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去劍上鮮血,今兒個又逮著一個貪官。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寒窗十年,一朝出頭,心里想的不是朝廷百姓,而是發家致富,若每個當官都這樣子,這讓上位者,如何能安座那把椅子?
寧熙鏵想起程馥雙的話——
不想百官貪污,只要做到兩點,第一,給足夠的月俸,讓百官不需要靠貪,才能養家活口,否則辛勤發憤十數載,不但要伴君如伴虎,還得餓肚子,這種破事兒,誰樂意干?第二,定下獎懲制度,賞罰分明,把貪污列為抄家重罪,大賞清官。只不過……
他最喜歡听她在只不過之後說的話,通常都是一番驚人的大道理。
水至清則無魚,沒好處的事沒人做,怎麼把奉公職守、以百姓之事為大,變成大有好處的事兒,就是在上位者需要想辦法的了。
後來他把這些話轉述給五哥听,五哥細細思忖後,直稱贊她有意思!
她何止有意思?簡直是有趣極了!
寧熙鏵打開五斗櫃,拿出一個木匣子,開鎖,從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書冊,封面上寫著四個大字——穿越日記。
這本書他已經看過上百次,里面的字字句句均牢記于心,他輕撫書皮,打開,笑了。
他敢保證,程馥雙也是來自所謂的二十一世紀。
阿喬已經守在門外老半天了,還不小心打了個盹兒,醒來發現書房里頭有人影,連忙輕敲房門,低聲向里頭探問,「爺,您回來了嗎?」
每回主子出去當神捕,他就得乖乖守在門口擋人兒,免得被人探知他家六爺的秘密。
在外人眼底,他們家六爺是個上不了朝堂,吹不了風、出不了門的體弱皇子,可天曉得他家六爺做出來的事,外頭人人都在傳誦呢,他家六爺有多厲害,可是三天三夜都講不完。
「進來。」
寧熙鏵一喊,阿喬立刻伸手推門走進去。
「爺。」他笑得眉毛都快飛起來,小跑步湊到爺跟前,巴結地把的密信遞給爺。這可是五皇子差人特地送過來的。「爺……那個……」
寧熙鏵拆開信,迅速讀過,神情隨之放軟,原本抿著的嘴角微微彎起。
「爺……那個、那個……」
「有話直說。」放下信,他盯著阿喬。
「爺,我給平姑姑身邊的小宮女使了銀子,讓她給透點消息。」
話頭一開,寧熙鏵還能不知道下文?這下子他的表情多了幾分愉悅和滿意。阿喬這家伙,大事做不了,但這種鑽營的小事總能辦得妥妥當當。
「你得到什麼消息?」
「昨兒個,淑妃娘娘召了蘇將軍的女兒覲見,可不到一刻鐘,就讓人走了,許多人都在背後猜測,蘇姑娘入不了淑妃娘娘的眼。」
淑妃娘娘是寧熙研的親生母妃,也是皇帝最寵愛的女人,又能與皇後周旋多年,立于不敗之地,定是深諳籌算智詐之道,修煉成精的,蘇紅櫻那點本事,想在淑妃娘娘面前賣弄?
笑話!
見主子笑了,阿喬連忙續道︰「今兒個淑妃娘娘召見了程姑娘,听說不只留人說話,還留了用膳,恰逢聖上進雲禧宮,也見到程姑娘,听宮里傳出來的消息,皇上似乎也中意程姑娘。這讓皇後娘娘氣急敗壞,認定淑妃娘娘想和二皇子搶岳家,今兒個下午還發作了一頓,不久,就派人進了程家。」
皇後想問問程家是何居心,是不是想一邊向二皇子靠攏,一方面又與五哥套近?
復選結束,秀女又往外送出一批,一百二十幾名留在宮中備選的秀女只剩下四十七名。
待才藝評比過後,會留下二十名,這些人就算不嫁進皇親貴冑,定也會嫁進大官門庭。
前幾日消息傳來,程伯儒、程仲儒積極出入夏家、雲家、席家,這是早就準備好要拿程馥慈、程馥瑀和馥雙丫頭的親事替程家謀利吧!
程伯儒就這麼算準了程馥雙會在才藝評比中落選嗎?是不看好她,還是早已做了安排?
