它方法嗎?比如……殺蟲劑?」她提醒。
「順便毒一下自己?」他努下巴示意她看流理台,角落有一籃柳橙。
她抿抿嘴,又建議︰「听說用熱水可以燙死它。」
「好啊,你幫我把它抓著,我燙死它。」
「……用拍的,會爆漿……」她弱聲說。
「又沒要請你吃。」說完突轉首看她,眼里碎著光。「你不喜歡爆漿的?」
「啊?」她沒反應過來。
莊景羲心情很愉快,他笑道︰「我們就不爆漿。」說罷,他看向牆面,手起手落間,那套著塑膠袋的拖鞋已拍上牆壁。
她「啊」了聲,身子顫了下,同時閉上雙眼。
蟑螂落在流理台上,長須動著,腳也動著,就是不見它再飛起。他有點佩服自己拖鞋打蟑的技術,說不爆漿,真沒爆。
他轉首欲瞧她神情,見她緊合的雙眼睫毛顫顫,他忽然捏住蟑螂長須,將它提起,移至她眼前。「蘇柏方,張開眼。」
「它、它死了嗎?」她眼未睜,緊合著。
「暈了。」
「不、不會飛了?」
「都說暈了是能怎麼飛?」他晃了下長須,底下連結的身體也晃著。
「喔。」她應了聲,張開雙眼,隨即尖叫出聲。她松手,轉身就往外沖。
秦詠真掛了電話,往餐廳走來時,與剛抓起包的她擦身,兩人肩膀稍踫了下。「柏方,你去哪?」
「老、老師,我回家了。」她說話時,面上還有驚慌,眨動的眼睫有水光。
「你不多坐一會嗎?剛剛是怎麼了?」秦詠真問。
「不用了,謝謝老、老師、師招待。」她抱著包,迅速換鞋離開。
秦詠真疑惑地走進廚房,莊景羲正在洗手。她問︰「柏方是怎麼回事,我怎麼听見她在尖叫?」
「喔。」莊景羲抽了紙巾擦手。「被蟑螂嚇到。」
「她那麼怕蟑螂嗎?居然嚇到哭了……」秦詠真感到不可思議。
「哭?」莊景羲愣了下,轉身望著母親。
「對啊,我看她眼楮濕濕的,鼻子也紅紅的,喊她她也不大理,包包抱著就跑出去了。」
「真的在哭?」他說不出心里是何滋味,只是隱隱覺得好像過分了。
「我騙你做什麼,你……」發現他表情古怪,秦詠真忽然不說話了,她瞅著他一會,才問︰「真的是因為蟑螂?」
他頓了會,說︰「嗯,我打了蟑螂,騙她蟑螂暈了,然後我……」他簡述方才情況。
「你怎麼這麼幼稚!」秦詠真听了,瞪大眼。「你以為你是小學生啊?」
「媽,不就是蟑螂而已,我哪知道她會嚇成那樣。」
「有很多人什麼都不怕,就是特別怕蟑螂。」就像她,她不怕蟑螂,就怕老鼠。見他不動,秦詠真伸掌拍了下。「喂,還杵著做什麼?」
「嗯?」他不解。
「你把人家弄哭了,不去賠罪嗎?她這樣沖出去騎車也不知危不危險。」
莊景羲反應過來時,換鞋下樓。一出電梯,望著偌大的大廳,才感到懊惱——他根本不知她從哪個方向離開,怎麼追?
聖誕節前夕,教室內外開始布置,聖誕樹與燈串必備之外,落地窗與大門均以雪花泡沫噴劑寫入文字或繪上圖案,整個教室洋溢濃厚聖誕氣氛。
上回在會議上討論了聖誕節活動,今年決定不辦音樂會,改以讓學生帶著自己的聖誕襪來上課,課後老師再將小禮物分送給孩子。
蘇柏方將最後一把糖果與小禮物放入學生的襪子,送走學生與家長後,她收拾物品下樓。她將點名簿置回櫃台後方的資料櫃上,眼前忽落下一球又一球白色泡沫。
她怔怔看著那落下的白色泡沫,一會時間才抬首觀望;上方是天花板,泡沫哪來的?她盯著天花板,百思不得其解時,身後傳來暢笑聲。
「你怎麼還是跟以前一樣,反應好慢。」趙俊維手里一瓶雪花罐。
她轉身,先對上的不是趙俊維的眼,是立在他身後、抱臂看她的莊景羲。她調挪目光,看著趙俊維手上的瓶罐,問︰「你噴的?」
「當然啊,不然你以為天花板真能降下白雪?」說著又將瓶口朝上,噴了一下。白色泡沫落下時,蘇柏方又抬首往上看,她目光隨著落下的泡沫移動,手心還朝上,像要盛接雪花。趙俊維笑道︰「你剛剛就是這樣的表情,很可愛。」
「哪可愛?」她睞他一眼。
「反射弧很長啊。」趙俊維說著說著,看了眼坐在櫃台後的音教小姐,道︰「我沒騙你吧?就說她反射弧很長。」
蘇柏方看看他,再看看儀靜,問︰「你們說我什麼?」
儀靜笑得很甜。「沒有啦,剛剛聊天,趙老師就在玩這個雪花噴罐,噴著噴著趙老師就說你反射弧很長,如果站在你身後噴雪花,你一定不會想到是有人站在後面噴。我說他亂講,他就說他要證明他沒亂說。」
所以噴雪花泡沫是故意試她反應了?
「你下課了吧?」趙俊維放下雪花罐。
「嗯。」蘇柏方點頭。
「那一起去喝茶?」
她遲疑時,儀靜開口說︰「我們要去春水堂喝茶,蘇老師你一起來嘛,人多比較熱鬧,而且我們有拗主任請客,他說沒問題,苓雅教室的老師也會過去。」
蘇柏方還在考慮時,莊景羲道︰「都去吧,難得兩邊的老師聚在一起,可以順便討論一下明年中的員工旅游。」
既是人多的場合,去認識一下苓雅教室的老師也好。可真到了茶飲店,莊景羲在她身側的位子坐下時,蘇柏方有些懊悔——應該回家的。
她瞄了瞄右側還空著的椅子,抓著包想挪位,左側那人道︰「干什麼?」
「主任。」她想了想,說︰「我覺得我還是換個位子好了。」
莊景羲看著菜單,問︰「為什麼要換?」他點了珍女乃和功夫面。
「……就是覺得我坐這里比較不恰當。」
「怎樣不恰當?」他微抬眼皮,瞅了她一眼。「我手上沒蟑螂,你怕什麼?」
她想了一會,抿抿唇後,才說︰「我坐在你旁邊,一男一女的,我怕會有同事誤會。」
這次,他正眼看她,盯了好一會,才問︰「你有病?我像是眼光差的人?」
「……」他才有病,還病得不輕。
「吃什麼?」他無視她的愕然,將手中菜單移給她。「自己看自己劃。」
接過菜單,她看了看,執筆在珍珠女乃茶與功夫面上各劃上一筆,再將菜單往下傳。傳了一輪後,莊景羲拎著菜單去結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