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睡夢中，江芷桃秀氣的眉頭一直緊緊地蹙著，彷佛正飽受著惡夢的干擾，頰邊帶淚，缺失水分的嘴唇一直斷斷續續地說著夢話，「媽媽，拜托，不要丟下小桃……小桃好想你啊，媽媽……」
莫朗端著藥汁走進房間，看見的就是她這副難過的樣子，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走到床邊，輕輕搖晃著她的身子，試圖喚醒她，「小桃、小桃。」
莫朗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在她回房後就離開，而是鬼使神差般拿著中藥進了廚房，還替她熬好了藥，雖然他向來疼惜女人，可卻從來沒有對身邊哪個女人這麼好過，說出去估計會跌落一幫好友的眼珠子，就連他本身也是覺得不可思議的，可她現在這個樣子，卻又讓他有些慶幸剛才沒有馬上離開了。
「小桃，醒醒，先起來喝了藥再睡。」莫朗一邊拍著她的臉，一邊不停叫喚著她的名字。
可是江芷桃都沒有響應，一直喃喃著同一句話，「媽媽、媽媽……」
莫朗微微地嘆了口氣，只好坐到床頭的位子，一手掀開她身上的被子並將她扶起，然後從床頭櫃拿過藥汁，動作生疏卻溫柔地喂她喝下。
他費了好大的力氣，直到江芷桃終于將碗里的藥喝完，莫朗才重新將她放回床上，替她蓋好被子，看著她再次安穩入睡後，他才熄燈離開。
第二天醒來，江芷桃覺得自己像睡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她模了模自己的額頭，燒已經退了，身上黏黏的不適感提醒著她昨晚沒洗澡就睡覺了，她拉開被子打算去洗澡時，不經意看見床頭有一張便利貼，是莫朗的字跡，他讓她今天在家休息，不要去公司。
這時江芷桃隱隱約約憶起昨晚的事情，原來是真的，並不是她在作夢，可是莫朗怎麼會給自己熬藥呢，還親自喂她喝下，江芷桃覺得不可思議，因為他怎麼看也不像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
江芷桃覺得自己不能給他趁機炒掉自己的理由，而且她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可以上班，所以她沒有多作猶豫地起身洗漱、洗澡，然後上班。
自從莫朗到黎氏工作後，他幾乎沒有夜生活，作息時間也正常很多，可是昨晚因為江芷桃的事情很晚才回家，今天又早早來上班，這會額頭還有點痛呢。
莫朗習慣性地按下內線，打算讓江芷桃為自己煮杯花茶進來，可接通後他不覺笑起自己的健忘，江芷桃生病了，他也批準了她今天在家休息，她怎麼會在公司呢。
可就在電話響了三聲，他正打算掛斷之際，話筒里傳來了一記熟悉的甜美嗓音，「協理，請問有什麼吩咐嗎？」
莫朗吃了一驚，差點以為自己睡眠不足，產生幻听了，可電話里說話的分明就是江芷桃的聲音，他不信邪地起身往外面走出去，果然看見江芷桃坐在她的位子上。
莫朗一看見她就忍不住顰起了眉，「不是讓你在家休息嗎，你來做什麼？」
江芷桃不知道他為什麼又要發脾氣，她知道那天自己沒跟他請假就不上班確實不對，所以她今天不是來上班了嗎，那他還有什麼話說，「我感冒已經好了，不想讓人家覺得我又無故缺勤。」
所以她現在是在記恨他上次說過的話就對了，莫朗發覺自己真是被江芷桃打敗了，他明明是在關心她，她倒暗諷起他來了。
關心，莫朗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他在關心她嗎，他為什麼要關心她，是因為她是自己的下屬而關心呢，還是昨晚听見她的夢囈覺得心疼，所以才會忍不住想要對她好？他心里沒有答案。
下班了，江芷桃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由于生病的原因，她已經好幾天沒去做兼職了，這時莫朗從辦公室里走到她面前，說︰「你等下和我一起去吃飯。」
