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樓,京都最好的酒樓之一。這一日晌午剛過就被包了兩層樓,最好的酒菜上了滿滿一八仙桌,牟奕同七、八個往日交好的同僚團團圍坐一處,觥籌交錯,難得熱鬧又痛快。
皇家侍衛是個極體面又容易出頭的職司,多半都是世家子弟才能擠進來混個一席之地,所以吃喝說笑起來,大家說的多半也是京都各家的瑣事,還有朝堂上的風起雲涌。
有一個性情豪爽的友人酒至半酣,想起先前傳言就問道︰「牟二哥,听說你回萬石之後娶了個醫女,此事當真?」
眾人本也好奇,但又不好多問,這會兒有人提起了話頭兒,于是借著酒勁兒紛紛玩笑道︰「對啊,牟二哥,新嫂子可是美人兒?你怎麼舍得扔下嫂子出院門呢?」
牟奕被灌了半壇烈酒,臉色已是潮紅,衣領的盤扣也解開了,比之以往溫文爾雅的模樣多了三分狂放。
听得這話,難得應道︰「再過兩年過了孝期,你們自然就見到了。」
眾人哪里肯罷休,哄笑著一定要他多說兩句,他卻是死活不肯開口,臉上一副歡喜想念的神色,惹得眾人連連埋怨他不厚道。
待鬧了半晌,酒壇子又空了五、六壇,其中一個友人醉得厲害,順口就道︰「新嫂子是個有福氣的,誰不知道二哥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兒,若不是那些該死的亂傳謠言,二哥家里孩兒都滿地跑了。」
牟奕想起家里嬌妻隆起的肚月復,忍不住笑道︰「如今也不晚,明年開春你們佷兒就出世了。」
「當真?」眾人驚喜又羨慕,齊齊舉杯,「恭喜二哥、賀喜二哥!」
不必說,這個好借口又讓牟奕灌了半壇酒下肚。
坐在他旁邊的一個侍衛撫掌大笑,有些幸災樂禍,「若是那些害怕流言,推了同二哥姻緣的女子听說此事,怕是要悔斷腸子了。」
「就是,別的不說,就說那秦家嫡女吧,當初老夫人讓人上門提親,她還裝病推托,後來定了刑部尚書李家的三小子。如今好了,不等過門,家里就犯事了,直接進了教坊司,也沒見李家三小子贖她回去。這些日子怕是早就失了清白,若說後悔,她恐怕是最該後悔的了。」
牟奕皺眉,即便當日他也曾為此沮喪,如今听得這樣消息卻沒有半點快意,緣分天定,許是他遭受諸多流言磨難,為的就是等到他如今的妻。
酒席散去,眾人互相行禮,紛紛抬腿上馬回家去了,牟奕同鄰近的一個好友一同慢慢拍著馬往家晃悠。
待到了伯爵府門前,他到底還是嘆了氣,伸手解開荷包扔給好友,囑咐道︰「明日我就要趕回萬石去了,兄弟,幫我把秦家小姐贖出來,剩下的銀錢贈她安身,也算是全了兩家相識多年的情義。」
那好友听得有些愣神,末了卻是欽佩至極,「二哥果真重情義,放心,這事兒兄弟必定幫你辦妥當。」
情義嗎?不過是對過去之事的一種了結,至此之後,他的真情真義都只屬于一個女子。
牟奕淡淡一笑,拱手道了謝,轉而下馬進了府邸。
蘇圓又把吳婆婆從三里村接了出來,安頓在回春堂後邊的院子里,幫忙坐鎮醫館。
她每隔一日就坐了馬車去醫館看診,醫館特意設了一個房間給她使用,而且病患盡是孩童或者婦人,男子根本不準許進入。
綠衣留下看管院子,紅霞性子爽快就帶了張嫂子等六個伺候在主子身側,幫忙打下手,也是多學多看的好機會。
偶爾遇到免費看診的日子,張嫂子等人也會親自上陣看診,吳婆婆坐在一旁把關,若有不妥隨時糾正。
有句話說的好,實踐出真知,如此不過一個多月,眾人都是歷練得沉穩許多。
