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幸運和不幸從來都是相對而生,從不落單。十幾里外的萬石城,城北一處宏偉大氣的宅院,這會兒雖然燭光高照,各個院落亮如白晝,但卻是如烏雲籠罩一般,氣氛壓抑的連僕人走路都恨不得扛著雙腿,生怕發出一點聲響,惹得主子更煩躁。
主院大廳里,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夫人正歪坐在軟榻上嘆氣,即便身上穿了淺青的百福紋錦緞衫,頭上勒著嵌貓眼石的抹額,也不能讓她的神色亮上一點,眉宇間的愁色就像化不開的墨汁。
站在榻旁的老嬤嬤,穿了藏青的衣裙,盤了一窩絲的發髻,腦後插了銀簪,倒是打扮得干淨利落,只不過臉頰上皺紋頗多,總有些蠻橫陰險的味道。
兩個大丫鬟站在她對面,許是想要上前伺候主子,被老嬤嬤瞪了幾眼就面帶幾絲不忿的垂下了頭。
老嬤嬤眼里閃過一抹不屑,抬手取了大丫鬟手里的茶盞,一邊遞給老夫人一邊溫聲勸道︰「老夫人,您先寬寬心,把這碗參湯喝了吧。小少爺這會兒剛喝了藥,已是咳得輕了,您可不能再這麼不吃不喝熬下去了,否則小少爺病愈了,您老人家又病倒了,小少爺和我們這滿府的奴才指望誰去啊。」
老夫人聞言,放下扶著額頭的手掌,露出一張略顯老態,但依舊存了幾分風韻的面容,兩道眉頭皺了皺,到底接過參湯喝了一半,這才啞聲問道︰「二爺呢,還沒回來嗎?」
老嬤嬤趕緊應道︰「二爺出去尋良醫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許是有了好消息也說不定呢!」
老夫人臉色又緩了三分,嘆氣道︰「希望如此,坤哥兒這咳疾已有半月了,再尋不到良醫就得送回京都去了。」
老嬤嬤有些不以為然,京都那里因為當年太祖皇帝殺太狠,一個兒科大夫都不曾留下,就是有些醫術高超的大夫兼顧著學了一些手段,看個病也要遮遮掩掩,怕是更不好找尋。否則不久前老太爺過世,二爺丁憂,也不會痛快搬回來守制,不就是盤算著這里天高皇帝遠,興許能有幾個兒科大夫留下傳承,給小少爺調理一體嗎?
老夫人許是說完也察覺自己說了傻話,于是嘆氣更重了,「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老嬤嬤趕緊堆了笑臉,還要再勸的時候,門外有小丫鬟稟報,「老夫人,二爺回來了。」
「快請他進來。」老夫人听得兒子回來,立時來了精神,盼著兒子進屋也不讓他行禮,趕緊就問︰「可是尋到好大夫了?」
男子堅持給母親行了禮,這才溫和應道︰「母親放心,今日出門听市井里有些傳言,好似南邊三里村有個看兒科極好的醫婆,兒子明日就去把人請來家里給坤哥兒瞧瞧。」
「醫婆?」老夫人大覺失望,眉宇間愁色更重,埋怨道︰「這類鄉野之人多是騙人錢財,怕是沒幾個有真本事。」
男子在外奔走一日,溫潤俊朗的臉上滿滿都是疲憊之色,听得母親這般說,依舊耐著性子解釋道︰「母親放心,據說這醫婆很有本事,十里八鄉的百姓都在她那里看病,幾乎藥到病除,前幾日還有一個月復瀉的小兒,送去的時候已經快沒有聲息了,但醫婆一副藥下去就把孩子救回來了,縣城周邊都傳揚遍了,但凡盛名之下,必定有三分本事。兒子請她來看看坤哥兒,若是瞧著藥方不對癥,不給坤哥兒服用就是了,萬一有效,坤哥兒也少吃些苦。」
