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視線交纏著,教似錦莫名地羞澀了起來,有些尷尬和不自在,她隨手往床邊的架上一指,轉移話題。
「那兒有卷字軸,我打開一瞧,那字寫得真好,是三爺寫的?」
「你以為在我房里找著的就是我寫的?你又不是沒見過我寫的字。」那卷字帖是他回宋府時寫的,並未落款,純粹寫心境的。
「欸……可是那字跡雖是行書卻又帶點草書的張狂,我還是認為是三爺寫的。」似錦走到架前將字軸打開。
「為何?」
「我學畫,對字也有點研究,有人說從畫與字看人是最準的,三爺是個內外不一的人,雖愛笑卻淡漠,雖有禮卻傲慢。」話一說完,她恨不得咬掉舌頭,暗惱自己說得太多。
她是不是有點太白目了?下次說話非得經過大腦不可!
李若凡怔怔地看著她,啞聲問︰「你瞧,這上頭寫的是什麼意思?」
「莫道不依然……」慶幸他沒追究她的白目,她趕緊把心思擺在這字帖上。說真的,她對文言文的研究不多,「要我解釋,應該是別說不留戀之類的吧。」
話落,她隨即被從背後熊抱住,嚇得她心都快要從胸口跳出來。他呼出的氣息吹拂過她的耳間頸項,教她渾身都發燙,猜想他惡習發作又要欺負她,但等了好一會,他只是靜靜地抱著她。
似錦垂著臉,方才他們之間的氣氛還不錯啊,難道因為她太白目說了那些話,讓他感覺受傷了嗎?看來她應該跟他道歉才是……正忖著,後頸突然有抹被舌忝過的感覺,嚇得她放聲尖叫,下一刻卻被他摟得更緊,耳邊听見的是他的大笑聲。
這個人……氣死她了!
「你要不要吃飯啦!」她不想吃冷飯,他也不要一直抱著她,拿她充當人形暖爐!
「我想吃你。」他笑意未歇,在她耳邊沙啞低喃著。
似錦的心都快要竄到喉頭了,她沒有回頭的勇氣,也沒有充耳不聞的魄力,她直瞪著前方,想不出可以轉移他心思的完美話題。
別人說話那麼簡單,睜眼都能說瞎話,死的都能說成活的,為什麼她除了呆滯就是呆滯?
「似錦,我很感謝二夫人。」他突道。
「嗄?為什麼?」這天底下可以感謝的人太多了,為什麼要感謝那麼刁蠻任性,以欺負下人為樂的人?
「因為她讓我提早將你迎娶進門。」讓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擁抱著她,讓他閉上眼前可以親吻她,在他一張眼時就能看見她。
原來,他在意的不只是他倆相似的處境,他看見的不只是一個美貌的倔強姑娘,他想得到的不只是她那一手好畫,這些充其量不過是他接近她的借口,說穿了,他就是想要她,而他身邊的人卻早在他察覺之前發現。
似錦皺著眉,覺得他說這話像是他早就屬意她,但屬意一個人會是這種方式嗎?她真的很懷疑。
稍稍回頭,就見他笑眯了一雙黑眸,一點算計都沒有,像是多開心似的……所以說,他是真的喜歡她?
想到這里,她小臉很不爭氣地紅了,而他也很不客氣地偷襲她。
唇吻上她的,鑽入她的唇腔里勾纏著,她羞澀地想將他推開,他偏是強勢得教她推不動半分,只能任由他放肆地纏吮著,直到
「呼吸啊,你一直憋著氣,要是厥在我懷里,我一時情生意動又將你看過一回,可怎麼好?」
那把沉醇的戲謔笑嗓教她羞惱地將他推開。「你變態!」提起他沒有君子風度的「偷窺」一事,她怎麼也不能忍受。
那是犯罪啊!
