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呼吹了數天,伴隨鵝毛般濃得能把一切淹沒的白雪,好不容易風雪都停息,悶在古堡里許久的人們,舍不得放過這個機會,紛紛跑出來透氣。
笑聲從湖面上傳來,持續了老半天,都不能穿透湘悅銅牆鐵壁般的專注力。直到她遵守作息,吃過午餐,喝著加了果醬的紅茶時,才慢了很多拍的側耳傾听。
歡欣的笑聲太有吸引力,讓她忍不住走到窗邊,才看見人們正在湖面上溜冰,光滑的深藍冰面,被冰刃劃出白色痕跡。
「他們笑得好開心。」隔著玻璃窗,她看得舍不得眨眼,用很小很小的聲音,連她自己都沒察覺似的,吐露出心聲。「一定很好玩。」
俄羅斯是冰雪之國,小孩還不會走路,已經會溜冰,被父母牽著小手,在硬實的冰面上繞圈,溜出大大小小的圓圈。
雖然發明了直排輪,但是戰斗民族哪里看得上眼?腳下冰刃在冰面上,銼迸出朵朵冰花的快感,是直排輪絕對無法取代的。
暖燙的溫度靠近,來到嬌小身軀後方。楊仁國站在她身後,兩人之間停在一個超過禮貌,僅存留彼此呼吸的距離,而在倒影里,她的嬌小已經迭在他的龐大中。
他沒有開口,更沒有詢問她是否玩過溜冰,因為心中早已知道答案。
精致的小臉貼近窗戶,看著湖面上的人們滑行、繞圈,就算是摔倒,一跌在冰面上,也一邊咒罵、一邊笑得好開心。
感覺到他的靠近,她忍不住開口,悄聲訴說曾有的感動。
「我曾經在莫斯科,看過冰上皇帝葉甫根尼。普魯申科的演出,每個動作都讓我驚嘆,看得喘不過氣。」花式滑冰看似絢麗,實則是堅持不斷的努力練習的成果,依靠強大意志力,即使身體因為無數摔跌,每塊骨骼都瀕臨支離破碎,一旦站上冰場卻絕不松懈。
那時,她坐在貴賓席,看見現場觀眾為普魯申科瘋狂,喊叫得那麼激切,屋頂幾乎要被如雷的掌聲掀開,每個人高舉的雙手,都因用力而拍得通紅。
唯獨只有她,在歡聲雷動中,極盡克制的收攏雙手,即便再贊嘆、再欽佩,也無法跟任何人一樣,給予最簡單的禮贊。
這雙被神賜福的手,每個指尖都垂掛重責大任,注定她從幼年至今,近似與世隔絕的孤獨。
當同齡的孩子們在玩耍,湊在一起跳橡皮筋、打躲避球或各式各樣的游戲時,她只能站在一旁,遠遠的觀看,從來都不曾參加。
沒有人會找她玩,因為長輩們反復叮囑,告訴旁人她是多麼「珍貴」,比古老的瓷器更脆弱,萬萬不可傷害她——尤其,是她的雙手——跟國際拍賣會里,動輒數十億美金的古董花瓶們不同,全世界只有一個她。
連她自己都知道,必須隨時保護雙手,這是她被人們重視、被呵護的原因——驀地,一陣暖熱的氣息,吹拂過她粉女敕的耳。
「走。」
楊仁國輕聲說。
她轉過頭來,看進那雙黑眸,心跳莫名加速。「去哪里?」
薄唇低靠,一字一字的說。
「我帶你去溜冰。」他看到、听到、感受到她的渴望,無法視若無睹。
那一刻,她絕望得想哭。
「我不可以——」
「噓。」黝黑粗糙的雙手,捧起嬌女敕的小臉,安撫她深入骨髓的不安。
「你簡直就是被困在高塔上的公主。」
「沒有人困住我。」她小聲低語。
他包容了她的謊言,仁慈的沒有戳破,薄唇彎起淺笑,用堅毅的眼神鼓勵,再度說道︰「我們去溜冰。」
「但是,我的手——」
「相信我,公主。」大手牽小手,一步步往外走去。「我會接住你。」他說。
不是保護她的手,是保護她。
簡單幾個字,世界上無論誰說,她都會遲疑,或是禮貌婉拒、快快轉身離開,但是唯獨他說出口,她瞬間全心全意就相信了。
期待、渴望,驀然上涌。
怯怯的,她輕顫的指,反握暖熱的大掌,順從的跟隨,踩踏腳下軟軟的織毯,往大門的方向走去,再也沒有半點不確定,更沒有任何恐懼。
他不可能帶著溜冰鞋,她是從來不曾擁有過溜冰鞋,好在廚師的腳尺碼跟他合適,倒是她的腳太小,古堡里所有女性溜冰鞋都不適合,找了好一會兒,才翻出一雙僕人的孩子,在少年時穿的溜冰鞋。
帶著渴盼又興奮的心情,她坐在大門旁的椅子上,看著他蹲下,用靈巧的大手為她仔細綁好系帶。
「會太緊嗎?」他問。
「不會。」她搖搖頭,看著腳上的鞋,還有閃閃發亮的刀刃。「很舒服。」