可惜,程家失算,程馥雙與父皇早就見過面了,而且在套出毛相的陰謀之前,父皇對她改裝的馬車和種植的山藥已經留下深刻印象,更別說是那些好吃的呢,重點是,程馥雙是霍爺爺的孫女。
父皇老早就想與小老哥結兒女親家,只可惜霍爺爺這一房沒有孫女。
那時程馥雙的死訊傳出來時,曾得父皇一聲嘆息,不說紅顏薄命,卻說天妒英才,看來父皇對她,是心疼的,所以……
望一眼五哥送來的信箋,寧熙鏵忍不住笑開。
「那丫頭,最近有惹事嗎?」
「沒有,倒是那個蘇紅櫻好似很忌憚她,見著她老是繞路走。」
寧熙鏵放聲大笑,她好本事啊,能把心高氣傲的蘇紅櫻嚇成那樣,微微斂起笑意,他揮揮手道︰「知道了,下去領賞。」
阿喬見爺開心,賞不賞都無所謂了。「謝謝爺。」
等人離開後,寧熙鏵展信又再細讀了一次。
比起阿喬使銀子得知的消息,五哥信里講得更仔細——
這一年江南大旱,幸好程馥雙栽培山藥的法子從村子里傳了出去,再加上朝廷鼓勵,雖然大旱,卻沒有餓死人的慘事發生。
今日早朝時,江南巡撫進宮,提及此事,父皇龍心大悅,退朝後還與五哥談起馥雙丫頭。
五哥知道母妃召見程馥雙,便趁機說動父皇進雲禧宮。
父皇去了,五哥施展輕功,暗中跟隨。
再見到程馥雙,父皇驚詫,他不知道程馥雙沒死,更沒想到她會出現在後宮,急急問她事情的來龍去脈。
于是她從父親、母親的前塵舊事開始說起,說到母女倆多年來的辛苦,說自己是如何被賣到傅子杉手里,主子如何允諾她掙錢替自己贖身……直到那場大火,她想上京尋找霍爺爺,卻被程家發現帶走。
她對事物觀察入微,口才敏銳,把孤女的故事說得淑妃娘娘動容不已。
淑妃娘娘親口允諾,定會替她尋一門好親事。父皇也開聖口,會讓程家把凌湘的嫁妝吐出來,給她添妝。
事後父皇問五哥,想不想要程馥雙這個側妃,五哥熟知自己的心情,怎會允下此事?于是說道︰「第一,母後已經定下程馥玫為二皇兄側妃,若兒臣選擇程馥雙,怕是母後會多心。二則,兒臣的婚事不是單純的男歡女愛,而是為著平衡朝堂勢力而存在,不能輕易決定,日後……程家必垮。」
話說得夠清楚,幫不了他的忙,再好的女子,他也不想要,何況是一個即將垮台的程家,重點是,眼下他還不想與皇後明槍明箭,讓皇後誤解,他有意爭奪程家的支持。
「你比父皇更適合這個位置。」皇帝贊賞無比地拍拍五皇子的肩膀。
帝者,有國無家,有大愛,以仁義待民,無小愛,以權衡待妻,唯也做得好了,方能成為一世明君。
「父皇既然決定將這金甌九鼎交予兒臣,兒臣必定全力以赴,為大轅萬代江山,開創太平盛世。」
面對著五皇子的信誓旦旦,皇帝展眉,他的時間不多了,但願自己還能夠將這幾把劍磨得更加銳利,以保大轅千秋萬世……
寧熙鏵放下信,擰眉深思。所以……父皇會考慮誰呢?又或者說,他必須考慮到誰?
想到必須二字,他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了。
婚事尚未定下,他滿腔抑遏不住的幸福感已經泛濫成災,想起程馥雙,他深吸一口氣。
他要換身衣裳,再去看看程馥雙,順手幫她一把,就不曉得蘇紅櫻還禁不禁得起嚇,她那條小命,可千千萬萬要撐到大婚之後啊。
「爺!」阿喬又在敲門了。
阿喬到底有多少話啊?他急著去見程馥雙呢,都十來天沒看到她了,心頭癢得厲害。
刷地,他用力打開門,斜眼瞪著阿喬,口氣不善的問道︰「到底還有什麼事?」
「爺,霍老爺子領了兩個面生的女子進府,說是、是筆兒和紙兒。」話講到尾巴,阿喬的心抖了好幾抖。
天吶,天底下竟然有這種事?他可是跟著爺去看過紙兒、筆兒的尸身的,可霍老爺子總不會平白無故找來兩個女子,取個相同的名字來哄爺吧!而且程馥雙沒死已經夠嚇人了,如今連紙兒、筆兒都還活著……那、那個晚上死的到底是誰啊?