「別拿李叔昂來罵我,我遠不及他的一半。」他正色道。
「嗄?」他的意思是說變態是李叔昂?「你們兄弟一個樣,有其兄必有其弟,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過是將你看遍就落得這麼重的罪名?」他無法忍受她把他和李叔昂歸類在一塊,非得糾正她的想法不可。
「我罵變態已經很客氣了!」如果在她的世界,他會被拖出去打成豬頭。
「既然如此,那就一報還一報吧。」
「什麼意思?」她有不祥的預感,慢慢往門邊移動。
「我看遍了你,唐突了你,所以現在……」他在她面前寬衣解帶,欣賞她瞬間漲紅的臉。「我讓你看遍我,也算是還了你一回。」
「我不要!」可惡,他故意擋在門前,這下她還能逃到哪去?
「怎麼可以不要?東秦律例,一報還一報,揍了一拳便還一拳,打了一鞭便還一鞭,所以這是我的罰,你非接受不可。」他一把褪去了外袍和中衣,動作快得似錦根本來不及阻止。
這到底罰誰呀?!她不要看!「你不要再月兌了!」
「可你不原諒我,你沒收回罵我的話。」他的手就按在褲頭上,只要他一扯,她馬上可以瞧見他精實的赤魄。
「我原諒你,我收回任何罵你的話!」似錦沖向前抓住他的手,真的很怕他手一松,她就必須淪為他的同類。
不要……不要逼她當變態。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這麼著吧。」
似錦松了口氣,忙道︰「天冷,三爺還是趕緊把袍子穿上吧。」
「也好,趕明兒要出遠門,要是染上風寒就麻煩了。」他笑眯眼,示意她替他取衣。
「可不是嗎?」她趕忙去幫他取衣,動作飛快地替他穿上。「三爺明兒個出遠門,是要上哪?」
快,轉移話題,不要再嚇她了。
李若凡笑眯眼,道︰「先去江年縣巡視太夫人的幾個莊子,秋收過後,我跟太夫人提議讓莊子可以趁這當頭再種些青稞黍米,算是莊頭自身的收成,不額外抽稅,回程時會順便往平寧縣瞧瞧宋家的莊子,了解一下宋家莊子的莊頭如何照顧底下的農戶。」
「太夫人的莊子不是宋家的?」她詫問著。
「不是,那是太夫人的體己,就好像大夫人的陪嫁里不也有莊子,這是屬于大夫人的嫁妝,只有大夫人才能動用。」
「所以宋家的莊子是大房和二房的。」她一點就通,隨即又想到了什麼,「既然這些莊子都由老夫人打理,你介入……好嗎?」
她可沒忘記柳氏待他的態度,輕蔑和鄙夷都不足以詮釋柳氏看他時的眼光。
「沒什麼好不好,我不過是順路經過罷了。」他笑了笑,拉著她在桌邊坐下。「你怕老火人對付我?」說真的,他還真沒把柳氏看在眼里。
似錦想了下,邊替他布菜邊問︰「老夫人為什麼討厭你?」
「你覺得一個人討厭一個人需要特別的理由?」
「當然需要,畢竟有因必有果。」對一個人產生喜歡或討厭的情緒,通常都有一定契機。「而且,必定是親近的人。」
李若凡富饒興味地注視著她,問︰「怎會這麼想?」
「誰會在乎一個毫無相干的陌生人?不熟識沒情分就不會產生愛恨嗔痴,要怨要討厭,至少也得要有利益沖突,或是擋了誰的路。」她抬眼問︰「可是很奇怪,我覺得老夫人對你和對侯爺的態度很相似,這是為什麼?」
李若凡微揚起眉,倒沒想到她看人的眼光頗精準。「你說呢?」
「我要知道就不會問你了。」見他用膳,她也扒飯入口,吃了幾口還是忍不住問︰「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得罪了老夫人?」
「怎會?」有些時候,不需要特別得罪人,光是一個人的出身就可以衍生出他人心里的怨念。
「可是我覺得老夫人對你……」想了下,她還是決定別說了,一旦說出,可就傷人了。
柳氏除了瞧不起他之外,那眼神簡直像是見到一只螞蟻般,仿佛只要她想,隨時都可以摁死他似的。
如果不是得罪,怎會生出那般露骨的怨恨?
