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下幾天的大暴雨,今日終于稍微放晴,湍急洶涌的江面一片混濁,上頭漂著自上游沖刷下來的木柴、樹干、大大小小支離破碎的船板,和一箱一箱的貨物或食物。
一大清早,天蒙蒙亮,太陽還未完全出來,整個江岸邊擠滿了一群不怕被洶涌水流沖走的人,他們拿著前頭綁著鉤子的長竹竿,勾著江面上漂浮的箱籠、食物,或漂流木。
另一頭,剛做完早課還未用早齋的紀紫心趁著還有點時間,在今日超渡法事開始之前,到江邊散散心。
沿著石階往下走的紀紫心,停下腳步皺眉看著熱鬧的河邊,「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整個秀靈江江邊好吵雜。」
一旁扶著她小心踩在依舊濕滑的青石板道上的丫鬟白果,順著她的眸光望去,「小姐,今天早課時,最後趕上山來的幾個信徒說,昨兒半夜秀靈江上游突然出現龍吸水,還夾帶著大暴雨跟雷擊。
「有幾艘大船被雷擊中失火,也有幾艘被風卷起翻覆,加上大雨,那幾艘船的人幾乎都淹死了,現在在下游的這些百姓,一大早就在江邊撈那些翻覆船只上的物品。」
「遇上龍吸水跟大暴雨……」這想活命都難啊!
「是的,小姐,一大清早天未亮,里正領著人提著燈籠在岸邊救人,可是打撈上岸的人幾乎都淹死了!」紀紫心身後的小廝沉香,也將今天一大早上膳房提熱水時,從幾位忙著清洗蔬菜準備早齋的小師父嘴里听到的八卦消息,告知紀紫心。
「連下了數十天的大雨,惡浪翻滾水流湍急,較低漥的地方已是汪洋一片,熟悉秀靈江水域的船只早就停駛了,其他的船夫也早早不肯劃竹筏過江,怎麼還會有船只冒險航行在秀靈江上?」紀紫心瞇眸望著依舊波濤洶涌的江面,不解怎麼就是有人不愛惜自己的生命。
「不清楚,也許是仗著自己是大船,穩吧!」沉香聳肩說道,並繼續將听到的八卦告知紀紫心,「小姐,我听那間香燭鋪的老板說了,昨天下午下游一些急著趕往上游做生意的商賈,看雨勢跟江浪稍微小了,不听勸告硬是讓船家往上游航行,結果半夜江面突然卷起數個龍吸水,又夾帶暴雨,才導致這場意外發生。」
紀紫心看著浪濤滾滾的江面一眼,心有余悸,「幸好,娘親有保佑。」
白果跟沉香不約而同看向紀紫心,異口同聲問著,「夫人?」
「若不是我們前往靈鷲寺準備搭船的途中,馬車的輪軸斷了,誤了船班,導致法事延後舉行,我們現在說不定也是心急地趕搭其中一艘出事的船回安陽縣,不是嗎?」
他們兩人認同的猛點頭。
沉香說著,「對、對、對,一定是夫人顯靈保佑小姐跟小少爺,不然怎麼會這麼剛好,什麼時後輪軸不壞,偏偏那時候壞掉,這一擔擱,又誤了三天。」
「對,一定是夫人顯靈,出門前,我們還特地檢查過輪軸沒問題才上路的。」白果扳了扳手指算著日子,「如果按日子算,我們昨天就該搭船回安陽縣了。」
「所以啊,一會兒要舉行的法事你們可得誠心點,知道嗎?」紀紫心叮嚀。
「小姐,我們都很誠心的,一會兒一定會更誠心,妳放心。」白果連忙說著。
「好了,我們往那里走走吧。」紀紫心指著一條幾乎沒有人煙的小徑。
「小姐,妳小心些,路面濕滑。」白果扶著她小心的走下石階,往紀紫心指的那條旁邊有渠道的小徑走去。
