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櫻兒根本不需要主動去打听那個落腮胡男人究竟是什麼來歷,住在附近的大娘小媳婦兒們早就迫不及待地把各自听來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到她耳里。
據說新來的落腮胡男人是退伍的老兵,因為受了傷無法再上戰場,才回城里擺攤做生意。
那男人渾身煞氣擋也擋不住,每天宅子里都會傳出殺豬的淒厲叫聲,還有,從後門那兒流出來的一灘灘血水,要不是知道這戶人家做的是殺豬的生意,早就被人以為發生血案,告上衙門了。
不過就算如此,每天听著豬只死亡前的哀號……不說現代人許櫻兒不適應,就算是本地人也快要抓狂了,畢竟沒有人希望每天早上是被豬只的驚聲尖叫嚇醒的。
只是大家心里雖然有抱怨,但是一走到胡屠戶的家門前,想到他那明顯看起來不好惹的樣子,讓本來想抗議的大媽大嬸又打了退堂鼓。
這樣的日子偶爾一天、兩天的還能忍受,可是每天都是如此,哪吃得消啊!這一整條街的人眼下總拖著兩道陰影。
婆婆媽媽們互相交流完消息後,例行性的一嘆,「唉,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許櫻兒也忍不住跟著一嘆,「可不是嗎……」她的話音都還沒完全落下,就見大媽大嬸用期待的目光緊瞅著她,讓她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怎、怎麼了,妳們怎麼全都這樣看著我?」
「這不是新搬來的李家媳婦兒嗎?妳也覺得胡屠戶家的殺豬聲讓人受不住吧?唉,我家小孫子天天听那聲音,連飯都快吃不下了,妳瞧瞧,這些日子這孩子瘦了至少十斤了,真是可憐……」住在斜對面、家里擺了雜貨攤子的董大娘,拉著正好經過她身邊的孫子,唱作俱佳的說道。
為了隱藏身分,謊稱自己夫家姓李的許櫻兒干干一笑,微低下頭,並未接話,恰巧符合她現在的形象,嬌弱又靦的小寡婦一枚,但其實她真的很懷疑董大娘的視力是不是有問題,她那有著厚厚雙下巴的孫子,到底哪里消瘦了?
董大娘雖然不太滿意許櫻兒沒有說幾句話附和,但她沒說完的話還是得說,于是她突然拉住了許櫻兒的手,語重心長地道︰「李家媳婦兒,妳就住在胡屠戶的隔壁,想必每天听那聲響也快受不了了吧?況且妳婆婆年紀也大了,妳就是不為自個兒想,也得為妳婆婆想想,人老了,哪能沒個好覺睡啊!」
「呃……我……」
許櫻兒尷尬的望著左右,發現其他婦人們都沒有幫她說話的意思,她正想開口自救,馬上又被董大娘搶白——
「行了,大家都是老鄰居了,我也不跟妳見外,妳就去跟胡屠戶好好地說一聲,問問能不能到別處殺豬去,其他的我們都好說,以後也一定會多多照料他家的生意。」
許櫻兒欲哭無淚的看著一群娘子軍們滿懷希望的視線,心里忍不住大聲哀號,她只是出來打個醬油,順道探听點消息而已,一點都不想接這種「重責大任」啊!
最後,許櫻兒在一群婆婆媽媽「強迫」的眼神下,磨磨蹭蹭的走向胡屠戶家,她越是靠近,揮之不去的血腥氣味就越發濃烈,陣陣惡心感也不斷涌上喉頭,她憋得臉色發白,額上滲出薄汗,好不容易敲了門,等到落腮胡男人開門的瞬間,她再也忍不住了,低頭一嘔,毫不客氣的吐在人家家門口。
「嘔……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她心頭的悲愴難以言喻,偏偏那股血腥味不斷竄進鼻間,即使她很想好好解釋,無奈還是吐得死去活來,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
早知道出門買個醬油會有如今這樣的場面,打死她都不會挑今天出門。
忽地,一股有點像清涼油的味道拯救了她,她抬頭一看,落腮胡男人不知道從哪里拿了一條帕子出來,那條帕子上有著淡淡的清涼油味道,她下意識接過了帕子,連忙捂著鼻子,猛吸了口氣,除了嘴里還殘留著嘔吐後的酸味,讓她不怎麼舒服,鼻子里微微的清涼感終于讓她胸口處的憋悶舒緩了不少。
胡靖惟嗓音沙啞的問︰「找我做什麼?」
許櫻兒的身子輕輕抖了抖,雖然別人沒瞧見,但是胡靖惟眉一挑,很明顯是注意到了。
到底是她的膽子太小,還是他現在這個模樣真的就那麼嚇人?