他得罪過柳氏嗎?他記得在被柳氏趕出府之前,她雖沒有給過他任何好臉色,卻也不到苛待的程度,直到二叔病重那當頭,柳氏代替父親照顧二叔,他無意中瞧見坐在床邊的柳氏淚如雨下後,柳氏開始處處找他麻煩……一道靈光閃過腦際,一樁不可思議的假設隨即成形,教他輕呀了聲。
「怎麼了?」似錦不解地問。
李若凡直瞪著她,突地咧嘴笑了,那模樣讓似錦抱著碗偷偷地往後退,懷疑他又企圖不軌時已經來不及了,嘴已經被他給封住,舌甚至鑽進她嘴里……
「果然,吃在你嘴里的特別香。」他舌忝了舌忝唇,嘗著從她嘴里搶來的殘羹。
似錦一張臉像是紅透的西紅柿,已經找不到任何的話形容他的變態,也不敢說出口,很怕被他強迫一報還一報。
「嗯?」
「我以後再也不要跟你吃飯了。」她抱著碗躲到榻上。
變態,連她嘴里的都搶……是誰說古人都比較保守的?
「別這樣,你可要好幾天見不著我,不趁現在多看幾眼,要是太想我該怎麼辦?」李若凡很輕松地將她拎回桌邊,而且是擱在他腿上。
「三爺多想了。」不要自我感覺那麼良好,他真的離淡漠倨傲的君子形象愈來愈遠了,她都開始懷疑當初瞧見的是幻覺了。
「可我會想你,很想你。」
似錦張著口,很想吐槽他,可偏偏她就是這般不中用,人家隨隨便便幾句話就能教她心跳加快,智商瞬間負數成長。
「似錦,想我吧;只想著我。」他啞聲喃著,才貼得近些,便見她搗著嘴,他不禁低低笑開。「不張嘴,你怎麼用膳?喏,快點吃吧,明兒個我得要很早出門,你總不好讓我睡少吧。」
似錦瞪著他,不怎麼肯信他的話,但是卻也沒轍,「那就趕快吃啊。」不要老是對她這樣那樣,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李若凡直瞅著她笑,教她都不知道該把眼擱在哪個方向。
這還不是最慘的,最可怕的酷刑是在爬上床之後,她非常惶恐不安,認為他今晚肯定不會放過她。
但、是!他睡著了,真的睡著了。
她的背就貼在他的胸膛上,熱度透過衣料暖著她,還感覺得到他沉勻的心跳,她安心了,數著他的心跳跟著一道入睡,甚至還忘了偷偷挪開他橫在腰上的手。
如李若凡說的,一大早他就出門了。
真要說的話,她算是挺失職的妻子,沒能早起替他備膳,也沒將他送出府,想了想,她真覺得自己很糟。
好吧,等他巡完莊子回來後,她就試著再早起一點。
將自己打理好之後,她便在府里看看有什麼工作,好比說年節近了,府里的窗花和繡幔都得要換新,她得去問眾人的需要,再去跟帳房說一聲。
但一如她所料,帳房那頭對她愛理不理的,她真是慢慢習慣被人虛應的感覺了呢,反正該做該說的,只要是她分內的,她就得執行,要是帳房吐不出錢,她也只好把這事報告洪嬤嬤,至于後頭如何,就不關她的事了。
其余的時間,她大多是待在小姐那兒,而先前和梅蘭她們說好的繡屏,也在小姐拿出體己買了線和水綾之後開始動工了。
一切都非常和平,而她更是享受著難得的平靜,尤其睡覺時她可以獨佔那張烏木四柱大床,從床畔滾到內牆,想怎麼滾就怎麼滾,真是寬敞無比。
比較可惜的是,冷。
這兩天氣溫一路降,伴隨著雪雨,冷得教她直打哆嗦,被子怎麼蓋都蓋不暖,不由得想起李若凡,這才發現人體暖爐原來是他,也不知道他出門時有沒有多帶厚襖大氅什麼的,畢竟他一路往北再向西繞了圈回京,一來一去也得要耗上十來天,氣候肯定是比京里要再凍上幾分,不知道他冷不冷……
瞧他的袍子雖是精致但也就幾件,也許改天她得要跟梅蘭或是小姐討教一下,男人的袍子到底要怎麼做才是,要不添件羽氅也好。
就這樣,白天時瞎忙,沒空閑惦記著他,但只要一入夜,就會忍不住想起那個人壞壞的笑。
無聲嘆了口氣,她已經不想算這是第幾個無眠的夜。
一早梅蘭入房服侍,就見她像是病了般無精打采,不禁打趣道︰「想二管事?」
「沒。」她想也沒想地道。
「欲蓋彌彰。」梅蘭低笑著。