「放心吧,這條路哪里不平,哪里有石頭,我閉著眼楮都能走。」
連日的暴雨將渠道邊栽種的柳樹葉子全打到地上,只剩下光禿禿的柳條,紀紫心有些心疼地看著這一地殘敗的花瓣和柳葉。
往年幫母親做法事,她最喜歡來的地方就是這里,這條小徑不像江邊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平日沒什麼人會在這里閑晃,讓她感覺十分清幽祥和,可以很自在悠閑地放松自己,同時轉換一下累積的壓力和抑郁的心情。
「即使如此,小姐還是得小心為妙,這地面濕答答的,一不小心就會摔得鼻青臉腫。」白果不放心的又叮嚀了她幾句。
「行了、行了,我要自己走走,放松一下曬曬太陽,這些天都待在佛堂要不就是廂房里,我都快發霉了,妳跟沉香兩人一邊去,別跟著我。」紀紫心擺擺手不耐煩地轟人。
「是的。」白果跟沉香知道,每年上靈鷲寺為過世的夫人做法事時,小姐心情都不好,說穿了就是在強顏歡笑,只有到這里獨自一人散步時心情才會好些,因此兩人點了點頭各自散開。
紀紫心繼續順著小徑往前走去,來到一顆大石邊停下腳步,伸了個大懶腰,扭扭身子,仰頸望著碧藍如洗的天空和溫煦的太陽,又用力吐了口氣,這才感覺積壓在胸口的那股郁悶濁氣被完全排出,心情也好多了。
她坐在大石上雙手撐著下顎,看著一波波拍打至渠岸邊的潮水,前世她最喜歡到海邊看浪花了,這里看不到浪花,只能將就看看江面,忍不住又吁了口長氣。
想想,她穿越到這齊梁國已經十七年了,時間過得好快啊,她都要忘記自己是穿越來的。
十七年前她是個食品營養系的學生,十分喜歡烹飪,常常跟同學們在烹飪教室研發新的菜色,卻因為一名同學的疏忽導致瓦斯外泄,發生氣爆意外,她當場慘死,也許是氣爆當下產生時空扭曲,她的魂魄被吸進一個黑洞中。
恢復意識當下只見銀光一閃,她已經穿越到剛滿周歲在學走路,不小心跌落水池里的小女孩紀紫心身上。
紀紫心的爹是名人人尊重、醫術高超的神醫紀世杰,當他一根銀針扎進紀紫心那已經發青僵硬的小身板時,隨著銀針那道銀光一閃,她的魂魄也進入了紀紫心的身體。
就這樣,十七年來她取代了原有的紀紫心,代替她活下來,有著疼愛她的父母。
可惜好景不常,疼愛她的娘親在她十四歲那年死于難產,留下她跟剛出生的弟弟和愛妻如命的爹。
這靈鷲寺依山傍水,風景如畫,除了是娘最喜歡的地方外,也是娘跟爹定情的地方,因此往年娘跟爹總是要上這靈鷲寺來小住一段時間。
娘去世後,爹怕觸景傷情,因此每年就由她代替爹到靈鷲寺來幫娘過生辰祭,請廟里的方丈跟師父們為娘舉行法事祭典。
就在紀紫心感傷地緬懷著過去時,不遠處傳來白果的驚恐尖叫,「啊——」
紀紫心沒多想,跳下大石,提起裙襬便往尖叫傳來的方向跑去,沒一下子便見到白果臉色慘白地跌坐在地上,全身顫抖著不斷往後退。
「白果,發生什麼事了?」紀紫心沖過去焦急問道。
「小姐……小姐……詐尸……」白果全身抖得跟落葉一樣,顫巍巍指著拽著她腳踝的那只手。
詐尸!
紀紫心秀眉微微擰起,低頭看著拽住白果腳踝的那只骨節分明的手,順著手臂往上望去。一個下半身還泡在水里,面朝下穿著藏藍色錦衣華服的年輕男子。是昨天船難上的人嗎?
