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京城某座府邸的荷花池畔,有人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淺笑,將手中的魚食撒入池中,看著魚兒蜂擁爭食,他卻有些殘忍地道︰「我撒了餌,豈會釣不上魚來?」他忽地轉頭看向身後之人,問道︰「你說是不是啊,顧墨。」
顧墨依舊沉默。
玉子明倒也沒想听到他的回答,很多時候,他只是需要一個听眾罷了。
「林家和江家如何了?」
顧墨這才開口回道︰「江家正在準備江文華與葉秋蓉的婚事,不過江夫人似乎並不想要這樣一個兒媳婦。而林家已與江家撕破臉,兩位大人在朝上互斗不休,私下也在互相拆台。」
玉子明展顏一笑,無限風華都拋給了荷花池中的錦鯉。「很好,既然斗起來了,不斗到兩敗傷,怎麼能讓人看得盡興呢。」
顧墨再次沉默。
「葉秋萍最近如何?」
「尚好。」
玉子明的唇線驀地一勾,抬手撫著下巴沉吟道︰「說起來,本官倒應該去探望一下同僚。」他倒真有些想念她了。
顧墨不語。
「讓人準備禮物,咱們去葉府探病。」
「是。」
彼時的葉家父女尚不知道很快便會有人前來拜訪,葉秋萍扶著父親在花園散步,希望這樣的美景能帶給父親一些慰藉。
無奈葉志天卻是看花,花含愁,看水,水帶怨。
「爹可是擔心秋蓉?」
他下意識點頭,而後又趕緊搖頭,對大女兒道︰「她自作孽,為父救不了她。」
葉秋萍扶父親進入花園中的八角涼亭,在石凳上坐下後,這才道︰「爹若是擔心,不妨多讓人探听消息。若江家日後容不下她,便將她接回葉府,爹晚年也好膝前有靠。」
「萍兒!」葉志天一把抓住大女兒的手,神色有些慌張。「你、你…你莫不是也要走?」像鶯娘當年一
樣,一去便再不回頭,只有一紙休書寄來,夫妻就此恩斷義絕,婚嫁各不相干?
葉秋萍沒有抽回手,平心靜氣地道,「不瞞爹,我進京只為解除婚約,天隨我願,倒是不曾讓我為之煩惱。
原本我得到這個消息應該就此轉身離開的,只不過,女兒一時心頭不憤,才留了下來。之後,事情的發展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不得不留下來照顧爹,如今,爹的身體日漸康復,我自然該離去了。」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她總覺得葉秋蓉出事可能跟她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一想到那個俊美卻透著壓迫和邪氣的男人,她心中就有些忐忑。她真怕(葉家的事是她引來的,雖說她救了他,可他還真不像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恩將仇報還比較有可能。
她怕她再繼續留下來,還會出什麼事情。
她跟父親雖然沒多少感情,但總歸是父女,她還是不希望父親因為她而出事。
葉志天大聲道︰「這里就是你的家啊!」
葉秋萍輕輕搖頭,緩慢卻堅定地道︰「我的家在江南,家中只有爹娘和我,只可惜,十七年前,家便已經不在了。」
聞言,他的心如遭重捶,是他的錯!