不知是天氣越見寒冷,還是活動多了消耗體力太大,蘇圓的飯量益發大了,肚皮也像吹起的氣球一般大了起來,不過五個月的光景,居然比普通婦人生產之時都要大了。
牟老夫人很是擔心,這一日義務看診的日子就不允許兒媳出門。
蘇圓因為上次診治過的幾個病童都要來復診,很是心急,但又不好忤逆關心她的婆母,無奈只好讓人趕緊把吳婆婆接來,期望她老人家診過脈,給老夫人吃上一顆定心丸,她就能出門了。
可惜,匆匆趕來的吳婆婆診過脈,神色卻是有些古怪,好似驚喜又摻了幾分猶疑。
蘇圓心急,又篤定自己的身體沒什麼大毛病,就嗔怪道︰「婆婆,您倒是說啊,我的身體可是康健,沒有任何問題吧?」
牟老夫人瞪了兒媳一眼,也是問道︰「老姊姊,你可得說真話,蘇丫頭到底如何,她這肚子,我瞧著實在有些大啊!」
吳婆婆點頭,轉而又是搖頭,看得眾人都是一頭霧水的時候,她才說道︰「蘇丫頭肚子里……好像是兩個孩兒。」
「什麼?!」這驚喜實在太大,牟老夫人激動的猛然站了起來,連手里整日不曾放下的佛珠砸在地上都顧不得了,「你說……我要添兩個孫兒了?」
吳婆婆重重點頭,眼里也是溢滿了喜意,「沒錯,確實是兩個孩兒的脈象。」
流雲機靈的帶著一眾丫鬟婆子當即跪倒磕頭,狂喜的牟老夫人自然又狠狠賞了一筆,樂得眾人都是喜笑顏開。
蘇圓有些發懵,她本來還擔心肚里孩兒太大,生產時候要遭罪,這幾日猶豫著要減些飯量,無奈肚月復不肯听話,總是咕咕叫著催促她吃個不停。
這會兒好了,听得肚子里面裝了兩個孩兒,她算徹底放了心,于是也是歡喜起來,肚子疼一次能得兩個寶貝,實在是劃算的買賣。
「家里可是出了什麼喜事?」
就在眾人都沉浸在喜悅之中的時候,突然門外有人說話,驚得眾人都扭頭去看,下一瞬卻是立刻炸開了。
「哎呀,二爺回來了!」
蘇圓眼見想念了兩月多的夫君回來了,喜得從椅子上跳下來就要撲過去,嚇得牟奕心髒差點跳到嗓子眼,難得惱怒呵斥道︰「小心,摔了怎麼辦?」
蘇圓有些懊惱的托了碩大的肚月復,委委屈屈應道︰「什麼時候才生啊,連走路都同鴨子一樣搖搖擺擺,丑死了。」
同樣嚇得起身攔阻的吳婆婆和牟老夫人聞言,都是好氣又好笑,一迭聲嚷著要張嫂子幾個幫忙扶了蘇圓坐好,這才嗔怪道︰「哪個婦人不是這般?別人盼個孩兒都眼紅了,你一次懷了兩個居然還敢不惜福。」
蘇圓臉紅,抱著肚子傻笑。
一身風塵僕僕的牟奕精準的抓到話里的關鍵詞,驚喜至極問道︰「難道是雙胎?」
牟老夫人重重點頭,「正是呢,這可是人丁興旺的喜兆啊,一會兒你陪我給祖宗上香稟告喜訊。」
牟奕趕緊應了,再望身旁的嬌妻,眼里滿是歡喜和憐惜。不必說,蘇圓的臉也更紅了。
孩子不曾落地,牟家上下有志一同的保守了秘密,誰也不曾把消息往外傳,倒是陶夫人同楚六夫人不耐煩家里人多吵鬧,跑來牟家躲清淨的時候听說了,真心歡喜了一把,後來又得吳婆婆親自診脈,告訴兩人都是單胎。
兩人失望至極,但轉而想想家中那些求神拜佛就為了生個一男半女的姊妹和妯娌,她們又趕緊收起了貪心。
當秋風一日冷似一日,田里的莊稼也被勤勞的農人收了回去,只剩孤零零的枯草和枝頭的黃葉在瑟瑟發抖,表明冬日已經要來臨了。
城里人家備起了柴禾和木炭,農家人也砍了枯枝、剁好了秸稈,準備冬日取暖了,各家主婦也忙著采買新糧和棉花布料,預備著給奴僕們做換季的冬裝。