老夫人听得兒子這話也算有道理,才勉強點了頭。許是有了盼頭,她也恢復了幾分精神,才想起關心兒子,「你在外走了一日,是不是累了?快去洗漱用飯,明日還要出門呢。」
「母親放心,兒子不累,這就去看看坤哥兒,然後再歇息也不遲。」
「好,你去吧。」
「母親也早些歇息,坤哥兒那里我會讓人仔細照料的。」
母子倆又說了幾句話,這才散去。
老嬤嬤伺候著老夫人卸去釵環,待扶她上了床,這才跪在床邊一邊輕輕打扇一邊笑道︰「老夫人您真是好福氣呢,不說小少爺如何聰慧,就是二爺也是個孝順的。過些時日,小少爺身體痊愈了,二爺再娶房妻室,生上七八個孫少爺孫小姐,咱們伯爵府可就熱鬧了。」
老夫人听得臉上也有喜色,但轉而不知想起什麼,神色又黯淡下來。
「老二哪里都好,就是夫妻緣淺了些。」
老嬤嬤半垂著頭,一雙老眼里閃過一抹喜色,趁機進言道︰「老夫人多慮了,二爺如此人品,想要找個好姻緣可容易著呢,退一萬步說,二爺短期內不想娶妻,先納個良妾在身邊伺候著也好啊,說不定先給二爺生個白胖的小少爺,到時候二爺的紅鸞星也動了,再娶妻生嫡子豈不是更好?不是有句話叫拋磚引玉嗎,這妾就是磚,正經二女乃女乃就是玉,到時候二爺盡享齊人之福,咱們伯爵府也能開枝散葉,熱熱鬧鬧的,多好啊。」
老夫人听得心動,但話到嘴邊,突然瞧見老嬤嬤臉上異于尋常的熱切,就又改了口,「妳這話也有道理,以後看看再說吧。」
老嬤嬤本指望把自家孫女的事提出來,那丫頭也是個心高的,就是看中二爺了,找她哭鬧了多少次,今日本是個絕好的機會,哪里知道老夫人死活不松口,她也不能厚著臉皮繼續說下去,否則觸怒了主子,以後就更難辦了。
這般想著,她趕緊收了小心思,又打了一會兒扇子,見得主子睡熟了,這才退了出去。
殊不知,她剛剛退出去,老夫人就睜開了眼楮,盯著門口的四扇山水屏風好半晌才嘆氣道︰「我伯爵府百年根基,從不曾做過天怒人怨之事,我兒也是一表人才,為何就是夫妻緣薄,空頂著克妻之名不能娶妻生子?坤哥兒又是身子孱弱,難道這偌大伯爵府,真要便宜了三房不成?」
語聲悠悠,尾音繞梁半晌不絕,听得順著窗縫兒跑進來玩耍的春風都是心酸不已……
大院西南角落的一座小院里,一對夫妻正對坐小酌。男子身形肥大,圈里的肥豬都沒有他胖,顯見平日是個喜好吃喝玩樂的,雖然是素色錦緞罩身,但卻用金簪束發,握著酒杯的手指上也套了三五個金戒指,在燭光映襯下真是金光閃閃,耀眼至極。
而笑嘻嘻抬手給他倒酒的婦人,也是個深刻明白夫唱婦隨道理的女子,一身大紅錦緞衣裙,頭上橫七豎八插了五、六支金簪,耳上掛著嵌寶石的墜子,手腕上也是金鐲子叮當亂響,簡直就是一座活動的金山。
夫妻倆吃喝有一陣了,都有些醉態,婦人笑得花枝亂顫,不時瞄著院門方向撇嘴,「哎呀,我說三爺,您可得多喝幾杯,後院那個病癆鬼怕是沒幾日活頭了,我今日跑去听了一耳朵,咳得好像都要把五髒噴出來了,那個老太婆愁得眉頭都能夾死蒼蠅,老二也忙著在外邊到處找大夫呢。你說,他們也夠不容易的了,這窮山僻壤的,到哪里尋好大夫啊,最後還不是要去見閻王。」
「就是,爺跟他們說過這事,可惜人家不領情啊,還說爺我心腸惡毒。哼,爺是聰明,看透了。」胖男子一口灌了杯中酒,胡亂揮著胡蘿卜一樣粗的手指叫嚷道︰「不听我的話,有他們後悔的時候。」