似錦扁嘴斜睨著她,決定來個相應不理。反正她說沒有就是沒有,不承認就是不承認,她頂多是愧疚沒能在他出門時替他準備衣袍而已,希望在他回來時,天氣能夠暖和一點。
用過膳後,似錦猜想府里大概也沒什麼事是她插得上手的,便干脆帶著梅蘭和春月到行正軒,才和江麗瑤聊上幾句,剛要問問袍子該怎麼制作時,有個眼生的丫鬟便跑到行正軒來了。
「李娘子,洪嬤嬤要你馬上去扶桑院。」丫鬟氣喘吁吁地說著。
似錦月兌口問︰「發生什麼事了?」要是沒什麼大事怎會要丫鬟這般緊急傳話。
「我一時也說不清,李娘子去了就知道。」
「小姐,那我過去一下便回來。」
「把梅蘭和春月帶上吧。」江麗瑤忖了下道。
「不用了,我去去就來。」話落,似錦便跟著那名丫鬟去了扶桑院。
踏進扶桑院的花廳里,似錦才發現狀況不太妙。太夫人坐在主位上,府里幾個有分量的嬤嬤站在右側,幾個眼生的中年男子站在左側,就連吳大管事都到場了,一個個臉色陰沉。
「太夫人。」似錦恭敬地福了福身,再轉向柳氏行禮。「老夫人」
「似錦,洪嬤嬤說前幾日你提起府里的丫鬟沒有換新衫?」羅氏沉聲問著。
似錦眉眼不動,緩緩地垂下眼道︰「是,我心想入冬了,可府里的丫鬟卻沒有新衫新襖可穿,許多粗使丫鬟和婆子穿的全都是舊衫,有些連件象樣的襖子都沒有,所以才會提起這事。」
原來是要提這事,那麼……是準備跟老夫人開戰了?還把人全都找來,應是要給老夫人難堪的吧。
只是……到底有沒有把握啊?似錦瞧著老夫人那看戲般的表情,像是早已有所防備,她實在擔心太夫人打臉不成反被欺啊。
「楚帳房怎麼說?」羅氏沉聲問著。
楚二頭垂得極低。「太夫人,實在不是不辦事,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到底是哪里不足,咱們府里竟寒傖到連給丫鬟們添新衣都辦不到?」羅氏微微動怒地喝道。
「太夫人,扣除掉主子們的花用,其余全都是府內的開銷,府里的卜人眾多,吃穿用度都得要錢,這公中……」楚二話還沒說完,洪嬤嬤已經把帳本往他頭上丟去。
「楚帳房何不說說為何這府里買辦的金額如此高?這尋常的米糧布匹到各式花用,為何帳面寫得如此昂貴?
難道說……楚大買辦從中虧空了銀兩?」洪嬤嬤一雙眼轉著,最終是落在楚嬤嬤身上,笑得萬分挑釁。
「洪嬤嬤這話豈不是要將楚大給往死里打了?一句虧空銀兩可是會逼死一家人的。」楚嬤嬤瞧也沒瞧柳氏一眼,二話不說跪在羅氏面前。「太夫人得要查清這事,不能讓洪嬤嬤一句話就滅了我楚家上下。」
楚大、楚二也立刻跟著跪在楚嬤嬤身後。
「娘,這事可不小,得查清楚才成。」柳氏拿了盅茶,掀起青瓷蓋揩起茶沫,淺啜了口上等的碧蘿春。
羅氏睨了她一眼。「他把話說清楚不就得了?把帳面交代清楚,總得讓我知道為何府里連添新衣的錢都拿不出來。」
楚嬤嬤咬了咬牙道︰「楚大、楚二,還不趕緊把事交代清楚。」
楚二先開了口,道︰「太夫人,咱們府里的公中是兩房的俸祿和莊子的收入,這兩年來莊子欠收,收入有限,所以……」
「莊子賬本呢?」羅氏冷聲打斷。
「太夫人,在這里。」吳大管事趕忙將帳本攤開,指著上頭的數字。「太夫人,這兩年莊子欠收,而太夫人體恤下人,也允諾過一旦遇旱澇,稅收可減,所以這算下來,幾個莊子的秋收進帳也不過才一千六百兩,再加上兩位爺兒的俸祿,攤成十二個月,府里一個月能支用的也不過才兩百兩。」
「兩百兩還不足府里開銷?」羅氏怒目瞪向楚大。
楚大忙道︰「太夫人,看莊子秋收就知道今年農作欠收,各式糧菜都跟著漲,再者府里的交際往來也是一大筆支出,況且……也是太夫人答允二房的月例可以用上一百兩的。」
羅氏聞言,立時語塞。
似錦一見太夫人抿緊了嘴,再見徑自品茗的老夫人,不禁在心里搖頭。唉,這不是勝負立見了嗎。