「今天有應酬嗎？」江芷桃找出記事本翻了翻，沒看見這一項行程，再說她調到他身邊也有幾個月了，還沒陪他出去應酬過。
「誰跟你說是應酬了，我請你吃飯，獎勵你這陣子的工作表現。」
「啊？」江芷桃直覺想要拒絕，可是莫朗已經不容她多說地拉起她的手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江芷桃在他身後紅著臉，小手在他的掌心里輕輕扭著，嚅囁著不敢看他，「那個，我、我可以自己走。」
莫朗若無其事地松開她的手，心里也感覺到了自己的異常，奇怪，牽她手這件事情怎麼變得越來越自然了，而且他好像一點也不討厭這種感覺。
二十分鐘後，莫朗的車子在一家素食餐廳門前停下，門口的服務生熟悉地上前跟他打著招呼並接過他手中的車鑰匙。
江芷桃微微有些驚訝，問︰「你經常來嗎？」
其實他是這間餐廳的老板之一，但他沒有跟她多作解釋，只淡淡道︰「偶爾。」
可是偶爾來的話，會連餐廳經理都對他這麼熟悉嗎，還是說，高級餐廳的員工素養就是比較高呢。
「吃什麼？」莫朗問著從一進餐廳就像個好奇寶寶一樣東張西望的江芷桃。
江芷桃收回目光，看了眼精美別致的菜單，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耶，我從沒來過這種地方。」
莫朗哂笑，卻也清楚她說的是實話，因為經過這段時間的認識，他多少了解到她是個勤儉節省的女生，這時候在一旁的餐廳經理開口建議道︰「二位，我們餐廳最近有推出新的菜式，正好莫先生可以和女朋友試試。」
女朋友，江芷桃被餐廳經理的用詞嚇了一跳，現在的人都怎麼回事，難道一對男女走在一起就一定會是情侶的關系嗎，為了避免餐廳經理繼續誤會下去，她著急地想要解釋清楚，「經理……」
可是江芷桃的話音剛起就被莫朗打斷了，只見他合上菜單交到餐廳經理手上，並吩咐他道︰「就按你說的辦，讓廚房早點給我們上菜。」
「是，莫先生。」餐廳經理臉上是友好的笑，離去前還不忘多看了江芷桃一眼。
而江芷桃卻覺得餐廳經理看自己的眼光非常奇怪，所以她忍不住責怪起莫朗，說︰「你剛剛為什麼不讓我解釋清楚，經理一定是誤會我們的關系了。」
「不用解釋，有眼楮的人都看出來了。」
看出來了，看出什麼了，看出她和他不是男女朋友關系，還是看出她和他是男女朋友關系？江芷桃被他模稜兩可的話語弄得非常不解，「你都不擔心人家會誤會嗎？」
「隨便。」莫朗無謂地聳聳肩，「反正這是我第一次帶女孩來這里吃飯，不管你怎麼解釋，他們都會誤會的。」
江芷桃驚呼︰「那你明知道人家會誤會，還帶我來做什麼？」他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她可在乎著咧。
莫朗挑眉睨著她的大驚小怪，「不帶你出來吃飯，你打算回家吃什麼，泡面嗎？」
江芷桃沒想到他會留意自己家里放著很多泡面，頓時有些尷尬，但嘴里還在逞強道︰「我愛吃泡面不行嗎，要你管。」
沒錯，他也覺得自己是夠雞婆的，干什麼要去管她感冒了不能吃泡面，不對，是泡面吃多了對身體不好，該死的，他瘋了不成，干嘛要管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的生死，偏偏他難得釋放的好心還被她當成了多管閑事。
盡管莫朗此刻很郁悶，但心里卻是開始好奇著她的事情，「江芷桃，你家里很缺錢嗎？」
正在喝水的江芷桃听見他的問題，差點被嗆了一下，但她很快鎮定下來，「為什麼這麼問？」她看起來很寒酸嗎，這一刻，江芷桃發覺自己居然有點在意他對自己的看法。
「算了，當我沒問。」莫朗也不知道自己在發什麼神經，好管閑事從來不是他的作風，但好像自那晚看見她柔弱的一面後，他整個人都變得有點奇怪。