她哭喪著臉,有些恨自己在現代的那些壞習慣全都帶過來了,例如听到喜歡的嗓音,就覺得身體特別敏感,不只耳朵有種快要懷孕的感覺,就連手臂都起了雞皮疙瘩。
許櫻兒退了幾步,怕自己一開口,嘴里散發不好的氣味讓彼此都尷尬,卻沒看到胡靖惟因此皺了皺眉頭。
她這一退後,才注意到自己造成了多嚴重的「慘況」,他家門前的台階上幾乎都是穢物不說,幾滴殘渣還落在他的鞋面上。
她尷尬地望著他,囁嚅了半晌,才擠出話來,「這位大哥……以後可以別在早上殺豬了嗎?」
落腮胡男人雙手抱胸,挑著一邊眉頭瞅著她。
許櫻兒察覺自己似乎說得太直接了,連忙改口,「我……我是覺得……早上殺豬,那叫聲似乎有點擾人清夢……對!就是擾人清夢!不只我這麼想,大伙兒都是這麼想的……」
她本想找人幫腔,連忙回頭望去,怎料街上空蕩蕩的,剛剛笑著推她過來的婆婆媽媽們跑得一個都不剩,這讓她更是不知所措,只能呆站在那兒,一時之間,她只覺得連被刮起的落葉都在嘲笑她的愚蠢。
過了好一會兒,許櫻兒的心緒才平定下來,鼓起勇氣抬頭看向胡靖惟,至少她要把人家的門口給清干淨。
可是在她打算故作無事的把話題繞到清理地板這件事情上頭之前,落腮胡男人搶先一步,用那勾引人犯罪的聲音,平靜地問道︰「妳呢?也吵到妳了?」
她先是一愣,但還是老實的點點頭。「是有那麼一點……」
「明天開始,我會讓他們把豬殺好再送過來。」他說得彷佛這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能有這麼一個通情達理的鄰居,總歸是好的,許櫻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那真是麻煩了,對了,我趕緊把地上清一清吧,你這里可是要做生意的地方,讓我這麼一弄,客人都不敢上門了。」說著,她想先回家去拿自家的掃帚,但又覺得就這樣轉身離開像是要逃避責任,連忙又轉過身來解釋道︰「我就住在隔壁,我……」
落腮胡男人眼神復雜的瞅著她,低聲道︰「我知道。」
她眨了眨眼,她似乎從他的眼里看出了一絲絲的激動?但這怎麼可能呢,她不過是個拖家帶口的小寡婦,有什麼好讓他激動的?
「也是,我來你的鋪子買過兩回肉呢!」雖然她買的是五花肉,但眼楮看的一直是腱子肉。
見他不答腔,許櫻兒只好尷尬地又笑了笑,然後指指自家門口。「那我回去拿個掃帚就來。」
他依舊沒有說話,看著她小跑步回自己家去。
她不知道胡靖惟在她轉身離去後,模了模自己的臉,不解的嘟囔道︰「居然真沒認出來,不過就多了一把大胡子,怎麼就認不出自個兒的夫君了……」
難不成他的偽裝真的這麼成功?胡靖惟皺著眉,心中的復雜難以言喻。
許櫻兒拿著掃帚出來,小心地偷覷了胡靖惟一眼,開始打掃,心里卻忍不住暗忖,怎麼她不過回去拿個掃帚,他的臉色就變得更難看了,難不成他是嫌棄她動作太慢了?