這些天,蘇紅櫻想盡辦法避開程馥雙,盡量和其它秀女們聚在一起,直到夜深,不得不回屋子休息,她絕不會和程馥雙獨處。
過去,蘇紅櫻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樣,沒想到進宮選秀,倒換了樣子,有人批評她惺惺作態,刻意在貴人們面前裝溫婉,有人根本不想搭理她,但蘇紅櫻不改她的親切,主動與人打好關系。
一天天過去,終于到了最後一關——才藝比賽。
程馥雙是個苦學型的好孩子,琴棋書畫都是下過功夫的,所以底子扎實,但古代教育的盲點就是缺乏創意,不過她倒是可以補足。
棋藝沒辦法,程馥雙拚了老命,也就拿個第十五,蘇紅櫻強多了,一上來就奪冠,讓人不得不高看她一眼。
琴藝就厲害了,程馥雙彈奏俄羅斯作曲家尼古拉。里姆斯基的「大黃蜂的飛行」,一曲結束,現場鴉雀無聲,無人能與她爭鋒,那一刻,她感受到無限光榮和驕傲。
今天比的是刺繡。
程馥雙刻意坐到蘇紅櫻身邊,笑問︰「蘇姑娘想繡些什麼?」
蘇紅櫻如今對她是嚴格執行三不政策——不听、不看、不答。
她不回應,程馥雙也不介意,徑自柔聲續道︰「我想繡涅盤重生的浴火鳳凰,你覺得如何?」
蘇紅櫻知道程馥雙在暗示什麼,她雖惱火,但仍力圖冷靜。「你要繡什麼,何必與我商量?」
「蘇姑娘弄錯了,我是在同我娘商量,她坐在你身邊呢。」程馥雙笑道。
蘇紅櫻頓時覺得一股涼意自身後竄上,她緊咬牙根,抱起繡籃坐得離她老遠。
這一輪刺繡評比,蘇紅櫻心不在焉,自然拿不到好成績。
至于程馥雙嘛,她對刺繡這種折磨女人視力和意志力玩意兒不感興趣,試問,如果會用計算機打字、傳訊息,還會沒事拿筆寫字到郵局寄信嗎?
所以別人繡紗帳、繡被套、繡腰帶,她只繡小小的一方帕子,動作比任何人都要來得快,把繡好的帕子交上去之後,她急急往回走,因為她已經相準那棵檸檬樹好幾天了。
程馥雙小跑步來到樹下,見四下無人,她踮起腳尖,用手去勾樹梢頭的鮮綠檸檬,但是……厚,不夠高,古代女人怎麼可以矮成這樣?在現代的時候,她好歹有一百七十五公分,是警界的林志玲,現在卻……她懊惱地瞪著自己的小短腿。
見她想躲著別人,又一心想把果實給拔下來的窘樣,讓隱身在暗處的寧熙鏵直想笑。
那東西又不好吃,她拔那個做什麼?