較讓她驚訝的是,大房拿的月例連五十兩都不到,這五十兩還包括了小廝丫鬟的月錢和大房在外逢年過節的交際支出……小姐都得拿體己補貼了,結果二房竟還能用到百兩,且都是私用,實在是太大小眼了。
而這話從頭到尾听下來,太夫人像是落了下風,本該被打臉的老夫人還在看戲呢,而她這個遭人利用的棋子,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了。
「太夫人,說到府里支出,昨兒個我倒是听人說起,幾日前莊子里送來的幾簍菜全都爛了。」吳大管事突道。
似錦聞言,眉頭不禁蹙起。
菜……不就是要作成菜干的那幾簍菜?一抬眼,隨即對上羅氏冷銳的眸,似錦知道自己要成為這場審判的牲品了,但她真是不服。
「太夫人,我有跟廚房說要作成菜干。」哪怕解釋也沒用,她還是得說。
「李娘子這話敢情是在數落我的不是?我掌著廚房已經二十年了,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我會記不得?可根本沒有人跟我說有幾簍菜要做成菜干,這菜也不是擱在地窖里,總不能在這當頭把事都推給我吧。」吳嬤嬤毫不客氣地咬住她不放。
「可是……」
「這府里是有規矩的,什麼時候做什麼事都有一定的章程,還是照著太夫人的規矩,咱們都是跟著太夫人幾十年的,怎會不知道府里的規矩?」吳嬤嬤壓根不給她辯解的機會,一張口就是要將她咬得見血。
似錦真的是百口莫辯,不敢相信真有人可以把瞎話當著她的面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她明明就跟吳嬤嬤說了菜干的事,還說菜暫時擱在井邊,得讓人搬進地窖,結果為了整她,竟生生地糟蹋食材!
「既然吳嬤嬤跟著太夫人幾十年,又怎會不知道每年的十月底,必會差人從莊子里運一批菜,做成菜干?」
那慵懶帶著譏刺的戲譫笑聲,教似錦猛地回頭,只見李若凡身穿繡銀絲的大氅,手里拿著幾本冊子,大步地踏進花廳。
柳氏微揚秀眉,勝利的笑意在他出現後逐漸褪去。
吳嬤嬤見狀,心里暗叫不妙,卻還是硬著頭皮道︰「二管事這麼說就不對了,咱們都是听令行事的,總得有人……」
不等吳嬤嬤說完,李若凡已經冷冷地打斷她的話。「又不是混吃等死,每日都有活兒要做,什麼時候做什麼事不是你方才說的?吳嬤嬤跟在太夫人身邊幾十年,連點眼色都沒有,還得有人提點?想必是年紀大了,該要榮養了。」
吳嬤嬤氣得只能抿緊嘴,不斷以眼示意吳大管事撐腰。
「二管事說得有理,但李娘子行事紕漏也是事實,總不能把事都推到廚房那頭。」吳大管事姿態高,瞧也不瞧李若凡一眼。「就我所見,李娘子成日閑蕩,在府里也沒干上什麼差活,倒是三天兩頭都窩在行正軒里,如今還糟蹋了好幾簍價值數十兩的食材,這管事娘子一職,我倒認為太夫人該三思,沒必要養個吃白食的。」
似錦氣得粉拳緊握,直想將他苛扣丫鬟月錢的事道出,卻被走近身旁的李若凡探手安撫。
將似錦安撫住後,他便朝主位走去。「咱們府里吃白食的確實多,二房的丫鬟小廝多達四十余人,只伺候兩名主子,而廚房的丫鬟廚娘也有三十余人,卻連菜干都做不好,相較之下,大房只有兩名丫鬟一名隨侍……太夫人,府里確實是該好生整頓了。」
柳氏縴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刷過盅緣,用余光打量著他手中的冊子。
「二管事這手也伸得太長了些,竟管起府里來了。」吳大管事不以為然地道。
「不過是建議罷了,我較上手的是莊子上的事。」李若凡邊說邊將冊子在羅氏面前攤開,往重點處一指。
羅氏一看,氣得抖著手指著吳大管事。「吳貴!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和周管事聯合做了假帳本!」
