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貼心的丫鬟,小米覺得是自己必須出頭的時候了,于是她很適時地開口道︰「小姐,老爺真的要辭官離京?」
葉秋萍模模她的頭,勾了下唇線,輕輕嘆了口氣,抬頭看了眼天空,碧藍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干淨得刺眼,幽幽的道︰「大約是心累了吧。」她的語氣滿是寂寥與蕭索。
當年,父親拋不開功名利祿,就算不甘也硬著頭皮接納了江氏,娘決然地帶她離開,讓江氏頂著貴妾的名頭過了三年,才扔了張休書回去結束一切。
後來,江家掩耳盜鈴一般,又嫁了一回女兒,這才讓江氏成了正經的葉夫人。
哼,大戶人家的手段。
江氏一定沒料到自己千算萬算,竟是這樣的下場,她也知道父親有多後悔,不過再多的後悔,都無法讓這一切重新來過,他必須承擔他的選擇帶來的後果。
「小姐,咱們也要離京,要不要到時跟老爺一道兒?」小米積極地給小姐遞梯子,讓她好下坡。
葉秋萍卻搖了搖頭。「我沒興趣去演父慈子孝的戲碼。」
小米很不贊同地蹙眉。「小姐——」
葉秋萍看了她一眼,涼涼地道︰「我娘當年可比他淒慘多了,現在還在尼姑庵里修身養性呢。」
小米明白了,小姐這是替夫人打抱不平呢,不過…突地想到什麼,她驚愕的問道︰「夫人出家了?」
葉秋萍倒不瞞她,點點頭。「嗯,娘說剪去三千煩惱絲,就此紅塵無掛礙。為了爹,她連我這個唯一的女兒都顧不得,簡直太冷血無情了。」說到這里,葉秋萍不免有些憤憤不平。
小米心下戚戚,握住小姐的手,安慰道︰「以後有小米陪著小姐。」
葉秋萍卻一點兒也不感動,「你也要嫁人的,怎麼可能一直陪著我。」
小米振振有詞地道︰「嫁了人我可以當嬤嬤,一樣能留在小姐身邊。」
葉秋萍嘴角微抽。「難不成你嫁人之後還想讓我養你一家子?」太狠了吧。
小米翻了個大白眼當做回答,意思是,小姐好討厭!
葉秋萍懶得管她是怎麼想的,將手里的馬韁扔給她,邁步就走。「牽好你的馬,咱們回去了。」
小米很快就振作起精神,追上去。「小姐,你真的不回去看看老爺啊?」
葉秋萍充耳不聞,心里卻暗自盤算著,再多留幾天看看,如果到時候老爹真的是輕車簡從,她少不得還得找些江湖路子看護一下。
嗯,如果爹還有回頭找娘的意思的話,她也不介意當回貼心小棉襖,替他提盞明燈。
至于青燈古佛的老娘再見到老爹會是什麼感受…葉秋萍很不負責地想,哼,當年她老人家說出家就出家,也沒理她這個做女兒的是個什麼感受啊。
所以了,半斤對八兩的事,她做起來毫無心理壓力。
另一頭,收到葉秋萍主僕要繼續留在京城的消息時,玉子明笑了,倒是給了他時間繼續籌劃。
數日後,葉志天打點行裝離京。
此時,京城戒嚴已全面取消,出入都已自由。
他卻沒有料到有人會在城外十里長亭等他。
「玉大人。」對葉志天來說,這絕對是驚嚇。
玉子明一臉微笑地請他在亭內石桌前坐下。「本官特意來替葉大人餞行。」
「不敢當,在下不過一辭官之人,當不得大人如此抬愛。」他這擺明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玉子不以為然的回道︰「不能這麼說,咱們同朝為官多年,香火情多少還是有一些的。」
葉志天連道幾聲「不敢」。
等葉志天飲過三杯餞行酒,玉子明才狀似不經意地道︰「葉大人離京,怎麼不見葉大小姐隨行?」
葉志天心頭一跳,認真的瞅著他。他是為萍兒而來?可他不是愛男風,對雷大將軍一往情深嗎?