「當然了,我們爺最聰明了,等那病癆鬼見了閻王,老二又娶不上媳婦,這伯爵府還不是要落在爺頭上。到時候我們三個兒子,哪個都能做世子,這伯爵府就是我們一家的天下了。」
「哈哈!」胖男子得意大笑,夫妻倆又灌了一壺酒,這才呼喝丫鬟拾掇了酒桌,然後倒頭睡下。
夢里無不是繼承伯爵府後的風光之態,美的是口水橫流。可惜,他們根本不知道,老天爺早就偷渡了一個白胖丫頭過來,注定他們的美夢要破碎了……
原本,吳婆婆打算這一日上山去采些藥材,可惜早起山間霧氣比平日重了許多,看著像是有春雨要落下來。
蘇圓擔心吳婆婆在山上淋雨,攔著吳婆婆,吳婆婆無法,也明白她的好意,于是就扯了兩件舊衣裙出來,準備改一改給蘇圓換洗用。
蘇圓洗了一盆髒衣衫,早晨喝下肚的苞谷粥就消耗光了,她實在忍不得嘴饞,請示過婆婆就拿了菜刀準備殺只兔子打牙祭。
兩只兔子被圈了幾日,好吃好喝,長得益發肥碩了,這會兒也不明白自己小命即將不保,見得蘇圓走近還以為又有青草吃了,蹦蹦跳跳竄過來,三瓣嘴不停的翕動著,多可愛啊。
蘇圓手里舉著菜刀,怎麼也落不下去,只能苦著臉蹲在籠子前嘀咕,「兔子兄弟,咱們商量一下,我多喂你們幾把青草,你們把自己撐死好不好?總好過被我砍頭啊,我也不用良心不安。你們到了閻王爺那里總能佔個飽死鬼的名額,好不好?」
兔子不會說話,听不懂人言,自然不會響應。
但院子外邊卻突然有人笑出了聲,蘇圓驚得舉著菜刀就跳了起來,扭頭一看,就見木板夾成的院牆外站了一主兩僕,總共三人,其中兩個僕役臉色微紅,顯見方才就是他們笑出了聲。
而男主人眉眼間雖然也有笑意,但他容貌俊朗儒雅,讓人一見就覺親切,甚至隱隱還有些眼熟,並沒有讓她覺得被嘲笑之意。
蘇圓一時看呆了眼,心里琢磨著到底曾在哪里見過這人。
倒是其中一個僕役先驚叫起來,「啊,這姑娘不是當日從地痞手里……」
牟奕一個冷眼掃過去,攔了僕役的話頭,再望向白胖嬌俏的姑娘也是有些驚奇。當日天晚,他听得佷兒又犯了咳疾,快馬加鞭趕回,路上踫巧救了這姑娘,原本就是舉手之勞,沒想到今日居然會再相見。
這會兒,蘇圓終于想起牟奕主僕三個了,于是驚喜的扔了手里的菜刀,趕緊上前開了院門,先行禮道謝,「這位大哥,當日我流落荒野,還沒謝過您援手呢,真是感激不盡。」
牟奕見她低頭行禮的姿勢並不熟練,眼里閃過一抹疑色,手下卻是虛扶,溫聲應道︰「姑娘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實在不必如此。」
「大哥這一順手可是幫了我大忙,您若是沒把我放在村口,我也找不到婆婆,這時候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吃苦呢。」
蘇圓說的不是客套話,她每次想起當日之事都是越想越後怕,萬一沒有遇到牟奕的馬車,她如今真不知會流落到哪里去,原以為沒有道謝的機會,沒想到今日又遇到了,她是真心歡喜。
「大哥,你這是來尋我家婆婆嗎?」
牟奕點頭,掃了一眼空蕩蕩的院子,問道︰「我家小佷有些小病癥,听說吳婆婆醫術了得,特來拜訪。」
「婆婆正好在家呢,大哥快請進來坐。」
蘇圓又把院門打開了幾分,引著牟奕往屋里走。
吳婆婆听得動靜走到門口探看,見牟奕衣著富貴就微微皺了眉頭。
蘇圓沒有發現,笑嘻嘻道︰「婆婆,這位大哥,不,這位公子來請您出診呢。」