吳大管事楞了下,直盯著李若凡方才遞上的帳本,「這是江家的帳本?」一時間他還想不起這江家到底是哪個江家,更不能理解拿他府的帳本到底有何意義。
「江年縣位在寬州東側,這些年寬州確實是欠收,所以太夫人莊子里的米價是漲了,卻因為欠收,反而稅收短了,但平寧縣位在通州的西陲之處,這些年倒是大豐收,米價是跌了,但既是豐收,量多稅也跟著多,話說回來,照理說通州的米價基本上是一致的,為何江家米商在通州所收的米價是一石十兩,而平寧縣的莊子一石卻只收了二兩?」李若凡接過羅氏手上的帳本,指著上頭的通州米價。
吳大管事臉上忽青忽白,隨即便喊冤道︰「太夫人,我什麼都不知道,平寧縣的莊子是周管事負責的!」
柳氏聞言,秀眉狠攢了下,隨即啟口,「娘,江家是京城里說一便無人稱二的大米商,與皇商素有往來,這帳本是如此重要之物,怎會出現在與江家無關的人手中呢?這帳本是真是假,我倒認為該先問清楚。」
「老夫人多慮了,先前侯爺娶親,差我去探探口風,老夫人沒想過要是我與江家人一點交情都沒有,這事怎會輪到我去辦?」李若凡笑若春風,一口白牙發亮著。「我與江家大爺互有往來已經多年,他手上一些農作都是牙行代為托售,不少帳冊都是直接擱在牙行里,我跟江大爺說了聲,他可大氣了,直說不管我要幾本都盡管帶上呢。」
柳氏神色不變,只是眉目更冷凝了幾分。「就算帳冊無誤,但江家是大米商,買賣的價目原本就比市售還低一些,你拿這帳冊上的數字相比,根本是存心混淆視听。」
「老夫人久在深閨,不知王朝有令,牙行三旬價皆依公告而定,價錢可是馬虎不得,一個不慎買低賣高了,可是二十杖以上的罪愆吶。」盡管面上難掩疲憊,可李若凡卻是笑得燦爛,仿佛能趕在這當頭回府,就不枉他千里奔波了。「要是老夫人不放心,我倒是可以將江家大爺請到府中說個詳實。」
柳氏冷笑了聲。「都與你那般交好了,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老夫人此言差矣,江大爺乃是侯爺的大舅子,是老夫人的親家,真要論情分,老夫人都該比我強上一些。」
柳氏呷了口茶,心知這一戰要扳回一城已不可能了,再強辯下去,說不準還會引火上身,只能想辦法把傷害降到最低了。
忖著,她望向羅氏,「娘,都怪我治下不嚴才讓人動了貪念,既然李管事查到了這些事,就把周管事免了職,抄他的身家,不知道娘意下如何?」
羅氏哪里肯,她正打算從柳氏手中取回管家權,哪有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道理?更何況這里頭牽扯的人如此之多,豈是一個周管事就能朦混過去。
李若凡撢了撢身上的羽氅,狀似漫不經心地道︰「我從江年縣;因來時,順路繞到了平寧縣的莊子,太夫人宅心仁厚要我去跟莊頭說,趁著秋收後這段時間可以種些耐寒的黍米青稞,可莊頭卻跟我說,只要再種一遍農作,就得再收一次稅,而這規矩……听說是吳大管事讓周管事說的。」
吳大管事听完,臉色蒼白得像是隨時都會厥過去。「李若凡,你不要含血噴人,這分明是你的片面之詞,你——」
「對了,我順便把林莊頭給請回府一趟,適巧可以當面說清楚。」李若凡回頭看向屋外,招著手。「林莊頭,麻煩你了。」
吳大管事一見是平寧縣的莊頭,膝頭一軟,竟跪了下去。
柳氏臉色鐵青,恨恨地瞪著李若凡,啟口道︰「吳大管事,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府里只手遮天!」底下的人暗自作了什麼手腳,只要不出格,她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藉此換得他們的忠心,豈料竟讓他們把心給養大了。
更恨的是,她現在要是不先開口發落,就怕所有的左右手都會被汰換,屆時她手邊哪里還有可用之人?