這樣實在很難看出他是不是已經直奔西方極樂世界,她撿了根棍子,稍微捅了捅那個趴在水渠邊上的男子,「詐尸,沒有死嗎?」
那個面朝下的男子身形微微一動,猛地抬頭,一記如冰凌般冷冽的目光朝她射去,嚇得紀紫心「啊」一聲慘叫,一坐在泥濘的地上,手中的棍子也飛了出去。
她眼楮倏地瞪大,被眼前這男子深邃銳利的眼眸給駭得腦中一片空白。
男子隨即又暈了過去,未再睜開眼楮。
紀紫心拍拍胸口安撫自己,歪頭瞇眼觀察著男子。
「小姐妳沒事吧?」這時沉香也趕來了。
「沒事,被嚇了一跳而已。」紀紫心從驚艷中回神,搖頭自地上爬起,走向前蹲子,伸出一指探著那個下半身還浸泡在水中的男子的鼻息。
這男子雖然一身狼狽,甚至陷入昏迷,但冷峻立體的五官依舊透著一股傲然氣息。
方才只是那麼一眼,但他那雙宛若冬夜星空般清冷的眼眸,卻深深烙印在她腦海里,讓她忍不住想接近他。
沉香跟白果兩人靠了過去,小心緊張地看著那個剛剛張眼現在又昏過去的男子,不約而同地問著,「小姐,如何?」
「還有鼻息,很弱。沉香、白果你們兩個快點將他拖上岸,他繼續泡在水里很快就要下去見閻王了。」紀紫心退開身子讓他們向前將人救上岸。
「什麼,小姐妳要救這男子?!」他們兩人異口同聲驚呼。
「嗦什麼,快將人拖上岸進行急救。」她瞪了他們一眼,收回目光的同時掃到了污濁水面上暈染著一抹暗紅,心下大驚,「快點!」
「好。」小姐生氣了,他們不敢再拖拖拉拉,趕緊一人一邊將人拖上岸翻過身。
一翻過身,他們三人同時驚呼一聲,「啊!」
這男子腰間插著把匕首,血水不斷自受傷的部位滲出,身上各處更有大小不同的刀傷。
膽小的白果頓時腿軟,手顫巍巍地指著男子身上的傷口,「小姐……這男的……」
紀紫心沒有多做擔擱,並起兩指探向他的脈搏,眉頭瞬間擰成一座小山丘,顧不得男女有別,直接向前拉開男子的衣袍仔細檢查。她掃過他身上不斷往外滲血水的大小刀傷,這些刀傷暫時無礙,不過腰間的傷卻會要了他的命,這匕首上淬了毒,再不處理,便會毒發身亡。
看著他腰間那片烏黑,她當下第一個直覺就是,這麼好看的男人是怎麼得罪人的?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再不救他,不用半個時辰他就要去找閻羅王報到。」紀紫心表情凝重地檢視男子身上的傷口。
「不是沒傷到要害嗎?」沉香好奇地問著,「腰間這位置……應該也沒傷到器官才是……」
「他腰間這把匕首上淬了毒,再不馬上解毒,大約半個時辰便會毒發而亡。」
「這麼嚴重的刀傷就算了,竟然還中毒!」白果嘴角一抽。
紀紫心將他身上的衣物拉好,扶他坐起並命令道︰「沉香,過來,你把他背起來,不要讓人發現,偷偷將他背到我們的院子里。」
「什麼,小姐妳要救他?」白果驚呼,「還要背到我們住的院子!」
「當然,難道你們要小姐我見死不救?」
「可是,小姐,」白果連忙提醒她,「妳出門前老爺有交代,不要隨便讓人知道妳會醫術,免得節外生枝,辦完法事要早點回去,妳救了這男子,得繼續待在這佛寺里多久?而且還不一定救得活。」
「我知道。」
「知道那小姐妳還要救?」白果低呼。
小姐雖然也是名小神醫,可老爺不喜歡小姐在他們縣城以外的地方行醫救人,就是擔心小姐會惹上是非,結果小姐現在竟然要救一個看起來背景很不單純的男子。
「當然要救。」她吃力地扶起男子,讓他靠趴在沉香背上。
「為什麼?」小姐一向最听老爺的話,這次怎麼會違背老爺的命令?
「因為……」紀紫心咧嘴一笑,「美男不救,天打雷劈,你們瞧這男子長得多美啊!」
這話一出,白果瞬間驚呆,小姐竟然為了美男這個理由而違背老爺的交代!