牟奕拱手行禮,隨後應道︰「請問您老人家是吳婆婆吧,牟某來自城北牟家,小佷兒久咳不愈,特來請婆婆出診,若小佷兒病愈,定然厚禮相謝。」
「牟公子折煞老身了,請進屋奉茶。」
吳婆婆淡淡應了,側身請了牟奕進門。牟奕扭頭示意兩個僕役留在門外,然後隨在吳婆婆身後進了堂屋。
蘇圓跑去灶房又沏了一壺熱茶,端進屋時正听吳婆婆詢問病癥,于是替兩人倒了茶後就守在一旁細听。
牟奕顯見待佷兒極好,病癥知悉極清楚,說起話來眉宇間含了三分殷切,讓蘇圓對他多了一絲親近。
見吳婆婆不知是在為難病癥棘手,還是有些別的考慮,听後半晌沒有說話,蘇圓忍不住心急,輕輕晃了晃婆婆的胳膊,小聲問道︰「婆婆,救人如救火,若是您老人家身體受得住就走一趟吧,牟大哥先前幫過我的忙,我還沒有機會報答……」
「幫過妳什麼忙?」吳婆婆不知蘇圓初來乍到就遇地痞的事,問出口之後又覺這會兒不是細說的時候,于是嗔怪的瞪了她一眼,轉而又是心下一動,想起一件重要之事。
「牟公子看得起老身這點小手段是老身的榮幸,但牟家小少爺身分金貴,老身多替鄉野鄰人診治,手段粗糙,萬一沒有治好小少爺,反倒耽擱了病情,那就是老身的罪過了,所以……」
牟奕听得吳婆婆話里有拒絕之意,趕緊起身道︰「吳婆婆此話差矣,醫者父母心,不論身分貴賤總是食五谷雜糧,婆婆只管把在下佷兒當做普通孩童醫治就好。只要婆婆盡心,不論是否病愈,在下都感激不盡。」
他這話說得誠懇,並不曾因為吳婆婆是個鄉野老婦就以強勢壓人,實在讓人難以拒絕。
蘇圓實在很想說若是婆婆不願出手,她跟去看看也行,萬一能幫上忙也算還了當日的恩情。
可惜,吳婆婆死死抓了她的手,她每每要開口都被捏得手背火辣辣,于是也只能低頭裝鵪鶉了。
吳婆婆見火候差不多了,這才嘆了氣,裝作為難模樣應道︰「既然牟公子如此信任老身,老身再推月兌就有些不近人情了。不過老身有言在先,若是老身無能,治不好小少爺的咳疾,自然不敢收任何謝禮診金,但若老身手段奏效,還請牟公子幫老身辦一件小事作為謝禮,如何?」
牟奕兩道墨眉挑起,眼里閃過一抹異色,但依舊開口問道︰「婆婆有事請說,但凡在下能辦得到,絕對不會推月兌。」
吳婆婆扭頭瞧了蘇圓一眼,神色間多了幾分慈愛,末了拍拍她白女敕的小手,嘆氣道︰「這丫頭從家鄉趕來投奔我這老婆子,路上不小心丟了戶籍和路引,馬上縣里就有衙役下來查問,我怕這丫頭被為難,有心替她再補一份戶籍到我家里,但一時尋不到人幫忙,不得已才求到公子這里。若是公子為難,老身自然也不會此事不成就不盡心替小少爺看診,但若是公子抬手就可解決,還望公子幫忙。」
听得這話,蘇圓下意識抱緊了吳婆婆的胳膊,她方才還以為吳婆婆端著架子是想多討些診金,沒想到吳婆婆心心念念都是為她打算,真是讓她萬分愧疚,又感激至極。
「婆婆,您不必這般……」
「這事妳不要插嘴,我老婆子自有打算,妳只管好好習醫術就好。」
吳婆婆打斷蘇圓的話,末了轉向牟奕,又道︰「牟公子可能答應老身?」
牟奕眼角掃到蘇圓,原本白女敕的圓臉上那雙清澈大眼有些泛紅,他心頭奇異的閃過一抹疼,好似這張臉時時都該掛著燦爛的笑,楚楚可憐這個詞一點都不適合她……
「好,不論看診是否順利,在下都會替吳姑娘重新補辦戶籍。」
「啊,我不姓吳,我姓蘇,叫蘇圓。」
蘇圓聞言,下意識反駁出口,氣得吳婆婆當真想堵了這傻丫頭的嘴。這時候,不是應該歡喜道謝嗎,怎麼反倒計較起姓啥名誰了?