雖說風傳如真,還有無數的大小事件佐證,但是事關女兒,他半點兒不敢大意。
念頭快速轉了幾轉,話出口時,葉志天已換上一副失落的表情。「小女因當日之事憤然離府,如今仍未尋得。」
玉子明則是換上關切的表情。「怎麼不再繼續尋找就要離開了呢?」
葉志天嘆了口氣,眉間染上深重的落寞,或許是這十里長亭的離別愁緒讓他有些放松,不經意間話便出了唇,「大人有所不知,小女性子剛硬,加之自幼不在跟前,便是要找,也是無處可尋啊。」
「你不擔心嗎?」
葉志天苦笑。「豈能不擔心。」
玉子明打蛇隨棍上。「此事本官倒可以幫上一點兒忙,葉大人覺得如何?」
葉志天先是一喜,後是大驚,急忙推拒道︰「不敢勞煩大人。」
玉子明笑著搖扇,很是親和地道︰「不勞煩,不過是動動嘴的事。」
葉志天繼續推拒,「真不用,小女自有其去處。」
玉子明似笑非笑地看著頭上冒汗卻堅決拒絕的葉志天,悠(哉悠哉地道,「葉大人是在害怕嗎?」
「在下不敢。」
「哦,不敢啊——」玉子明故意拖長了音。
葉志天瞬間臉色大變,頭上的汗冒得更多了。「在下失言,請大人別計較。」
玉子明卻似未曾看到一般,斟了杯酒,輕輕啜飲了一口,才道︰「要我不計較也行。」
葉志天趕忙道︰「請大人指教。」
玉子明手一擺,顧墨便捧著文房四寶進了亭子,將之放在桌上,而後退到玉子明身後。
葉志天困惑的視線在文房四寶和玉子明之間來回。「大人?」
玉子明朝筆墨紙硯一指。「寫份庚帖來吧。」
「庚帖?」葉志天不解。
「葉秋萍的。」玉子明很好心的解釋。
葉志天霍然起身,氣怒低吼,「玉大人——」
玉子明搖著扇子,悠然道︰「寫份庚帖呢,她至少有個憑證依據,若不然,本官也不知要對她做出怎樣的事了。」
葉志天簡直心驚膽顫,哀求道︰「大人,求你放過小女吧,她若哪里得罪了大人,在下替她向大人賠罪了。」說著,他便跪了下去。
玉子明卻不為所動。「別逼本官改變主意。」
葉志天跪地顫聲道,「敢問大人要將小女許與哪戶人家?」
玉子明俊眉一揚,扇柄一指自己。「你看本官如何?」
葉志天瞬間瞠目結舌。
玉子明面色一沉。「難道本官還入不得葉大人的眼?」
葉志天結結巴巴地道︰「大人…大人莫不是…在…說笑?」
「本官像在說笑嗎?」
不像!
可就是因為不像,才更讓他懷疑。
玉子明見他仍無動手之念,有些不耐,蹺起二郎腿,道︰「你有官時,本官要動你不難,更何況你如今已辭官。」
「大人!」葉志天的身子都在發抖了,半是氣的,半是嚇的。
玉子明慢條斯理地道︰「給你安個罪名對本官來說輕而易舉,罪官之女沒籍為奴…」
「大人——」葉志天急紅了眼。
玉子明悠閑地搖著扇子,道︰「葉大人是聰明人,該如何選擇,想必不用本官再多說了吧。」
葉志天悲憤地落下老淚,心知自己斗不過眼前之人,可是萍兒的終身難道就要托付此人?這豈非所托非人?
「葉大人還是快些吧,莫誤了趕路的時辰。」
葉志天進行最後的掙扎。「小女自幼長于山野,只怕…」
玉子明截斷他的話,道︰「本官倒覺得她比長在葉大人身邊的葉秋蓉要有教養得多。」
葉志天滿面羞愧,小女兒雖生養在他跟前,他卻是不願放心思教導的,由江氏一手教養,誰知她卻將親生女兒養殘了,這是他為人父的失職。
「只是小女如今不知蹤跡,唯恐耽誤大人年華。」說完,葉志天突地想到,萍兒自幼浪跡江湖,就算玉子明真的手眼通天,茫茫人海要找她也不容易,再者,萍兒也不是那種任人拿捏的女子,想到這里,他的心漸漸安穩了。
「本官還耽擱得起,不勞葉大人替本官費心。」
「在下…」
玉子明忽地冷冷一笑。「葉大人若執意不肯寫,那就怪不得本官了,顧墨。」
「在下…寫!」最後一個字,是從葉志天的牙縫中硬生生擠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