沉香咳了兩聲,提醒紀紫心,「咳,小姐,色字頭上一把刀。」
「那又如何,就是三把刀我也認了。」
「小姐!」兩人又異口同聲地低呼。
他們這小姐什麼都好,就是喜歡看美男的壞毛病改不了,沒辦法,誰讓他們安陽縣沒有一個男子能讓小姐看上眼,所以小姐每每出遠門,總是睜大眼盯著路上的美男瞧,眼下有這麼好的機會自然不會放棄。
「好了,別嗦,沉香你慢慢站起來,小心把人背好。」她扶著男子讓沉香小心站起。
「小姐,這男子會身中多刀,背景肯定不單純啊,妳要不要再考慮考慮?」白果忍不住再次勸小姐回頭是岸,「而且從他的傷勢來看,恐怕也很難救活。」
紀紫心瞥了他們兩人一眼,哼了兩聲提醒他們,「難救也要救,要是不救,我會一輩子睡不好覺,你們兩個從此也別想一夜好眠。」
兩人听了滿臉疑惑。
「想知道為什麼連你們兩人也睡不好嗎?」
他們又不約而同地點頭。
「因為——我現在沒有救他,屆時這個美男死後化成冤魂厲鬼,每天晚上站在我床頭幽怨地看著我,責怪我當時為何不救他一命。」紀紫心陰森森的拉長著尾音道︰「而你們兩個阻止我救他也有分,到時他肯定也會去找你們兩人聊聊天的——」
一想到那情景,白果跟沉香兩人打了一個寒顫,異口同聲叫道︰「小姐!」
尤其是已經將男子背在背上的沉香,更是全身起雞皮疙瘩。
見達到恐嚇效果,紀紫心收斂心情,清冷地看著白果。「言歸正傳,白果,我是名大夫,怎麼可能昧著良心放任還有一口氣的人不管不顧?」
「小姐,我錯了。」
「沒事,妳只是遵從我爹的交代提醒我。」紀紫心一邊將人給扶好免得那人滑落,一邊叮嚀,「沉香,這男子挺沉的,你一會可得小心別摔倒了。」
「小姐妳放心,別擔心,我先走了。」沉香一將人背好,拔腿便往另一條回靈鷲寺的無人小徑奔去。
看著沉香的身影,紀紫心轉身對白果交代。「白果,妳現在馬上去跟靈鷲寺方丈要金瘡藥,就說是我不小心滑倒受傷,跟他要些傷藥,今天的法事我就不過去了,一切請方丈代勞。」交代完畢,她馬上撩起裙襬追上沉香。
紀紫心幫忙沉香扶著受傷男子,而他們回到在靈鷲寺暫住的院子時,她的另一名貼身丫鬟甘草正抱著她四歲的弟弟子翌在院子里玩。
這一次來幫母親做法事,她征求爹的同意後,便帶著弟弟一起來。
他們匆匆忙忙地趕回,還背著一個受傷的男人,把正在院子里玩得歡快的兩人,還有一旁的女乃娘給嚇了一大跳。
「小姐,發生什麼事情了?」甘草抱著紀子翌跟他們進入房中,問著。
「甘草,先別問,把子翌交給女乃娘,快把被褥鋪好,然後叫天冬別再劈柴了,天冬腳程快,讓他馬上到下面鎮上的杏林藥鋪多買些傷藥跟布巾回來,交代他有人問起就說我受傷了,其余的別多說。」紀紫心抽下腰上的荷包交給甘草,還時不時探探男子的鼻息,生怕他忽然斷氣。「妳到寺廟外頭的鋪子打一壺燒酒回來,動作快,不然這男人會沒救。」
「好的。」甘草迅速把床鋪好,拿了荷包便匆匆忙忙地趕出去。
「小姐、小姐,金瘡藥拿來了。」跟甘草錯身而過的白果高舉著手中的金瘡藥喊著。
「沉香你留下來給我打下手,先把這男子的衣服解開,事不宜遲;白果,妳快去煮水,這人傷勢嚴重,拖延不得。」
沉香這一路上雖然已經十分小心謹慎,盡量不踫撞到男子身上的傷口,但還是有些傷口因為一路奔跑震蕩而出血,讓她不敢再擔擱。
紀紫心拿過醫藥箱準備急救,正要指揮白果幫忙時,發覺衣襬被人拉了拉,她看了下一旁已經抱著一迭白布巾站在她身邊,表情有些惶恐的弟弟,心頭一片溫暖地接過弟弟手中的布巾。
伸手模模他白女敕像包子一樣的臉蛋,她哄道︰「子翌好棒,姊姊要救人,你先去找女乃娘好嗎?姊姊忙完再過去找你。」