「那老身就替蘇丫頭謝謝公子仗義援手了,事不宜遲,老身這就換衣衫隨公子進城。」
吳婆婆起身行了禮,末了扯了一臉尷尬的蘇圓進了內室。
蘇圓手腳麻利的替吳婆婆取了出門的衣裙換上,一邊幫著系衣帶一邊討好道︰「婆婆,多謝您替我著想,我都不知道還要辦理戶籍這事兒。」
吳婆婆重新梳理了發髻,扭頭瞪她嗔怪道︰「妳除了整日琢磨著殺了兔子來吃,還記得什麼?趁著這會兒功夫,還不去把妳那些書本翻一翻,看看治療久咳不愈可有什麼好辦法,省得一會兒丟人丟到城里去了。」
蘇圓傻笑,吐吐舌頭,果真跑去翻了那些隨她作伴來到這個時空的書。
這世上有種幸運叫有個話嘮閨蜜,先前方靈為了她,搜集了好多小兒病癥的書給她拎回家,催著她惡補,沒想到如今都派上了用場。若是還有再見的一日,蘇圓定然要拿出全部的小金庫請閨蜜吃頓大餐。可惜,如今相隔何止萬里,這份謝意怕是不知要拖到哪年哪月了。
蘇圓心里嘆著氣,手下卻沒閑著,找了幾個同牟家小少爺病癥相似的案例和藥方抄了下來,末了揣在懷里,這才扶著吳婆婆出門。
牟家富貴,今日又是上門請醫,所以換了一輛黑漆平頭大馬車,比之當日蘇圓初見牟奕之時的青布小馬車不知好過多少。
蘇圓好奇,坐進車廂就打量個不停,甚至還想看看那小案幾上的茶杯為何不因馬車顛簸而晃動。
結果不必說,又得了吳婆婆的白眼。她尷尬的吐吐小舌頭,待想要做個鬼臉卻正好被牟奕看個正著,于是臉色驟然紅透,慌得低了頭不敢再抬起。
牟奕眼里笑意更濃,心下也是奇怪,這姑娘雖然規矩差了些,身形圓潤,容貌也不美艷,言行又未月兌孩童般的純真活潑,卻讓人見之就覺溫暖,即便他平日不是喜笑形于色的脾氣,還是每每見她都會忍不住笑起來。難道這姑娘是個天生惹人親近的嗎?