小時候傻,他以為那是橘子,拔了一顆嘗鮮,差點兒酸掉大牙。
不過既然她想要,他自然要幫她一把,他低身拾起一顆石子,就在她發火,抓起地上斷掉的樹枝猛戳時,他把手中石子射出,同一時間,檸檬掉落。
成了!程馥雙樂得一彈指,連忙拾起檸檬塞進袖口里,把掉落地面的葉片踢進草叢間,轉身跑回房里。
房間沒人,她用簪子在檸檬上面猛戳洞,用手動榨汁機把檸檬汁給擠出來,再用干淨的毛筆沾上檸檬汁,往蘇紅櫻特別準備的紙張上寫字,一張寫過一張。
明兒個要比的是詩詞、書畫,有許多名門貴女不想用宮里提供的紙張,因此從府里帶來最名貴的紙筆,蘇紅櫻誓在必得,當然也做了最充分的準備。
程馥雙辛辛苦苦寫完後,不一會兒上面的筆跡全晾干了。
她把紙張恢復原狀,收進蘇紅櫻的櫃子里,再把檸檬收拾妥當後,拿起一本書,很是逍遙地走到庭院,挑了張石椅坐下來。
寧熙鏵等她離開後,悄聲進入房內,拿起那迭紙,前翻後看,什麼東西都沒有,實在想不透她方才在忙些什麼,不過依他對這丫頭的了解,里頭肯定有鬼。
他將那迭紙放回原處,饒富興味的眉頭一揚,縱身一躍,飛出宮外。
這是最後一關的比試了,結束之後,就會宣布最後一批留下來的秀女是誰,再過幾天,誰配誰的聖旨就會陸續頒布。
但這些比賽不過是唬唬人罷了,第二次淘汰的秀女送出宮時,程伯儒已經確定程馥玫、程馥芯入了皇後娘娘的眼,成為內定名單,便遞了消息給程馥雙,讓她在這關卡落敗。
程馥雙得知消息後,很不客氣的翻了個大白眼,皇後娘娘有口袋名單,其它宮的娘娘難道沒有名單?況且淑妃與蘇紅櫻見面不過短短一刻鐘,卻和她待了將近兩個時辰,況且皇帝也喜歡她,不是嗎?
她雖然不是原主那種爛好人,卻也是個沒出息的,殺人雪恨這種事兒,她沒本事,但如果能讓惡人達不成願望,她就當報了仇。
她不會乖乖听話放棄比賽,她將爭取每一個亮眼的機會,搶奪蘇紅櫻的五皇子。
五皇子長得如何她無所謂,性情如何亦無所謂,未來後宮三千,必須與其它女人分享丈夫,她也沒關系,眼下她一心為娘、為張叔張嫂、為紙兒筆兒報仇,她絕對不會讓步。
至于愛情……她的愛情早在那場熱鬧的婚禮中陣亡,神捕傅子杉,不管是對前世的原主或這一世的程馥雙,都只是個神話。
深吸氣,她發誓會努力忘記他!
眾人已經排排坐好,每個人桌前都放宮里發放或自己準備的文房四寶。
宮女們捧著水瓶,穿梭在長桌間。
程馥雙輕咬下唇,靜靜等待,微抬臉,她與走近自己的宮女眼對眼。
宮女輕點頭,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她收下程馥雙的銀子,要往蘇紅櫻的紙上潑水,她本來真的不敢,但是喬爺讓她照做,喬爺不只是六皇子跟前的人,更是五皇子看重的,所以她放大膽量,幫程姑娘這一回。
穩住心,她逐一替每位秀女的硯池里添水。
走到蘇紅櫻跟前時,她力持鎮定,輕輕從瓶中倒水,突地,她表現得像是有人扯住她的衣袖似的,大聲驚呼,「誰拉我!」
蘇紅櫻一驚,直覺看向程馥雙。
程馥雙順勢點點頭,用唇語無聲告訴她——我娘。
蘇紅櫻的心劇烈狂跳,她猛地捂住嘴巴,讓自己千萬不能喊出聲,許多人都在看箸呢,她絕對不能失態。
這時,坐在旁邊的秀女竟像看到鬼似的,指著蘇紅櫻桌面上的紙喊道︰「紙上面有字!」
這一出聲,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了,湊在前頭的凝目一望,白玉紙上竟浮現四個字——
還我命來。
這情況太陰森、太可怕了,而且幾十雙眼楮看著呢,明明沒有人提筆,為什麼白紙上會浮現字跡?是誰寫的?難道是……鬼?!