蘇圓因為懷了雙胎的關系,被全家一致決定禁止再去醫館坐診,甚至沒人陪同都不能去花園散步,就生怕她有個閃失。
許是先前那任妻子難產死亡給牟奕留下了太多的陰影,他推掉了大半應酬,但凡有空閑就留在後宅里,小夫妻倆一個讀書、一個核算賬冊,或者一個喝茶一個吃點心,閑話一下瑣事,別提多愜意溫馨了。
這一日早起很是寒冷,花園里的小池塘結了一層薄冰,牟奕前日接了請帖要去一個世交之家赴宴,走前叮囑蘇圓一定不能出門。
蘇圓嘴上答應的很好,但在屋子里憋悶到晌午,到底還是覺得無趣,于是就帶了綠衣去牟老夫人院子里用飯,留下紅霞帶著張嫂子幾個趕制冬衣。不說她當日嫁來就沒帶冬裝,即便有也穿不得,如今肚皮太大了,身材走形得厲害,原本就圓潤,如今遠遠望去,幾乎就是一顆長腳的肉球了。
蘇圓很是嫌棄自己的身材,犯愁生產之後如何減肥,倒是牟奕很喜愛嬌妻的溫暖綿軟,不顧牟老夫人多次囑咐,每晚都要把她抱在懷里才肯睡去。
蘇圓一邊走一想著,甜蜜的有些臉紅,剛剛進得主院,發現帶給婆母的新點心沒有帶來,于是攆了紅霞回去取。
紅霞不放心,得了主子絕對不多走,就在原地等待的承諾後才匆匆往回跑。
蘇圓等了半晌實在有些無趣,就站在回廊下逗弄那只在籠子里蹦跳的黃嘴鵲。
鳥兒沒了自由,卻不用再費心費力尋找吃食,實在不知這到底是福氣還是楣氣?
蘇圓心寬又單純,難得多愁善感一次,正是想得出神,腰後忽然不知被什麼猛然撞了一下,整個人順勢往廊下跌去!
游廊下原本是片花木,如今只剩枯枝和凍土,若是跌實了,肚里的孩兒絕對不保,蘇圓驚恐的下意識抱緊了肚子,竭盡全力把腰扭向了一側……
紅霞拎了食盒趕回,剛剛進院門就見到這驚得她心跳驟停的一幕,扔了食盒就瘋狂撲了過去。
「撲通!」蘇圓側身摔到枯黃的花枝上,一股酸溜溜的痛意瞬間從肚子傳到全身。
「紅霞……去喊婆婆救命!」
紅霞嚇得懵了,眼見主子臉色蒼白,額頭瞬間蒙了一層汗,哪里還受得了,當即驚恐的高聲尖叫,「快來人啊,救命啊!」
初冬時候,習慣了春夏秋溫暖天氣的人們乍然之間都有些不適應,原本主院門口同正房都有小丫鬟當值,許是見主子無事就跑去茶房偷懶,突然听得這聲尖利驚叫,各個房間里的人都是驚了一跳,紛紛跑出屋子一看,更是三魂七魄嚇丟了大半。
「哎呀,二女乃女乃!」
「二女乃女乃怎麼摔倒了?快來人啊!」
整個主院鬧成一團,牟老夫人本來倚在溫暖的大炕上昏昏欲睡,突然听得驚叫,還沒等詢問就見兒媳被丫鬟們攙著送了進來,當場嚇得差點暈了過去,幾乎是爬著奔去了兒媳身邊。
她顫聲問道︰「這是怎麼了?!快去醫館尋吳婆婆,快!」
這事不必她吩咐,幾乎在眾人跑出來接應的時候,紅霞就瘋跑去了外院,很快,牟青就騎馬竄出了府門。
不過一刻鐘,吳婆婆就被送了回來,一見蘇圓腿間的血跡就軟了腿,還是強自挺著診了脈,臉色才好了幾分,當即開了藥方。
牟家自從蘇圓有孕就備了所有藥材,今日派上了用場,很快藥材就扔進藥罐子熬煮起來。
待牟奕鐵青著臉從外面趕回來,蘇圓已是喝了藥湯,昏昏欲睡了。
不過兩個時辰,先前還言笑晏晏鬧著要吃糖炒栗子的嬌妻就變成了這般蒼白瀕死的模樣,牟奕只覺得腦里有什麼轟然炸開了。
「蘇蘇,別怕,我回來了!」
蘇圓昏昏沉沉中,只覺得自己被擁進了一個寬厚又熟悉的懷抱,心下的驚恐立刻好似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二爺,我沒事……就是有些疼。」