紀子翌年紀雖小卻十分懂事,點了點頭,對她鼓勵道︰「好,姊姊加油,子翌在外面等姊姊。」
「子翌好乖,等姊姊把人救活了,再帶你到市場買糖葫蘆,你先出去。」她一邊哄著紀子翌,一邊拿出急救用具,可是看著男子身上的傷口,她有些遲疑了。
這男子身上其他傷口雖然刀刀在致命之處,卻只有皮肉傷,看來功夫應該很不錯,讓砍傷他的人無法太靠近他身邊,但腰間這淬了毒的匕首卻是近距離刺入,由此看來,應該是被他信任的人所傷,且這人是存心要他的命,加上從他身上的錦緞衣料與象征身分的圖騰織紋來看,應該是個權貴或是富豪,他可能是卷入了什麼利益或是財產糾紛,才會被人暗中下毒手。
不管這男子是跳水逃生,或者是所搭的船被昨晚的龍吸水給吹翻才落水,想要他性命的人絕不會放棄搜尋他的下落,定會沿著江邊搜索,屆時肯定會搜到靈鷲寺。
意識到這一點,紀紫心有點小懊悔,當下她真該好好看清楚,不該被眼前美色給勾引,這下後悔都有點來不及。
不過送佛送上天,她都已經將人扛回來,不可能撒手不管,但也不能因為這男子就讓自己跟所重視的人陷入危險之中。
「白果,一會兒守好院門,不要讓任何人進來,甘草跟天冬回來後就把院門上閂,還有這事要保密,除了我們知道外,其他人一句也不許透露,否則我怕會惹禍上身,記住。」
「好的。」白果跟沉香紛紛點頭。
「小姐,接下來呢?」說話間沉香已經將男子的衣物都給扒光,只剩下一件褻褲。
「白果,妳先出去守著院門。」紀紫心用一條細帶綁住自己的袖子,並從藥箱里拿出一瓶藥,倒出幾顆藥丸和著溫水交給沉香,「沉香,你先喂他喝了這麻沸散。」而她自己則在男子各處傷口灑下藥粉,開始處理他身上其他傷口。「必須先取出他腰間的匕首,這匕首是倒鉤的,取出時要謹慎,否則容易造成大量出血,你喂藥後讓他側躺。」
「小姐,他這毒……有法解嗎?」沉香擰著眉頭看著他發黑且開始發爛的傷口,擔憂地問著。
「當然,這毒別的大夫看來是無解,可你別忘了我可是得到我爹的真傳,這毒我怎麼可能解不了,只是這里條件差了點,過程會有些麻煩而已,放心。」談話間她已經飛快地處理好一些傷口,「沉香,你要是不想一輩子都在紀府當小廝,而是當我爹的學徒,一會兒你仔細看著我處理的手法,這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听到了嗎?」
「好的,小姐,我會用心認真學的。」沉香表情凝重地點頭。
「麻沸散的藥效應該已經生效了,我們開始吧。」紀紫心撐開男子的眼皮觀察了下,拿過止血布巾壓在腰間的傷口上,毫不遲疑地將插在男子體內的匕首拔出……
寂靜的夜退去,晨曦從雕花窗欞透進彌漫著濃濃藥味的屋內,金光如幕般籠罩著趙天祺。
已昏迷兩天的趙天祺,因這溫暖刺眼的光芒而悠悠轉醒,雙眸疲憊干澀地看著這沉寂的室內,醒來的第一個念頭是,這里是地府?
只是身上一抽一抽的疼痛感,實實在在地告訴他,這里不是陰曹地府而是人間,他還沒有死。
他緩慢地移動沉重的手臂,模著自己腰間抽痛的傷口,上頭的匕首已經被拔出,傷口也已清理,是誰救了他?
就在他納悶之際,耳邊傳來一記門扉被推開的聲音,有人刻意放輕腳步聲往他的方向走來,緊接著一道驚喜的聲音自他上方傳來。
「太好了,你終于醒了。」沉香趕緊將手中的銅盆放到一旁的桌上,睜大眼仔細看著已經清醒的趙天祺。
開心的嗓音竄進耳里,連同一張興奮的臉龐突然出現在他酸澀疲憊的眼前,是名年約十五歲的少年,是他救了他?