雖然江芷桃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問自己這樣的問題，但也許是他此刻釋放的好意讓她覺得溫暖，所以那些從未在外人面前提過的話就這麼月兌口而出，「我想存錢，然後可以買一間屬于自己的小房子。」
她的話讓莫朗有些意外，雖然這個社會女生獨自購置房產一點也不稀奇，但不知為何他隱隱感覺到江芷桃的出發點與別人不同，所以他問她，「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江芷桃深吸口氣，緩緩說道︰「因為我媽媽在我十五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後來爸爸有重新找了個新媽媽，但她好像並不喜歡我，而我爸爸也從來對我不聞不問的，尤其是他們擁有自己的孩子後，那個家已經完全沒有我的位置了。所以我想如果我有了一間屬于自己的房子，或許這樣我就可以找到家的感覺了。」
說到最後，她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可這樣的笑容看在莫朗眼里只覺得是在強顏歡笑，讓人看了有些難受。
莫朗沒想到自己會听到這些，雖然他也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但他明顯比她幸福多了，至少他家里的人都巴望著他回家，而不是像她一樣沒人歡迎她，莫朗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心疼的感覺，剎那間產生了一種想要保護她的想法。
經過了那晚之後，莫朗對江芷桃的態度明顯比以前好了很多，江芷桃起初是沒有察覺的，可是當她發覺莫朗非但沒有扣她那天缺勤的工資，還給她漲了工資時，江芷桃感覺到了。
這天，江芷桃趁著送花茶進去的時候打算親口問問莫朗，可猶豫了許久她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反而是莫朗先看出了她的躊躇，只見他從文件中抬起頭來，挑眉看向她，「還有事？」
江芷桃咬了咬唇，終于還是將心中的迷惑問了出來，「協理，那個……」
「嗯？」莫朗為她扭扭捏捏的態度感到很好笑，她從來沒在他面前這樣過，「有什麼事，直說無妨。」
「咳，那我說了，就是我那天明明有請假了，可是為什麼沒有扣到工資呢？而且你還給我加了工資。」
莫朗沒想到她問這個，並沒有解釋太多，只淡淡道︰「嗯，你工作表現不錯，希望以後繼續努力。」
「你真的不是因為同情我嗎？」
同情，他為什麼要同情她，莫朗突然想起那晚她對自己說過的事情，所以她以為他給她加工資是在同情她，莫朗發覺江芷桃真是讓人想對她好一點都不行，他關心她，她說他假好心，他給她加工資，她又說他在同情她，他可是從來沒有對哪個女人這麼用心過，偏偏她還一點都不明白他的心意。
這時莫朗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喜歡上江芷桃了，也許是因為她的活潑，也許是她的堅強，總之不管什麼原因，現在這個階段他對她很有好感，而莫朗一向是個行動派，喜歡的東西他就會爭取。
「江芷桃，與其有空在這里想些有的沒的，不如多花心思在工作上，我不希望自己給你加工資是個錯誤的決定。」
「哦。」莫朗的話讓她有松了口氣的感覺，她其實真的很怕他會說一些覺得她很可憐的話來，天知道，她最不想得到的就是莫朗對自己的同情。
這天周末，張瑪麗約了江芷桃一起出去逛街，這也是自從江芷桃調部門之後兩人第一次約到時間。
一看見她，張瑪麗忍不住發牢騷，「桃子，你很不夠意思耶，每次約你都說沒空，那邊工作很忙哦。」
「對不起啦，只是你知道我下班還要兼職嘛，所以時間真的滿少的。」江芷桃也好久不見張瑪麗了，兩人工作的部門雖然也會有業務聯系，但她現在的工作更多是圍繞著莫朗一個人，所以對外的工作自然沒有那麼多。
