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邸內外燈火通明。
楊孝國開車送她到達門口,班特的護衛立刻上前,為她打開車門。孝國準備下車時,卻被護衛阻止,要求他不得進入宅邸,他挑起眉頭,沒有抗議,異常沉默的駕車離開。
護衛引領著她,走進電梯里頭,為她按下六樓的按鍵。電梯門開了之後,他們沒有跟出來,只伸出手指引。
「前方那個房間里有人正等著您。」護衛恭敬的說道。
她點點頭,往房間大門走去,推開只是掩上,而不是關上的門。長輩們總是如此體恤,甚至舍不得她用手開門。
才剛走入偌大的房間,房內所有人都轉過頭來。幾乎所有的女性長輩們,全都待在屋里,瞧見她的模樣時,個個驚慌失措、花容失色。
「丫頭!」叫喚聲、驚呼聲此起彼落。
「唉啊!怎麼弄得一身是血?」
「天啊,我要昏了!」
「快站到燈下來,讓我仔細瞧瞧。」
她在縴縴玉指們的推送下前進,一邊解釋道「不要擔心,這不是我的血,是仁國的。」想想她現在的模樣,肯定很嚇人,臉上、衣裳跟雙手,都沾著已經凝固的血液。
安然坐在燈下織錦沙發的白姥姥,牽起她的手,殷切的問道「有沒有傷到哪里?」
「沒有,仁國保護了我。」
「那就好。」白姥姥點頭,露出慈愛的微笑。
其它人才驚醒過來,匆忙舉起她的手檢查,確定沒有受傷後,才紛紛松了一口氣,湯小姑媽還咕噥著,沾了那麼多血,要是染上什麼怪病可不好。
「那個——對了,先到浴室去吧,這一身血污的,該洗干淨才好。」
湘悅匆匆說道,「等一下,我有話——」
「唉呀,有什麼話都先洗干淨再說。」
「是啊是啊!」
「可是——」她再說。
「洗干淨了才清爽,滿身是血的,看得人心慌意亂啊。有話一會兒大伙兒都在,你慢慢講,我們哪兒也不會去。」
雖然看出她們別有意圖,她卻沒有反抗,也沒有戳穿,任由她們一搭一唱,偷偷交換眼神,哄著她進浴室。
四角瓖著黃銅神獸的白瓷浴缸里,早已放著溫度合宜的浴水,還倒入昂貴的玫瑰精油,經過水溫蒸發,玫瑰的芬芳彌漫整間浴室。
長輩們替她月兌掉衣裳,七手八腳用柔軟的天然海綿,在她身上又搓又洗,好不容易才洗掉她身上、發里凝結的血跡,還有血腥的氣味,直到她聞起來就像一朵盛開的玫瑰。
厚軟的毛巾擦干水分,她們領著她踏出浴室,房里已經有人拿著一件優雅的小禮服,興奮不已的等待著。
湘悅看著那件小禮服,雖然早已心知肚明,但沒有反抗也沒有說話。她在鏡子前坐下,任由她們擺布,就像是她小時候,她們總會細心的為她綁頭發、穿上美麗的衣裳,戴上保護雙手的手套,悉心將她照顧得妥妥貼貼。
最後,她們為她戴上王冠。
那是一頂用白銀打造,珍珠瓖綴的皇冠,珍珠顆顆圓潤,雖然年代久遠,卻沒有一絲泛黃,被保存得非常完好,白銀的線條,是杰尼亞家族的縮寫。這頂王冠,數百年來只屬于杰尼亞夫人,在婚禮時才會致贈給新娘。
「丫頭真美。」
「不能再丫頭丫頭的喊了。」
「是啊,該要改口了。」
湯大姑媽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等了這麼多年,總算盼到這一天。」
她們簇擁著她離開房間,走到五樓大廳上方的階梯。從上方望去,大廳被布置得美輪美奐,充滿人工溫室培育,才能在這個季節盛開的白色玫瑰,所有人都盛裝打扮,角落有小提琴樂團,正在演奏悠揚的古典樂,大廳中央的桌上擺著香檳杯塔。
因為她的出現,大廳里的人們陷入短暫沉默,望向她的眼神充滿欣喜與贊嘆。
湯小姑媽在她身後說著。
「我們想啊,不能讓你再遭遇危險,不如快快讓你跟班特結婚,有了他的保護,我們也能比較安心。」
「是啊,雖然匆促了點,但總歸是喜事。」
「我們也不希望夜長夢多。」
湘悅耐心的再度重申。「保護我的是仁國,不是班特。」
不知是哪個人,重重嘆了一口氣。「他就是個保鏢啊!」
「他不只是保鏢。」她平靜的說道。
「那、那多給他一些錢,不就得了?」
「是啊,救你是他的職責所在。」
她不再說話了。不論她說得再多,長輩們都不會接受。他們太關愛她,沒有發覺過度的關愛,早已變成無形的伽鎖,他們為她決定過去每件事情,也想要決定她的未來,一確定她的安全,就迅速籌辦這場婚禮。
「快下去,大家都在等你。」
她在人們的催促,以及注視下,一步一步的走下階梯,精致的婚鞋上瓖著寶石,每一步都熠熠生輝。
大廳的中央,班特站在神父面前,微笑的對她伸出手。
湘悅走上前去,一步一步來到他面前,直到兩人相距只剩一步的距離。然後,她摘下頭上的王冠,在眾人的抽氣聲中,把王冠放進他手里。
「我不能嫁給你。」她認真的說。
咚!