「好,我知道。你好好睡,別的交給我。」牟奕血紅的眼楮一一掃過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嚇得眾人都覺得被鋼刀刮過了一遍,驚恐透骨。
蘇圓心軟,隱隱又對推她摔倒之人有些猜測,猶豫著勸慰道︰「二爺,遂事同下人們無關,是我沒有多加注意腳下……」
「不是,」紅霞跪在門口,一想起方才主子摔下游廊的場景就忍不住怕得渾身哆嗦,這會兒听主子說自己跌下去,怎麼也忍耐不住,開口就道︰「主子是被推下去的,奴婢看見了!」
「紅霞閉嘴,回院子去!」蘇圓白著臉狠狠瞪了紅霞。
無奈牟奕卻擋了她的目光,冷聲問道︰「說,到底是誰推了你們二女乃女乃?」
紅霞瑟縮了一下,轉而望向站在牟老夫人身旁的小小身影。
「坤哥兒?」
眾人若是再看不出紅霞的暗示,那就實在是愚蠢了,但若是讓他們相信一向黏在蘇圓身前身後的孩子下了毒手,又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許是耐不住眾人對他百般驚疑探看,坤哥兒突然大哭起來,惹得牟老夫人心疼不已,趕緊抱了他哄勸,「坤哥兒乖,祖母相信不是你做的。來,你跟叔叔嬸嬸說,叔叔嬸嬸那麼疼你,你一定不會害嬸嬸的,是不是?」
坤哥兒听了臉色卻是益發蒼白,一雙大眼望向床上虛弱的蘇圓,眼淚劈里啪啦掉得厲害。「嗚嗚,是我推的……」
「什麼?!」
牟老夫人驚得雙手抖個不停,惱得青了臉,「坤哥兒,你嬸嬸待你不薄,你為什麼要推她?她肚子里懷著未出世的小弟弟,摔重了就沒命了!」
「嗚嗚,我不要,我不要小弟弟!」坤哥兒听了卻更委屈,直接躲去椅子後邊,高聲哭喊道︰「你們都疼小弟弟,誰也不疼我了。我不要小弟弟,我不要!」
牟老夫人氣得哆嗦個不停,牟奕也是沉著臉,屋里眾人偷偷互相對視,都自覺退了出去。
蘇圓想想自從懷了身孕,忙里忙外確實少有陪伴坤哥兒,冷落委屈這孩子了,于是心里對他的埋怨倒是輕了幾分。
「來,坤哥兒到嬸嬸這里來,嬸嬸不怪你,你陪嬸嬸好好說幾句話。」
坤哥兒畢竟年紀小,眼見平日待他親近又溫柔的嬸嬸召喚,腳下不自覺就湊了過去。
蘇圓忍著身上不適,伸手把他小小的身子圈在懷里,當先道歉,「坤哥兒,嬸嬸同你賠禮,這些時日嬸嬸忙別的事情,很少陪你玩,給你做好吃的,坤哥兒生嬸嬸的氣也是應該的,嬸嬸以後改,你原諒嬸嬸好不好?」
坤哥兒本以為嬸嬸會呵斥自己幾句,畢竟方才嬸嬸摔倒都流血了,但沒想到嬸嬸卻先同他賠禮,他小小的心思里隱藏的倔強就融化了,愧疚泛濫成河。
「嗚嗚,嬸嬸,我害怕……我不知道推你會流血……」坤哥兒的小手抓了嬸嬸的衣袖嚎啕大哭,「是三嬸說的,說嬸嬸只要沒了小弟弟,就會只疼我一個,只跟我一個玩……」
小孩子說話無心,但屋里听到這話的幾人恨得立時瞪了眼楮,怪不得坤哥兒會如此,原來是有人在背後「指點」。
「啪!」牟奕直接捏碎手里的茶碗,他趕去京都之前,為了老娘和嬌妻清淨度日特意敲打過庶弟,沒想到他們夫妻不但不悔改,居然還做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
原來他顧忌著兄弟之情,在這對狼心狗肺的夫妻眼里就是軟弱好欺,若非是坤哥兒選在湖邊下手,或者游廊下沒有那片枯木,是不是他今日又是失妻亡子,一尸三命?!