鶯娘果然是恨他的,恨他心志不堅,恨他誓言成失言,妻賢女孝父慈從此化為過眼雲煙。
鶯娘恨,萍兒也恨,她們自始至終恨的都只是他,而非別人。
縱使當日奪走她們幸福的人不在了,她們也不會再回頭,留給他永無止盡的悔恨。
「萍兒…」葉志天禁不住老淚縱橫。
葉秋萍將自己的帕子遞過去。「你若放不下江氏母女,不需要逼自己狠心絕情,我和娘從來不會讓你為難。」
他用力揪住前襟,覺得心痛到無法承受。
「你好好想想吧,我去叫福伯來伺候你。」葉秋萍不等父親再說話,便徑自離開了涼亭,離開了花園。
葉招福一來,就見老爺面如死灰,心頭大驚。「老爺…老爺,這是怎麼了?」
葉志天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住他的手,急切又慌亂地道︰「招福,難道錯了就真的永遠回不了頭嗎?」
葉招福低頭道︰「老爺,大夫人是烈性女子,大小姐亦是。」她們眼中容不得沙子,再好的東西碎了便是碎了,即使粘好,裂紋猶在,且椎心刺骨。
「我心里只有她們母女啊!」葉志天悲鳴,這些年他把江氏當擺設、當主母,卻不曾將她視為妻子。
葉招福不說話,大夫人和大小姐要的是言行一致的丈夫和父親,而老爺顯然不是,她們自然舍棄了他。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是大夫人和大小姐的氣節。
葉秋萍一回房里,便吩咐小米收拾行裝。
小米精神一振,笑問︰「小姐,咱們終于要走了嗎?」
「高興了?」
「嗯,這府中住得太憋氣了。」
葉秋萍拍拍她的頭,道︰「快,去收拾。」
「好咧。」小米高高興興地去打點行李。
葉秋萍也去打點自己的行裝。
正當主僕兩人快要收拾好時,一名下人來稟告,老爺昏倒了,門外有客至。
真是越亂越添亂!
「來的是什麼人?可否找什麼借口打發了?」
「來的是吏部尚書,御封天官的玉大人,打發不了。」下人戰戰兢兢的回道。
「行,我知道了。先讓福伯找大夫來替爹看看,我去接待一下那位天官大人。」
「是。」
「小姐,你去合適嗎?」小米有些擔心。
「不妨事,能坐到吏部尚書的位置,肯定資歷頗深,大抵是已過不惑之年的人,我一個晚輩子佷前去接待不失禮數。」
只是,等她們主僕來到前廳,看到安坐在客位的那位年輕公子時,不由得對視一眼,眼中是震驚和不敢相信。
他頂多也就比她大個五、六歲的樣子,撐死了也不到而立之年啊,無論世伯還是世叔都不合適。
非但如此,他還稱得上是個熟人,山道之上她救的他,龍恩寺中他設計了葉秋蓉。
轉瞬之間,葉秋萍想了很多,一時只覺心驚肉跳,莫非他真是恩將仇報?
玉子明一臉泰然地坐在椅中,目光卻毫不避諱的落在葉秋萍身上。多時不見,她氣色倒好。
葉秋萍定了定心神,走上前,施了一禮。「不知大人駕到,小女有失迎之罪。」
見她並沒有表示兩人相識的意思,他心中微惱,也仿佛不認識她一般,道︰「令尊如今身體可好些了?」
她低頭避開他過于直接赤果的視線,回道︰「勞大人掛念,家父已經康健許多,再過些日子也就康復了。」
玉子明點頭,頗是欣慰地道︰「那就好,也免我等同僚掛念。」
「大人言重了。」
在葉秋萍跟玉子明虛應的時候,經過大夫診治而轉醒的葉志天,一听老管家稟報女兒正單獨面對玉子明,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急忙忙起身趕往前廳。
女兒怎麼會是那陰險狡詐的玉子明的對手?
如此一想,他的腳步越發快了,簡直恨不得生出一對翅膀,直接飛去。
「玉大人…」葉志天扶著前廳的門框大口喘著氣,目光迅速在廳內掃了一圈,見女兒完好無缺,坐的位置也距離玉子明有一段安全距離,高懸的心總算落了下來。
玉子明似笑非笑地瞅著他,道︰「葉大人,這麼著急干什麼?你可還是病人,本官這里你不用擔心,令嬡很有禮數,本官賓至如歸。」
「爹,你來了。」葉秋萍借機起身迎上前。
葉志天沖女兒使了個眼色,道︰「你回二堂去吧,這里交給爹。」
「知道了,爹。」葉秋萍回身朝玉子明施了一禮。「大人,小女先告退了。」
「小姐請便。」
葉秋萍轉身便走,再不願多停留片刻。
他竟然就是本朝最年輕的權貴名臣——玉子明!
葉秋萍覺得自己得緩緩,這事對她的沖擊有些大。
傳聞,玉子明年少入朝,心計謀略無不是上上之選,只是為人喜怒無常,亦正亦邪,做事全憑自己喜好,全不顧慮旁人生死,是個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得罪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