蘇紅櫻被這四個字嚇呆了,但她還拚命告訴自己萬萬不可失態,皇後娘娘什麼時候會出現不知道,說不定已經坐在屋里等著看呢。
她深吸口氣,抖著手把上頭幾張濕透的紙拿開,揉成一團,多備的紙張只剩下最後兩、三張,只有邊角有點微濕,只要弄干就能用了。
蘇紅櫻假裝沒有听到秀女們的議論紛紛,她極力維持鎮定,對宮女說道︰「姊姊,可不可以麻煩給我蠟燭,我想將紙烤干。」
「是,對不住,剛剛真的有人扯我衣袖,我才會失手的。」
宮女越是解釋,就越引人疑竇,有幾名宮女已經在私底下猜測,蘇紅櫻是做了多少喪盡天良的事兒,才會讓惡鬼給纏身。
不久,蠟燭取來,蘇紅櫻不假手他人,親自慢慢把紙烤干。
程馥雙見狀,低頭輕笑。
用檸檬汁寫出來的無字天書,用水潑,看起來還沒有那麼清楚,若是用火烤……
果然,下一瞬,蘇紅櫻松開手,紙上面出現清清楚楚四個焦黑大字,一樣也是——
還我命來。
秀女們見狀,抱在一起驚呼。
「你到底是害死了誰,為什麼鬼魂會糾纏著你不放?」葉尚書的閨女忍不住了,指著蘇紅櫻驚問。
「我沒有,有人陷害我!」蘇紅櫻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是誰要陷害你?」又有一名秀女問道。
蘇紅櫻突地沖向程馥雙,一把抓起她的手,怒道︰「就是她!她是鄉下野丫頭,不會寫詩作詞,就故意裝神弄鬼,想嚇得我心神不寧,好在這輪的比試輸給她。」
眾人的目光紛紛轉向程馥雙,等著听她怎麼解釋。
程馥雙不急不躁,轉過臉,輕聲說︰「蘇姑娘,你別鬧了吧,這一個月下來,你天天作惡夢,哭鬧著驚醒,我被你吵得不安寧,可心里想著,既是同房,相逢就是有緣,能忍也就忍過了,不與你吵鬧,就是為著留待日後好相見,誰曉得從這儲秀宮出去,誰會得到造化。
「我捫心發誓,這些日子,我從未將蘇姑娘的一舉一動往外傳,蘇姑娘為何總是不放心,老是要往我身上潑髒水?」
秀女們紛紛點頭,她們明白了,蘇紅櫻不是今日才發瘋,而是已經瘋很久了,她怕程馥雙把她瘋癲的事情傳出去,才搞出這一場。
「賤人!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就是個野丫頭,我不知道你用什麼妖法讓程家收下你,可我知道,你想報復我。」蘇紅櫻說完,揚起手就往程馥雙的臉上揮去,啪的一聲,在她頰上留下一個紅印子。
程馥雙捂著臉,眼眶微紅,哽咽道︰「我不明白蘇姑娘為什麼要這樣講話,我分明是蘇家二房的女兒,既然蘇姑娘口口聲聲說我要報復,那麼請問蘇姑娘,你究竟做了什麼壞事,才會老是覺得我會報復?」
她直勾勾的瞅著蘇紅櫻,倒真希望自己有本事,能激出蘇紅櫻的實話。
蘇紅櫻語頓,瞪了回去,一對眼珠子好似要冒出火來,隨即她勾起一抹冷笑,問道︰「程家世代書香,你會做詩嗎?」
蘇紅櫻算準了她不會,只要她做不出詩句,就把程馥玫、程馥芯拉出來左證,確定程馥雙是外室丫頭,確定程馥雙心生嫉妒,才會在自己的紙上動手腳,這樣一來,就不會有人外傳她做了昧心事。
程馥雙微微勾起唇,她不知道原主的程度有多高,但對穿越過來的她而言,背幾首詩又有何難,于是她緩緩啟唇,輕聲念道︰「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好詩!」淑妃娘娘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她撫掌輕拍。「好個「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明明無心與人相爭,怎麼就教人惦記上了呢?唉,女人啊,難!」
淑妃擺明是替自己撐場面的,程馥雙檢衽為禮後,笑道︰「難上加難的是,女人總是為難女人,還以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豈知本是同根生,無奈相煎太急。」
「好丫頭,好才華,這麼好的丫頭若不當本宮媳婦,豈非可惜。」淑妃側眼,看向掌事姑姑。
掌事姑姑揚聲道︰「快點坐好,最後評比開始。」
寧熙靳、程馥玫。寧熙譚、李玉娘。寧熙遠、程馥芯。寧熙研、蘇紅櫻。
秀女名單上頭,每個名字前方都填上配對的名字,空著的,只剩下程馥雙和王可瞳。
皇帝握住筆桿,遲遲不下筆,王可瞳罷了,誰都可以配,但是程馥雙是個有才的,該把她配給誰,她的才華才能為朝廷所用?老五、老六,還是老七?