有人昏倒了。
急促的呼吸聲響起,應該是某人氣喘發作。
她沒有回頭查看,筆直的望進班特的金色眼眸中。
「我希望你再認真考慮看看。」他沒有惱怒,平靜的試圖說服她。「我們的身分地位都相配,結婚之後,我可以確保你一輩子榮華富貴,你也能為我擴張家族的影響力。」他很誠實。
她露出微笑,感激他沒有說謊,更沒有利用長輩們的慈愛,對她施加壓力。長輩們說得對,他的確是個好男人。
長輩們迷信權勢,但是她要的是愛情。
「我不能嫁給你,」她重復,搖了搖頭。「因為,我不愛你。」
金色的眼眸眨也不眨,十分鎮定。
「不是每一樁婚姻里都有愛。」他說。
「或許吧,」她回答,帶著一點歉意。「但是,我已經有愛的人了。」
她愛的不是王子,而是為了保護她,不惜傷痕累累的騎士。
班特看著她,突然之間,露出璀燦的笑容。「現在的你,真的讓我心動了。」
這麼真誠的贊美,讓她有些不知所措,雖然從小就認識,但是她好像直到此時此刻,才看清班特始終隱藏在禮貌下的真面目。
驀地,身後傳來熟悉的男性嗓音。
「請問,我有榮幸邀你共舞嗎?」
她訝異的快快轉身,看見心愛的男人就站在一旁,微笑注視著她。雖然,他頭上還綁著繃帶,臉龐上還有刮傷,但是他不再滿頭鮮血,健康得彷佛不曾受到虐打、不曾受到槍傷。
跟其它人的盛裝打扮不同,他沒有昂貴華麗的服裝、沒有耀眼的家傳珠寶,穿在他身上的是,那件她最喜愛的外套,上頭還有十幾道被劃破的裂口。
他們曾經在外套里,熱吻過許多次。
「仁國!」她驚喜的喊著,撲進他的懷中。「你不是還在醫院嗎?」她原本決定對所有人宣布過後,就要沖回醫院找他。
「你剛離開不久,手術就結束了。」他牽握著她的手,在眾人的注視下,領著她轉了一圈。「醫生只是縫合了傷口。」
她任由他帶領,隨著音樂舞動,嬌小的身軀貼在他懷中,彷佛生來就屬于那個位置。
「你流了好多血。」回想起那個畫面,她的眼圈又紅了。
「頭部的撕裂傷,通常都會大量出血。」他輕聲說著,耐心的一再安撫。
「我好害怕。」她貼得更近,非要傾听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證實他真的安然無恙。「好怕好怕,怕失去你。」
「不怕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他帶著她舞動,姿態熟練。
「傷口痛不痛?」她追問。
「不痛,醫生打了局部麻醉。」
「那你身上痛嗎?米夏那樣痛打你,我——」
「放心,我妹妹的拳頭都比他有力。」他咧開的笑容,竟然帶著一點邪惡。「不過酸痛跟一些刮傷是難免的,如果你肯親吻那些地方,或許我會很快就會痊。」
他的提議讓她臉兒羞紅,微微咬著唇瓣,一會兒之後才小小聲的說「我願意。」
黑眸頓時亮了起來,他低下頭,當眾親吻她女敕紅的唇。
情人間濃情密意,四周卻有人氣得發抖。吃藥的吃藥、昏倒的昏倒,勉強支撐的長輩們,瞪著仁國的眼神,像是在看著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
「沒教養的家伙,竟連正式服裝都沒穿!」康叔叔憤恨的罵著,考究的單邊眼鏡氣得都掉下來,在胸前蕩啊蕩。
「我看不下去了,快把他們拆開!」
「這家伙有什麼好?」
「他哪一點比得上班特?」
「唔,可是——」湯大姑媽卻有不同的意見。「他身材還真是不錯,寬肩細腰窄臀的,尤其是那個挺翹的——唉啊,為什麼撞我?」
「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看男人的?」綁著絲巾的歐洲貴婦瞪了她一眼。