趙天祺眨著沉重的眼皮看著眼前這名少年,吃力地想講話,嘴巴開合半晌,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疑惑地問著,「你……這位小哥,是你救了我?」
「不是我,是我們家小姐救你的。」
「你家小姐……」
「你別急,我先去找我家小姐,告訴她你醒了。」沉香趕緊將擰好的濕毛巾放到他額頭上,交代一聲後便匆匆離去。
廂房內再度陷入一片沉寂,趙天祺定定望著屋頂下的梁柱,落水前的畫面浮現眼前,蒼白的臉龐浮上一絲悲痛。
那匕首讓他全身功力盡失,無力反擊,最後只能墜入江中,任由湍急的水將他沖往下游。
而將那把匕首刺入他腰間的人竟然是他……
趙天祺沉痛的閉上眼,那是他怎麼也意料不到的人……
不一會兒,半掩的門扉再度被推開,幾道匆匆奔進屋內的腳步聲,和急切卻溫和的嗓音傳進他耳中。
「太好了,你真的醒了,我還以為你得到午後才能醒來。」
趙天祺緩緩睜開眼,看見眼前這名牽著一名粉妝玉琢的小男孩,睜著一雙晶亮大眼定定看著他的姑娘,不待他反應,她已經拿下他額頭上降溫的布巾,另一手探向他的額頭。
趙天祺微睜著沉重的眼皮,看著貼在他額間的雪白柔荑,手心傳來的溫暖讓他感到有些熟悉,昏迷期間他總感覺到有一抹溫暖的觸感,跟這觸感很像,讓他十分安心,會是她嗎?
片刻,紀紫心松了口氣,「不錯、不錯,你人醒了,高燒也退了,總算可以放心,否則再這樣燒下去,腦子都要燒壞了。」
男子這兩天發著高燒,讓她一點也不敢大意,生怕有什麼突發狀況,萬一他不幸死在這里,她還真不知該怎麼跟方丈解釋,現在退燒了總算可以放心。
他努力地自喉嚨里勉強發出干啞的聲音,滿是歉意的說︰「讓姑娘擔心了。」
「不用跟我道歉,受傷也不是你願意的。」紀紫心擺擺手,同時將煨在小泥爐里的湯藥倒出。「既然醒了,就先喝藥吧。」
趙天祺吃力地想坐起身子,紀紫心見狀連忙阻止,「你不要出力,讓沉香來就好,出力不當,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傷口又會裂開,沉香你過來扶這位公子坐起身。」
「大哥哥,你別亂動,讓沉香來就好,要不然流血會痛痛。」紀子翌趴到床榻邊,女乃聲女乃氣地學著紀紫心說話。
「公子,我來就好,你別出力,要是姿勢不對,就會像我們小姐說的,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又要裂開了。」沉香向前將趙天祺扶起,小心地將一顆枕頭塞到他後背,讓他靠得舒服些。
趙天祺沉重得喘口濁氣,看著紀紫心和她身邊的紀子翌,「姑娘,這里是……」
「這里是靈鷲寺,我是紀紫心。」紀紫心拿過湯藥喂他,「你別說話,先把湯藥喝下,這湯藥可以舒緩你身上的疼痛,尤其是腰間的毒傷,藥效發揮後就不會再那般灼痛,等湯藥喝完再幫你的傷口換藥。」
看著她,趙天祺眼眸微斂回想著。何時被沖到岸上他已經不記得,只依稀記得當他勉強睜開模糊的眼,想看這世界最後一眼時,一張倉皇的臉蛋赫然出現在他眼前,救他的會是眼前這位姑娘嗎?