「拿來。」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胡靖惟的沙啞嗓音猛地從她頭上傳來,讓她嚇了一跳,而且兩人站得更近一些,她更深刻感受到彼此間的身高差距,那種小鳥依人的感覺……讓她覺得新鮮又忍不住心髒怦怦跳。
許櫻兒也不知道她到底回答了什麼,總之,等她回過神來時,掃帚已經在他手中了。
剛剛她拿起來有點難以揮灑的掃帚,在他的大掌里看起來就像個玩具。
他的動作很快,一下子就把那些髒污都處理好了,甚至還幫她把掃帚拿回家門口放好,或許是為了避嫌,他沒把東西拿進院子里。
兩個人就這麼安靜的站在許櫻兒的家門前,她再一次感到尷尬,總覺得應該說些什麼,卻遲遲開不了口,就在她以為這樣的沉默會持續到天荒地老的時候,他終于開口了——
「以後,想吃肉了就來找我。」
她見他說完後轉身就走,她的心中宛如有萬匹草泥馬奔騰呼嘯而過。
可能是她耳朵的使用方法有誤,要不然怎麼會听到這麼奇妙的一句話呢?
她哭笑不得的想,他應該不是想用豬肉這麼有誠意的東西來勾搭她吧?
許櫻兒最終還是頂著胡老夫人的壓力,打算做點小生意來支持開銷了。
之前老夫人怕小孫子放下了學業,所以托她買了文房四寶和一些書冊。
在現代,讀書其實也不算是一個低成本的事,更不用說在古代了,光一本《論語》和文房四寶,都還只是挑中下等的買,就花了她一兩多的銀子,而這還不是盡頭,因為筆墨紙三樣要源源不斷的供應,這就是一筆不算小的開銷了。
接著就是她請了大夫確認自己真有了三個多月、快四個月的身孕,等于再過幾個月,家里又要多一張嘴,不管是吃穿還是其他用品又都是一筆開銷。
許櫻兒一筆筆的算給胡老夫人看,這才說服了胡老夫人,讓她先做點小生意試試水。
胡老夫人能夠退讓到這一步,許櫻兒已經很滿意了,說實在話,要是沒有肚子里的那塊肉,就是這一點退讓還不知道得要磨多久呢!
她其實也是可以體會老夫人現在的心情,畢竟她也曾經歷過突然失去的痛苦,那時候只想要牢牢地抓住自己能夠抓住的,當成是救贖的稻草。
只是體會歸體會,日子還是要過下去,這一點悲秋傷春的情緒不過一會兒就讓許櫻兒給扔到腦後了,因為胡老夫人說實在的也幫不上什麼忙,所以確定要開店後,幾乎都是許櫻兒一個人跑前跑後的張羅著。
種種事情一忙,家里頭許多雜事就不免要抽時間去做,尤其院子里沒有井,幾乎每天早上她都要去共享的井邊挑兩大水缸的水回來,就算她有的是力氣,但是來來回回這樣走上好幾趟,也讓她在最後一趟的時候,忍不住臉色發白的站在井邊休息。
不是她不想坐下,而是本來就是強撐著一口氣不散才能挺著,要是這時候坐下來,那一口氣散了,她還能不能爬得起來都是兩說。
許櫻兒覺得自己可能是穿越過來最倒霉的人了,人家穿越當寡婦起碼還沒什麼牽掛,她卻是一來就當個寡婦不說,上有女乃女乃壓陣,下面拖著小叔子,肚子里還揣了一個。
娘家不能依靠,死去的丈夫還攤上通敵叛國的罪名,她幾乎已經可以看見對于未來的美好期待碎成了片片。
休息得差不多了,她下意識地模了模肚子,慶幸自己穿過來後有刻意補身子,要不然這孩子早給折騰掉了。
許櫻兒拿著扁擔挑起水桶,嘿呦一聲,彎腰剛把扁擔往肩上放,怎料肩上卻突然一輕,隨之一聲冷喝傳來——
「妳這是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