湯大姑媽不服氣了。「的確是挺好看的啊!」
「你還說!」
「不然你憑良心嘛,是不是好看?」
歐洲貴婦一時語塞。「呃——」
女人們爭論不已時,康叔叔已經下令,要護衛擋在所有出口。他絕對不允許,這個姓楊的家伙帶走他最疼寵的丫頭。
瞧那家伙還甜言蜜語的,在哄騙湘悅。
「你願意跟我走嗎?」
「願意。」她笑得那麼歡欣。
唉,傻丫頭!康叔叔暗暗發誓,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姓楊就不能拐走湘悅。
他的注意力突然被窗外的噪音吸引。就在這個時候,楊仁國牽著湘悅的手,往窗台跑去。窗外直升機引起的風壓,讓天鵝絨窗簾飛舞個不停。一條安全繩梯垂落,楊仁國拉住繩梯,另一腳已經踩了上去。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她轉過身來,環顧長輩們,露出最美麗的笑容,大聲宣布,「對不起,」她無法違背自己的心。「我要嫁給他!」
康叔叔率先發難。
「不可以!我不允——」啪搭一聲,他重重摔在地上。
竟然有人膽敢伸腳袢他?
他憤怒的抬頭,要喝斥對方是不是嫌活得膩了,卻陡然目瞪口呆。
伸腳袢他的居然是德高望重,地位最高的白姥姥!
「丫頭,去吧!」白姥姥說道,一婦當關萬夫莫敵,沒有人膽敢上前阻攔。「愛他就跟他走!」
湘悅驚喜的看著從小教她穿針、教她刺繡,萬分疼愛她的姥姥,眼眶不由得浮現淚水,她真的很感謝長輩們的照顧與疼愛,所以才一直不曾違抗過,可是在選擇一生相伴的男人這件事上,她真的無法退讓。
她沒想過,白姥姥會願意支持她的選擇,她看著那滿頭華發,氣質高貴的姥姥,感恩的含淚大喊「謝謝姥姥!」
然後,她抱著心愛的男人,一起攀上繩梯,任由冷風撲面,勇敢的跳下窗台,懸宕在無垠的夜空,讓直升機帶著他們前往幸福的未來。
當窗簾靜止,不再翻飛的時候,滿頭銀發的白姥姥轉過身來,帶著笑容用力拍手。「好了,起來起來,全都振作點,老家伙們不要裝死,丫頭有權去追求幸福,我們不能干預。」
在眾人的申吟與啜泣中,她伸出手來,對剛剛被甩的新郎說道「陪我跳支舞。」
班特露出笑容,以標準的紳士禮,在白姥姥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這是我莫大的榮幸。」
直升機搭搭搭搭的往上攀升,愈飛愈高,湘悅喘著氣,看到萬家燈火從腳下掠過,直到這一刻,才意識到身上沒有綁安全索。
刺骨寒風呼呼呼的吹過,但身邊的男人很溫暖,他的長臂緊緊攬著她。
「害怕嗎?」
她仰起小臉,將視線從腳下美麗的城市,轉為看著他。
「不。」她凝視著他的臉龐,緊緊擁抱。「我不怕,只要能跟你一起,去哪兒我都不怕。」
這話,讓喜悅充滿心胸,他低下頭啞聲說道。
「我愛你。」
她笑出聲來,大聲的宣告。
「楊仁國,我愛你!」
他忍不住在繩梯上,低頭親吻她,直到上方有人大聲喊著。
「臭小子,你還要在下面待到什麼時候?要不要我干脆繞城一圈?姓韓的直升機出租費用很貴啊!快點上來啦!」
「二哥,你這樣說沒用。」女圭女圭的聲音跟著傳來,帶著濃濃笑意「三哥!再這樣下去,嫂子的內褲就要被全莫斯科看光啦!」
湘悅听得又羞又窘,卻又忍不住笑得停不下來。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真絲小內褲被看光也沒關系啦!
她環著他的腰,滿心歡笑,確定與他相守終生,就是她今生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