「我隱約記得有位姑娘被我嚇得不清……那位姑娘是妳?」他遲疑地問著。
「當然是我們小姐,我們跟小姐到河渠邊散步,發現你奄奄一息地趴在岸邊,小姐就把你救了回來。」一旁的沉香趕緊將當時的情景告知他。
「沉香,誰讓你多嘴。」紀紫心橫了沉香一眼,將已空的藥碗交給他,開始解趙天祺身上包裹傷口的布巾,「把換藥工具端過來,趁這湯藥藥效還未發作,先幫這位公子換藥。」
「好的。」沉香將桌案上放著布巾、藥膏跟藥粉的托盤端來,放到床邊的矮幾上。
紀紫心拿過一塊干淨的布巾,替殘留在他身上的藥漬擦拭干淨,消毒、上藥。
「姑娘的救命之恩……」趙天祺看著她像是常做這事一樣,手腳利落地幫他消毒、換藥,一氣呵成,絲毫不拖泥帶水,「在下……」
「救你只是舉手之勞,不必放在心上,好好休養才是真的。」她挖了另外一種傷藥抹在布塊上,「深吸口氣,這樣藥膏貼上時才不會痛,忍忍,這藥膏剛貼上時會有股灼熱的刺痛感,像火燒一樣,可對你傷口復原很有效。」
真如她所說,這藥膏一貼上,一道像是火燒一樣的疼痛襲上腰間,趙天祺猛地倒吸口氣,手摀著腰間剛換好藥的傷口,試圖減緩那股灼燙的刺痛感。
「忍忍,約莫半刻鐘後就不會那麼痛了。」換完藥後,紀紫心幫他把脈,脈象已經恢復穩定,她才安心的說道︰「你先休息,我去開藥方讓白果幫你抓藥,晚一點再來看你。」
「大哥哥,你好好休息,子翌等一會兒再來看你。」紀子翌朝他揮揮手後,牽著紀紫心的手離開。
紀紫心又交代沉香一些事情後便離開,沉香看見他摀著胃緊皺眉頭的糾結表情,猛然想起一事。
「糟糕,我忘了小姐稍早有交代過我,你一醒就要先喂你喝一點粥墊底才能服用湯藥,這麼重要的事情我怎麼忘了,竟然沒有提醒小姐,你還沒有喝粥就先喝湯藥,被她知道一定要罵死我。」沉香用力拍了下腦門,低呼了聲,趕緊到屋外拿在窗下隔水煨著的湯粥。
趙天祺手摀著有些不太舒服的胃。「你別緊張,現在喝也是一樣……」
「不一樣,哪有一樣,你腰間的毒傷,我家小姐說了,你方才喝的湯藥是帖猛藥,得先墊點東西否則容易胃痛。」沉香焦急地一口接著一口將湯粥喂進他嘴里,就怕喂得太慢被他家小姐發現他的疏忽。「這粥好喝吧,這可是我家小姐親手熬的,對于你體力恢復很有幫助。」
幾口湯粥喝下,胃果然沒有再像方才那般不舒服,隱約地也感覺到腰間的傷口不再像之前那般灼燙刺痛,趙天祺疑惑地問道︰「沉香,你家小姐會解毒?」
「當然,我家小姐可是人稱神醫的傳人,要是不會醫術不會解毒,公子你兩天前就得去見閻羅王了。」沉香將最後一口湯粥喂進他嘴里,得意地贊揚著他家小姐。
「原來如此……」
「對了,你是跟人結什麼恩怨?否則怎麼刀刀要你的命?還在匕首上淬毒,我家小姐說了,在匕首上淬毒,這人就是存心不讓你活。」沉香好奇地問道。
聞言,落水前的畫面再度浮現眼前,趙天祺垂下眼瞼,表情浮現一抹沉痛。
沉香見他原本已經稍微恢復血色的臉龐再度蒼白,緊張地趕緊擺擺手,「這位大哥,你不想講就別講也別想,你現在是傷員,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養,不要去想那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他的老天爺,要是被小姐知道他打探病人隱私,害病人無心養傷,準會扒掉他一層皮。
趙天祺用力吞下心頭的那抹苦澀,搖頭,「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沉香看了眼已空的碗,「你還要再喝一碗粥嗎?」
他搖頭,「沒什麼胃口。」
「你剛剛喝下的那碗湯藥也差不多發揮藥效了,你先躺著閉上眼楮休息,我去看看小姐還有什麼要交代的。」沉香扶著他躺下後,便離開廂房。
待沉香離去,趙天祺闔上的雙眼再度睜開,宛若古井般沉靜無波的黑眸定定望著上頭的房梁,看不出一絲情緒,但棉被下爆著青筋的拳頭,卻泄漏了他難以抑制的悲憤心緒。
太後病重,急需生長在雪山火山口的冰焰火蓮為藥引,他奉皇令前往雪山尋找,卻在完成皇上所交代的事情,準備回京之時,接到太後病危的飛鴿傳書。
他與兄長商量後,決定冒著風險走水路,先將其中一朵冰焰火蓮以最快的時間送回京城,其他雪蓮則由他信任的心月復手下,走陸路安全送達。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是一個早已設計好的陷阱,有人買通殺手謀害他。
而捅他一刀的人不是別人,是他最敬重的大哥——趙天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