老五……蘇紅櫻不知為何處處針對程馥雙,若不想往老五後院添把火,程馥雙絕對不能給老五,何況老五也說了,日後程家……
算了,別佔名額,還惹得皇後疑心,眼下蘇家得攏著,側妃嘛,先甭了。
御書房外一陣喧擾,皇帝放下筆,微哂,光听聲音就曉得是老七,老七那家伙都是人未到聲先到,是他把老七給寵壞了。
「皇上……」
秦公公才剛開口,皇帝已經揮揮手道︰「叫人進來吧。」
不多久,寧熙鏵和寧熙青連袂進入御書房,行過禮後,寧熙鏵二話不說,把奏折呈上書案。
看著他篤定的姿態,皇帝笑彎了眉眼。又成了!這孩子辦事越來越利落,讓他出馬,沒有不成功的。
皇帝打開厚厚的折子,過程有空再看,直接跳到最後一行看結果——
貪官連同涉案家眷,入獄者三十六人,追回稅銀七百三十二萬六千四百五十三兩。
連五十三兩都記得清清楚楚,老六做事一絲不苟,有他扶持老五,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放下折子,皇帝笑問老七,「做什麼喳喳呼呼的,老遠就听見你的聲音。」
「是六哥啦,說什麼男女平等,女子有才就該任其施展,若有益于朝廷,授于官職也無可厚非,這是什麼鬼話嘛,女人能有什麼才,了不起學點琴棋書畫,成了親就該乖乖待在家里,再有才,也不能越過丈夫,否則讓男人的臉往哪兒擺?」
皇帝望向老六,問道︰「女人為官?鏵兒怎麼會這樣想?」
「稟父皇,這次兒臣到蜀川辦差,那里多瘴癘,隨行官員中,不少人受不得瘴氣,病了,請來大夫開藥,卻不見效果,後來听說有一家藥堂很出名,這才請他們坐堂的余大夫來看病。
「怪的是,余大夫現場無法開藥單,但回去一趟,藥單就能出爐,兒臣覺得事有蹊蹺,便暗地跟隨,這才曉得余大夫的醫術遠遠不如他的夫人,但礙著女子出嫁從夫、不能越過丈夫這些個禮教約束,余夫人無法親自為病人診治,都得讓余大夫先去號脈、觀病,再回來傳達給夫人開藥。
「可這一來一往的,若是急癥就糟了,更何況轉述間,往往會有誤差,倘若余大夫放下男人的驕傲,願意讓夫人出頭,不曉得有多少人會在危急時撿回一命,因此兒臣認為,倘若女子有才,就不該藏著掖著,不讓發揮。」寧熙鏵分析得頭頭是道。
皇帝笑著點頭道︰「你說的有理,但男人的面子多少該顧著些。」
「可不是嗎?誰想娶個比自己有能耐的妻子,頭上頂著塊石頭過日子,好看嗎?夫綱,要緊得很!」寧熙青見父皇站在自己這一邊,說話更大聲了。
「行了,你六哥來父皇這兒,是有公事待辦,你呢?來喳呼幾聲,啥事都不做嗎?」
「有,兒臣今兒個來,是想求父皇甭給兒臣添側妃了,我家里那只母老虎還沒擺平呢。」
「成天嘴里喊夫綱,一個女人也擺不平,喊好听的嗎?」皇帝沒好氣的瞅了老七一眼。
「沒法子啊,就是喜歡上了。」
皇帝轉頭問老六,「熙鏵,你呢,想要個側妃嗎?」
寧熙鏵停頓半晌,才回道︰「只要有益五哥,但憑父皇作主。」
「鏵兒與研兒倒是兄弟情深。」
「沒有五哥,也許兒臣已經不在了,五哥是兒臣一世的恩人。」
「是父皇虧待了你。」皇帝不免欷吁。
寧熙青見氣氛凝重,連忙插嘴道︰「不公平,當初六哥生病,我也衣不解帶的日夜照顧,六哥卻只顧念五哥的恩情,就沒顧念我的,我生氣了。」
他這一說,皇帝跟寧熙鏵都笑了。
寧熙鏵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救命之恩,都記著呢!」
「這才象話。」
皇帝見他們兄弟感情好,心底頗感安慰,以後有兄弟相扶持,老五想必會輕松點吧。
「行了,下去吧。」
「兒臣遵命。」
「熙青,和你六哥去看看淑妃吧,你們母妃老叨念著你們這些不孝的多久沒去看她了。」
「是,兒臣立刻飛奔過去。」寧熙青耍寶道。
「去,還飛奔了。」皇帝笑覷了老七一眼。
走出御書房,寧熙鏵微微一笑,他心知,成了!