「試著站起來。」
有他的穩定牽握,她搖搖晃晃的起身,踏出城堡大門。寒風迎面吹來,她沒有畏縮,反倒覺得精神一振,比看見任何珍貴繡畫更興奮。
知道他們要溜冰,湖面早已經被清空,僕人、守衛,就連試圖阻止他們出門的楊忠國,都站在城堡的門口、窗口後,把湛藍的湖面留給兩人。
望著空曠的湖面,她深深吸一口氣,拋開一切顧忌,舉步踏了上去。腳下的冰刃有點滑,她控制不住,反射性的後退,但緊貼在身後的男性身軀,提供支撐與保護,還有微燙的體溫。
「別怕,我會在你身邊。」他鄭重保證。「一直都會在。」
有了靠山,她大膽了起來,在他的支撐下滑出一段距離,而他比她的影子更盡責,始終貼身不移。
一顆心,在胸中因為興奮噗通噗通的狂跳,讓她不由自主的大口喘氣。
但這感覺好好,幾乎像是和他一起,在風中飛行。
然後,他帶領她滑,讓她偎靠在他懷里,任由他帶領,讓兩雙鞋底下的冰刃,在湖面上劃出一圈又一圈,平行環繞的軌跡。她被保護在他的胸膛上,感受輕盈的移動。
就當她以為,這就是溜冰的時候,楊仁國卻停下來。
「想要試著自己溜溜看嗎?」他詢問的口氣很輕柔,大手仍穩穩扶著她縴細的腰,交由她自己選擇。
她回頭看他,小小的鼻頭因為寒冷而微微泛紅,一雙黑眸閃閃發亮。
果然,他跟所有人都不同,給予的是保護,而不是囚禁,她第一次擁有自由,能隨意願行動。
她錯過了學習跳橡皮筋'打躲避球的機會,如果有了他的承諾、他的保護,她都還沒有勇氣學習溜冰,那就是徹底的膽小鬼。
「我要學。」這是她多年來的希望,她絕對不放棄。
薄唇上揚,黑眸中有著贊賞,也有篤定,彷佛早已料到,她並不怯懦。
「把手張開。」他說道,緊貼的身軀退開,輕輕將她往前推。
湘悅听著指示,緩慢的張開雙手,搖搖擺擺的站在冰上。要是長輩們在旁邊,看見她這時的舉動,肯定會昏倒,或者心髒病發。
「我好像站不、不穩——」
「不要急,穩住你的頭部,視線看著一個點。」
她乖乖照做,發現真的有效。她的專注力本來就超過常人,要看著一個點太容易,畢竟她從小到大都在做著穿針引線的動作。
原本東扭西晃的身體,很快抓到重心,能穩穩的站在冰上。
「然後呢?」她迫不及待了。
「放松,保持雙腿平穩,適應冰面的摩擦力。」他一個步驟、一個步驟的教導,沒錯過任何細節。「現在,輕輕滑出去。」
當她移動時,發絲掃過臉頰,在耳後飛揚起來,束縛在她心上的無形枷鎖,終于被甩落,再也無法束縛她,眼前的世界變得那麼開闊。
雖然,她的姿勢很笨拙。
雖然,她的動作一點都稱不上優雅。
雖然,跟她曾經看過,那精準、炫目的花式滑冰選手相比,她只會一直線的往前滑行,連轉彎都辦不到。
但是她真的在溜冰!
湘悅不記得,自己何時曾經這麼放肆的快樂過。她縱情的享受,滑行時帶來的速度感,任由寒風把臉吹得發麻。
「我會溜冰了!」她大聲喊叫,笑聲跟呼吸時的白霧,一起逸出唇瓣。
大手探來,環住她的腰,輕易將她轉過身來。她毫不反抗,笑著撲進楊仁國的胸膛,小臉紅通通的,貼上他溫暖的懷抱。
「怎麼樣?」
「好高興。」她喘息著,雙眼晶亮。「還有,風很冷。」雖然只滑開幾公尺,但是她驕傲得覺得,像是獨自去環游世界一圈。
大手圈抱,男性的氣息、暖燙的溫度,貼緊了她,每一寸的柔軟都被嵌進他剛硬結實的身軀,兩人之間再也沒有任何距離。
「這樣還會冷嗎?」低啞的嗓音問道。
因為相貼,感受到彼此的不同。這麼被他擁抱、被他注視,她怎麼可能還會感覺冷?身體的每一部分,不管是熟悉的、或陌生,每一個細胞都在發熱。
只是,她卻口是心非。
「還有一點。」細女敕的小手,主動捧住俊臉,用指尖描繪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最後是他的薄唇。「我需要你……」
她凝視著身前高大的男人,看著他疼寵的眼,忍不住悄聲要求。
「幫我取暖。」
湘悅將粉女敕的唇,印在薄唇上,吻上了楊仁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