「好,真是好極了!」
冷冰冰的字眼好似從三九隆冬的河水里撈出一樣,听得人從心底沁出寒意。
坤哥兒嚇得不敢看叔叔的臉色,死死抱緊了嬸嬸的胳膊尋求庇護。
蘇圓也沒想到旁氏心思如此惡毒,差點要了她和孩兒的性命,若是旁氏這會兒在眼前,她會第一個跳下地去撕碎了她。
好在如今她和孩子都平安無事,最重要的是她的夫君,她孩兒的爹爹回到身邊了,有他在,她無論如何也不會白白受了這場委屈。
「你好好養著,這事我處置。」
果然,牟奕上前極力放柔了聲音,生怕壓抑的怒氣嚇到病弱的妻子。
「好,二爺處置完,早些來接我回院子。」
「好。」
夫妻倆對視一眼,眸色里隱隱都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甜蜜的日子會讓人留戀,但風雨來臨時的同舟共濟卻更讓人踏實。
牟家老宅後邊的大祠堂,繼當日蘇圓傳出懷胎喜訊後,再一次在非年節祭祀時大開了門戶。
迎著大門的供桌上擺滿了棕紅色的牌位,皆是牟家歷代列祖列宗,有殺伐果決的將軍、有官拜二品的尚書,也有六部小吏和軍中校尉。不論生前何等榮耀或者平凡,只要為家族貢獻了心力和年華的人在這里皆有一塊牌位,日夜享受香火供奉,也庇佑牟家興旺不沾災禍。
牟家的幾家遠親老少十幾人,連同幾家世交的老爺子都被請來了,安坐在供桌前的兩排椅子上,手邊的茶水正冒著裊裊的熱氣,襯得祠堂里益發陰森。
牟家旁支里年紀最長的牟七太爺等了片刻,實在忍耐不住,好奇的問道︰「不知今日是何事,老二親自上門請了我這把老骨頭,詢問時又不肯明說。」
「是啊,」旁邊楚家老太爺為人豪爽又耿直,聞言就甕聲甕氣應道︰「這小子除了一身功夫能看得過去,做事就是不爽利,神神秘秘。」
眾人都不好接話,干笑著低頭繼續喝茶。
好在沒過片刻牟老夫人就由丫鬟扶著走了進來,牟奕跟在身後,在他之後則是牟青幾個押著五花大綁的牟安和旁氏,兩人都被破布堵了嘴,頭發散了,衣衫也凌亂不堪,很是狼狽。
眾人看得都是心驚,隱隱猜到事情怕是不簡單,不自覺都坐直了身子。
牟老夫人同眾人見了禮,臉色有些沉郁的坐了下來一言不發,偶爾望向牟安夫妻的目光很是復雜,有回憶,有無奈,但更多的卻是憎恨。
牟奕也是當先同長輩和世交老爺子們見禮,末了直接命人扯開牟安夫妻嘴上的破布。
突然得了新鮮空氣的牟安,大聲嗆咳了幾下,掙扎著狠狠抬頭望向牟奕,尖利叫嚷起來,「牟老二,你即便繼承了爵位,也不能不把我當人看。我是你弟弟,我是牟家的血脈,你憑什麼把我當豬狗一樣綁起來!」
旁氏也是瘋子一般在地上滾上滾去,撒潑大罵,「祖宗們開開眼啊,你們挑的好人選,得了爵位就不把兄弟當人看了!祖宗們,要給我們做主啊!」
眾人都是听得皺眉頭,牟七太爺揪著花白的胡須就詢問牟奕,「老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老三夫妻到底犯了什麼大錯?」
牟奕眼里冷意閃爍,半點沒有顧忌家丑的意思,開口就道︰「諸位長輩,今日請各位來,又大開祠堂在列祖列宗之前吵鬧實在是出于無奈。家中出了一件丑事,只能請各位做個見證,以免將來有人空口無憑誣蔑我牟家百年清名。」
牟七太爺听得點頭,家族根深葉大,若想繼續生存下去,清白的名聲絕對少不了。
「老二,有話盡管說,只要佔了一個理字,我這把老骨頭替你撐腰。」
「謝太爺。」牟奕再次行禮,末了指了一臉不忿的牟安夫妻冷笑道︰「當日父親過世時曾囑咐我要善待庶弟,這些年即便他貪了公中鋪子的進項,在外惹了無數禍患,我都不曾多說一字,為的不過是血脈親情,兄弟齊心。無奈他實在是個狼心狗肺的畜生!他們夫妻看不得我妻蘇氏孕育牟家嫡系血脈,背後攛掇年幼的坤哥兒,就在方才推得蘇氏摔倒,差點一尸三命!」
「什麼?!」眾人驚得齊齊長大了嘴巴,牟家嫡系子嗣單薄,好幾年只有坤哥兒一個,還是個體弱多病的,實在令人堪憂。原本蘇圓進門又很快懷了身孕,眾人私下都跟著歡喜,畢竟嫡系越興旺,他們這些旁支才有依靠的支柱。