吳大管事迭聲喊道︰「老夫人,小的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做出對不起老夫人的事,求老夫人再給小的一次機會,讓小的能夠將功贖罪!」
花廳里,吳嬤嬤已經嚇得面無人色,而楚大、楚二更是瑟縮在一角,連眼都不敢抬,就怕下一個被定罪的便是自己,而楚嬤嬤只能無奈嘆了聲,明白今日的事無法善了了。
「太夫人,這事就勞煩你自個兒處理了,畢竟算是內院的事,我不方便插手。」李若凡牽著似錦往外走了兩步,經過吳嬤嬤身邊時,像是想到什麼,補了一句,「對了,我從平寧縣回來時,城外有菜販在叫賣整簍的白菜,因為實在太便宜了,一簍竟連一兩都不到,所以我一口氣買了二十簍,就勞煩吳嬤嬤差人做成菜干,可千萬別再放爛了,吳嬤嬤。」
吳嬤嬤听得臉色青紅交錯,只能悻悻然地應承下來。
走出扶桑院,李若凡才低聲道︰「有沒有嚇著你?」
似錦搖搖頭。「沒有。」她早知道自己會成為炮灰,所以也不算太意外,頂多是生了點悶氣。不過這口悶氣卻在他到來之後,消解得一干二淨。「三爺怎麼猜得到太夫人今日要秋後算帳?」
她不認為太夫人是和他先共謀過的,因為這時間實在是掐得太緊。
「老人家心思不怎麼難猜,只要被人激了下,或者自以為掌握到確切的證據了,就能將對方踩在腳下,說穿了那不過是老夫人設的套。」所以柳氏勢必要在他回府之前點燃這事,而他能做的就是提早回府。
「啊……」神人啊,他早就預見一切,提早做好準備。
「怎麼了?」
「沒事,只是覺得幸好你趕回來了。」
李若凡笑眯眼,然仔細瞧過她後,濃眉隨即一蹙。「怎麼穿得這般單薄?」他說著,便月兌上的羽氅往她肩上一罩。
寬大的羽氅搭在她身上,很悲慘地垂地了,而且氅上還有他的體溫,甚至他的氣息,教她有些不自然地拉下。
「你穿,我不冷。」
「手都冰得緊了,怎不冷?」他強勢地往她肩上一按。
「……都垂到地上了。」
「那就這樣吧。」他一把將她打橫抱起。
「喂,放我下來,你不要這樣子啦!」她手腳並用地掙扎著,卻被他摟得更緊。
「我想你,讓我抱一抱有什麼關系?我還沒親你呢。」
似錦抽了口氣,選擇性地當沒听見最後一句話。「就算要抱也該回房里抱,你這樣……」有人在看呢!有幾個丫鬟嚇得都趕緊別開臉了。
「所以說回房就能抱個過癮了?」
「嗄?」還沒弄清楚他的話意,他已經大步流星地朝入正閣而去,半路適巧遇上了梅蘭。
「二管事,發生什麼事了?」梅蘭以為似錦是受了傷才會教他給抱著。
「沒事,只是辦完了差事,怕她凍著,趕緊將她帶回入正閣。」李若凡說著,大步朝梅蘭身旁走過,瞧他眸底眉梢的春風笑意,教梅蘭羞得趕忙垂下臉。
該羞的人到底是誰?似錦拉起寬大的羽氅往臉上一蒙,很鴕鳥地逃避一路上的目光。
明明很丟臉,可是……也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