「話說你在那邊怎麼樣，協理沒有為難你吧？」張瑪麗還記得兩人之前有點小糾紛。
「沒有啦，他其實對我滿好的。」雖然剛開始的時候確實經常捉弄她，但其實都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事，而且他現在對她的態度改變許多，雖然她不是很明白為什麼，也許他終于覺得她是個優秀的人了。
張瑪麗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剛調過去那時候江芷桃在電話里都用惡魔來形容莫朗，所以她態度的改變讓人很懷疑，「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關系？」
江芷桃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什、什麼？張瑪麗，你怎麼可以有那麼想法，我們、我們就是很正常的上下屬關系。」奇怪，她干嘛要結巴。
「沒有嗎。」張瑪麗表示很懷疑，「我還以為你們會像電視上演的那樣，近水樓台先得月，然後譜寫一段浪漫的羅曼史。」
「拜托，你電視看多了。」江芷桃沒好氣地白張瑪麗一眼，不知為何，她很怕好友再提起莫朗，因為她發覺自己居然有點想念他，所以她迅速轉移話題，說︰「話說我真的好久沒逛街了，今天一定要逛個夠本。」
「你每次都只是說說，到最後還不是什麼都沒買。」張瑪麗已經很清楚江芷桃的性格，每次逛街都只是看看而已，根本舍不得亂花錢，「但今天無論如何你都要買新衣服。」
「為什麼？」江芷桃很不解。
「拜托，你不是忘記了吧，過幾天公司要舉辦舞會，到時公司所有人都會出席，還可以見到許多平時見不到的高層呢，這是多好的機會啊，能不能成功將自已推銷出去，就看今天選的衣服了。」
她的話馬上引來江芷桃的大笑，「憑一套衣服就能釣到男人了嗎。」
張瑪麗抗議了，「欸，我只是打一個比喻啦，我的意思是要好好打扮，才能吸引到好男人啊。」
「如果只會注重你外表的就不是好男人了。」江芷桃毫不客氣地戳穿。
「得了啦，少跟我說這一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戀愛經驗比我還少。」還想跟她講這些，女敕著呢。
兩個人邊聊邊走進一家女裝店，張瑪麗挑中了一件粉紫色的連身裙，正當她極力游說江芷桃挑選一件的時候，江芷桃的手機響了起來，是莫朗，今天不是周末嗎，他找她什麼事？
「協理。」江芷桃按下通話鍵，她試探性地喚了一下，不確定他是不是不小心按錯了，因為他最近已經很少使喚她替他做事了。
「你在哪里？」
她看了看周圍，沒多想地將大概的位置告訴了他，「怎麼了？」
他不答反問︰「你和什麼人一起？」
「朋友。」轉念一想，她干嘛要乖乖回答他的問題，「你問這些做什麼？」
「我有事找你。」
江芷桃以為他要給自己安排工作，想也沒想就拒絕，「我不要，今天周末，我拒絕加班，再見。」說完後，她很有個性地先掛斷了電話，頓時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可另一頭的莫朗心情就不怎麼好了，本來他正因為媽媽騙他出來相親而郁悶不已，現在江芷桃又這麼對他，莫朗一張俊臉頓時黑如鍋底，很好，她現在的膽子養肥了，居然敢掛他電話。
「莫先生，我們接下來要去哪里呢？」站在莫朗身邊的女人痴迷地望著他，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今天相親的對象條件這麼棒，居然連生氣的樣子都帥得一塌糊涂。
可莫朗卻受不了她從見面開始就一直用這種花痴的目光望著自己，「不好意思，我這邊還有事，先失陪了，再見。」說著，莫朗就從椅子上站起來，擅自離開了。
身後的女人追了出去，卻換不來他的片刻停留，只能惋惜地在原地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