三里村離得縣城不過十幾里,牟家又用了好馬拉車,很快就進了城。吳婆婆听得守城的兵卒熱絡的同趕車僕役寒暄,半瞇著的雙眸里閃過一抹喜色。她原本也是看著牟奕穿著富貴才貿然提出那個要求,其實心里還有些惴惴,生怕牟家辦不成此事,如今看來,她倒是賭對了。
光看守城兵卒這般客氣,就知牟家不是一般的小門戶,想必在縣衙也有些門路,蘇圓的戶籍算是有著落了。
待到了牟家門前,吳婆婆從馬車上下來,抬頭一見牟家的門樓就更覺歡喜了。
萬石城雖然地處赤龍國北方,算是荒僻之地,但當年外敵入侵之時,四方悍勇兵卒足足在此輪換駐扎了十幾年,很多武將世家都在這里留有宅邸,也留了家族的子嗣過來繼承,不說城里富貴之人多如過江之鯽,起碼比之一般城池要繁華得多,底蘊也深厚。
但這縣城里,門前敢立著兩座石頭獅子,朱紅大門釘銅鉚,門樓高一丈的人家可沒幾個,由此可見,牟家絕對是世家中的世家,武勛中的翹楚。
牟奕見吳婆婆神色只是微微驚了那麼一瞬就恢復原樣,還有蘇圓眼里除了好奇,並沒有什麼敬畏之色,他心里疑惑更深,益發不明白這一老一少到底是什麼來頭,怎麼看也不像沒見過世面的鄉野之人。
一行人很快進了二門內院,早有穿了綠色衫裙的大丫鬟笑盈盈上前行禮,笑道︰「二爺回來了,老夫人一早就等在花廳呢,請您一回來就過去。」
牟奕點點頭,扭身又請了吳婆婆和蘇圓隨他前行。那大丫鬟半垂著頭讓到路旁,略帶好奇的打量兩人,見她們穿著棉布衣裙,釵環還不如自己身上的精致,臉上忍不住浮起一抹鄙夷。
蘇圓正巧回頭,瞧得清清楚楚,想了想卻也沒有說話。世人從來只敬衣衫不敬人,高門大戶的狗怕是都比窮人百姓金貴三分呢。
眾人穿過游廊,很快就進了小花廳。
牟老夫人換了一身素錦繡五福花樣兒的對襟衫,松花色馬面裙,頭上照舊勒著抹額,妝扮很是貴氣。許是當真心急孫兒的病情,她手里端著茶碗,雙眼卻一直瞄向門口,一見兒子帶人進來,她喜得差點站起來,可惜待看清吳婆婆和蘇圓兩人的模樣,神色又明顯帶了失望之意。
「老二,這就是你請來的神醫?」
牟奕低頭行禮,末了應道︰「母親,這就是吳婆婆和她的甥孫女蘇姑娘,特意為了坤哥兒的咳疾而來。」
牟老夫人點點頭卻沒有再說什麼,原本伺候在一旁的老嬤嬤掃了吳婆婆一眼,也是低頭假裝忙碌,半點沒有請她們安坐上茶的模樣。
牟奕眼里閃過一抹惱怒,回身親自請吳婆婆上座,末了又請蘇圓。
蘇圓卻是擺手,笑道︰「謝謝牟大哥,我站婆婆身後就好。」
她的聲音軟糯又甜美,惹得牟老夫人扭頭望來,見她面色紅潤,容貌柔美,身形圓潤,且笑且言的模樣實在討喜,于是開口問道︰「這位姑娘倒是好相貌,神醫真是好福氣。」
吳婆婆淡淡一笑,半傾身應道︰「老夫人過獎了,不過是個農家野丫頭罷了,當不得您這麼夸獎。」
牟老夫人卻是越看蘇圓越喜愛,招了她上前拉著手打量好半晌,末了嘆氣道︰「是我沒有福氣,生了兩個小子,若是當年得個女兒,如今怕是也有這般大了,何苦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老嬤嬤湊趣笑道︰「老夫人說這話也不怕二爺生氣,將來二女乃女乃進門,定然會一樣孝順您呢。」
牟老夫人掃了一眼神色淡淡的兒子,臉色黯了一瞬,轉而岔開話頭,「神醫若是不累,不如先去看看坤哥兒吧,這孩子昨夜又咳了半晚,瞧著太辛苦了。」
吳婆婆點頭起身,蘇圓趁機抽回被牟老夫人握住的手,上前扶了婆婆往外走。
牟老夫人當真是疼愛孫兒,連讓他獨居一座院子都舍不得,直接放在自己院子的廂房,所以,眾人不過轉過游廊,幾步路的功夫就進了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