他抱歉地看了七弟一眼,他知道七弟對程馥雙有好感,但什麼都可以讓,獨獨她……對不住,她只能是他的。
看著兩個皇兒離去的背影,皇帝心里有了決定,他再度提筆,在程馥雙的名字前頭填上三個字。
命運是無法違逆的,對嗎?
大紅花轎一顛一顛的,听著外頭喧嚷的樂聲,程馥雙垂眉凝目,長嘆一聲。
還以為淑妃那幾句話透露出來的訊息是她已經被內定了,沒想到最終嫁給五皇子的依舊是蘇紅櫻。
又一次,她的努力成為空話。
她拚命想為家人贖身,但至死,她都沒能為他們改變這件事。
她拚命想改變母親的命運,讓她尋得一個迥然不同的幸福未來,沒想到最終,結局依舊。
她不懂,小說里的角色穿越,可以輕松改變,于她,卻是困難重重?
而今,拉開喜帕,看著一身紅通通的自己,程馥雙忍不住苦笑。
不過,還是有一點點的不同,最終嫁給夏宜秋的是程馥瑀.
在程家辦的賞花宴中,程馥雙見到夏宜秋。
他和記憶中一模一樣,斯文、風流,是個難得一見的翩翩美男子,原主就是因為這一眼,相信這會是樁好姻緣,殊不知到頭來會落得這樣淒涼的下場。
那天,夏宜秋沖著她笑,意外的,她竟發覺自己對他不存怨恨,是原主離去的那一刻,把對他的感情和埋怨也一並帶走了嗎?
賞花宴中,夏宜秋落下一本冊子,被程馥雙拾得了,書名是《神捕傅子杉傳奇》。
想來,不管前世或今生,他始終是傅子杉的頭號粉絲。
她拿起冊子,細細展讀,里面的字字句句她已經看過千百次,可再一次讀著,說不出的滋味涌上心頭。
傅子杉的喜怒哀樂、傅子杉的維護與照顧……讀著讀著,她不禁眼角微潤,嘴角卻飛揚。
是啊,都是他會做的事,他會用的手段,每讀一個章節,她都忍不住為他喝采。
認真說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共同經歷有限,所以感情不至于那樣深刻,只是……
人與人之間很難說的呀,她總是想他,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分,(她總是想要依賴他,在每個彷徨無依的時刻,她總是不經意回眸,下意識期待能夠看到他的笑臉。
她想知道,他是不是也會這般想著她?