這會兒乍然听說牟安夫妻如此惡毒,都是氣得瞪了眼楮,牟七太爺用力敲著手里的拐杖,大罵道︰「這兩個畜生,怎麼會生出這麼惡毒的心思?打,請家法打死他們!」
旁人也是紛紛附和,「多生子嗣是家族興旺的兆頭,如此好事,其余人家日日求神拜佛都來不及,怎麼還會狠心下毒手,實在可惡!」
脾氣火爆的楚老太爺更是直接揮了手,「哼,老二還是心軟了,放在我們楚家,我早一刀劈了這樣的蠢貨!」
牟安被眾人一句句砸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才高聲喊冤,「你含血噴人,冤枉啊!我從來沒做過這樣的惡事,這府里即便不是我做主,爵位也沒落到我頭上,但我也姓牟,怎麼可能害死自己佷兒,怎麼可能看不得牟家興旺?」
牟奕蹲身在牟安身旁,又伸手指了供桌上密密麻麻的牌位,冷笑道︰「你可敢對著列祖列祖的面發誓,你們夫妻從未覬覦過爵位,從未貪過公中錢財,你們夫妻從未盼著坤哥兒病死,盼著我絕後無子!若有瞞騙,就讓家里三個兒子慘死街頭,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不知是不是牟家列祖列宗的陰魂當真聚在屋中不曾散去,牟奕的話音剛剛落下,就有一股陰風無端在屋里刮起,但凡被吹到的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牟安驚得心顫,有心否認又怕自家孩兒遭了報應,可不否認豈不是等于承認了自己的惡毒心思?
他這般猶豫著,旁氏卻是又撒了潑,「公爹啊,您們快睜眼看看吧,您剛過世沒幾日,我和老三就要被逼死了。二哥當日答應您好好的待咱們,回頭就把兄弟當仇人拾掇了,公爹要給我們做主啊!」
牟安也緊接著嚎開了,「爹啊,您活著的時候最疼兒子,您過世了就把孩兒留下受苦,人家不把我當人看啊,累死累活為了府里辦差,最後還被戴了個貪污的帽子,孩兒冤枉啊,孩兒不想活了!」
眾人都不是傻子,尤其幾位老爺子人老成精,明白他們夫妻這模樣明顯就是心虛啊。
牟七太爺皺了眉頭,重重擺擺手,示意牟奕,「老二,這事我們都明白原委了,你盡管處置就是,若是旁人有說閑話,你就讓他來找我,我替你正名。」
「謝七太爺,」牟奕恭敬道謝,末了轉向眼珠兒亂轉的牟安夫妻,說道︰「若是按照家法,謀害嫡系血脈,攆你們淨身出府,誰也說不出一個錯字。但兄弟一場,你不仁,我卻不能無義,牟家公中產業和財物分你兩成,限你兩日內滾出牟府,從此分家另居,福禍自理。」
不等牟安說話,楚老太爺又嚷開了,「牟小子就是心軟好欺,這等庶子,扔上一百兩銀子攆出府另過的比比皆是,你居然還分他兩成家業,實在是太過寬仁了。有銀子給這狼心狗肺之徒,還不如多留著給自己兒女娶親置辦嫁妝了!」
牟七太爺也是有些不贊同,嫡系的產業雖然同他們旁支沒有干系,但祭田卻是一處,若是分給牟安兩成,是不是祭田也要被分出去幾十畝?
牟奕瞧著眾人臉色,猜出其中緣由就道︰「當日父親有囑托,即便為了他老人家安心長眠,這產業也要分出去。另外祭田等是供奉祖先的香火之用,不在分產之列。」
听得這話,牟七太爺等人自然一力支持,楚老爺子幾個世交長輩也是夸贊牟奕重情重義,一般人家長輩去世就會把庶出子弟分出府去,念情分的給座破院子、幾百兩銀子就算不錯了,踫到那心黑又不在乎名聲的,把庶子空手攆出去的也不在少數。
如今牟安犯下如此惡事,依舊分得兩成家產,不管到哪里牟家都佔了理字。
所以不等牟安夫妻再抗議,他們又被堵了嘴巴拖回自家院子。
「砰!」院門一關,牟青帶人直接守了院門,直等後日一早,主子把家產單子扔過來,這一家子壞了心肝的蛀蟲就可以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