還以為用一年的時間來遺忘一個人已經足夠,但親身經歷過後,方才曉得遠遠不足,遺忘傅子杉……也許,她需要一輩子。
听見腳步聲,程馥雙直覺抬頭,還以為會撞見活生生的傅子杉,不料卻看見前世的丈夫。
夏宜秋笑得溫文儒雅。「姑娘也喜歡神捕傅子杉的故事?」
程馥雙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想說,我喜歡他的人,勝于他的故事,但終究沒有說出口,她只是笑著,笑看前世的丈夫,笑著回憶當年原主感受到的幸福。
然後,漸漸的,她的笑容里浮現一股淡淡的哀愁。
她死于他的手,也許不是他的意思,但是原本夫妻情深,下場竟這般不堪,這個年代,仕途重要、家族重要、長輩重要,獨獨男女感情排在最末,有也好、無也罷。
這是原主的,也是夏宜秋的悲哀。
她想把冊子還給夏宜秋,他卻搖頭道︰「是我唐突了姑娘,這本書,就當做賠禮。」
程馥雙尚未說收或不收,只見程馥瑀快步奔來,怒氣升揚,在看見夏宜秋時,拉起嗓子說道︰「夏哥哥,你見過我八姊姊了?八姊姊怎麼沒待在屋里繡嫁衣,反倒在外頭亂逛?下個月就要嫁進六皇子府,要是嫁衣來不及繡好,可怎麼辦才好?」
皇子側妃的嫁裳哪需要她親自動手?程馥瑀這番話,不過是提醒她認分,別招惹外男,也意在提醒夏宜秋,程馥雙不是他可以沾染的女子。
揚眉,她發現夏宜秋眼底浮上一抹黯然,但在她看來,分外諷刺。
他喜歡她又如何,不久後,他便會為了家族,親自送她上路。
但程馥瑀沒說錯,她是該認分。
這位鮮少露面的六皇子寧熙鏵,傳言他體弱多病,從不外出。
在後宮時,多少還有人見過他,但自從他出宮立府之後,再沒人看過他的尊容。
是病得下不了床?還是性情孤僻,不願與人來往?或者其實是個聰明人,不願攪進皇位之爭?
听說就連他的正妃,也從未出過六皇子府一步,而年節時,皇上也準他們無須進宮。
這種情況有兩種可能,一是他無黨無派,不卷入政爭,二是他根本不受皇上待見。
程馥雙依稀記得,前世在政爭之後,六皇子非但沒有受到牽連,還被新皇重用。有人說寧熙鏵無功卻受祿,只是新皇為表現對兄弟的寬慈,畢竟當時死了好幾個皇子。
無論如何,嫁給六皇子當側妃,便注定她必須被關在高牆里一輩子。
究竟是無期徒刑好,還是死刑來得干脆,她實在無法回答,唯一讓她不平的是,她終究沒為母親他們報仇,沒順利把蘇紅櫻擠下皇後寶座,唯一令她寬慰的是,皇上還記得向她允諾過的,要程家歸還母親當年的二十幾萬兩嫁妝。
這十幾年,程家死而復生,雖不像過去那樣明目張膽,但身為目前呼聲最高的二皇子黨,自然能從各處搜刮不少。
只是,為了還債,前段日子賣田、賣地、賣鋪子,程家的財產被她拿走一大半,害得其他幾個程家的出嫁女的嫁妝大幅縮水,尤其是程馥瑀,看著她的眼光中,總帶著一股濃濃的恨意。
除了二十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銀票之外,程馥雙還得了皇帝和淑妃娘娘賜下的嫁妝,總共有一百二十八抬。
往好處想,就算關在監獄里,她至少是個富犯人,拿點銀子賄賂獄卒,也能吃香喝辣、自在逍遙,只是沒有人分享,再好吃的東西,也會失了滋味。
這一刻,她分外想念娘、想念張叔張嬸和紙兒筆兒。
雖是嫁給皇子當側妃,說白了,就是抬個小妾進門。
因此沒有人上門迎娶,沒有人鬧洞房,把人往皇子府一抬,就算了事。
嬤嬤將程馥雙引入喜房後便退了出去,關上門,她迎來的,是一片寧靜。
也許是認定她嫁給六皇子是顆廢棋,也許是因為她在皇帝跟前提及陳年往事,狠狠地往程家人臉上甩了個大耳刮子,所以雖然程家表面上不能說什麼,但對她的婚事確實不上心,除了東西對象,沒有幫她準備半個陪嫁,就讓她一人嫁進門,所以她餓了、累了,自然不會有人在旁邊噓寒問暖。
但她不害怕,與其讓程家塞幾個眼線,不如過了這陣子,再另外買幾個合用的下人回來。
因為歷史出現誤差,她現在不清楚了,沒有夏家那幾碗毒茶,她在六皇子府里,能不能平安終老?
她在心底猜測,那位六皇子,會不會身體虛弱得進不了新房?如果是的話,她倒真能松一口氣。
就在她遐思之際,她听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腳步聲由遠而近,她透過喜帕下緣,看到一雙黑色靴子走近,最後在她面前站定。
對方用桿秤撩起喜帕,程馥雙抬頭,在接觸到那雙似笑非笑的藍眼楮時……她徹底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