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韶出了書房去找妻子,打算親自告訴她這件事。
此時已是日落時分,來到房里,見她似是在尋找什麼,站在窗前,抬頭四下張望,唇瓣一張一闔,似是在低聲說話。
「怎麼了?你在找什麼?」他走過去問。
「我在找……」她及時收住話,輕搖螓首,「沒什麼。」這兩日一直都未能再見到小朔,也不知他去哪,她有些掛心。
「天氣漸涼,怎麼也不知多披件衣裳。」景韶心里有事,也沒再多問,輕斥了句,便摟著她的肩,與她一塊走到桌前坐下,吩咐丫鬟給她拿件斗篷為她披上。
「不會太冷。」她微笑的倒了杯茶給他。
他接過茶,擱在桌上,握住她的手,道︰「堂飛和嚴慶已從全心道觀回來。」
「可查到什麼?」從他的表情里,湯水淳隱約感覺出他們兩人此趟過去,定是有什麼收獲。
「那位道長是三弟妹的兄長,他親口向堂飛和嚴慶承認,確實是他對你施了法。」他接著將周堂飛先前所稟告的事告訴她。
听畢,她緊蹙起眉心,雖然心里早有幾分底,但在听完他所說的話後,她臉上仍掩不住訝異,「她為何這麼容不下我們,處心積慮要害死我們?」她口中的我們包括他的前幾任妻子。
「這事只能問她,我已吩咐嚴慶將她押到娘那里去,咱們一塊過去。」他牽起她的手。
待兩人來到韓氏的院子,簡霜霜已被嚴慶帶過來,景昌也跟著過來,他正急切的想為妻子辯解,「娘,這其中定有什麼誤會,那些事情不可能是霜霜所做,您也知道她平日里是多善良的一個人!」
嚴慶也一並把簡霜霜那個心月復婆子抓來,此時那婆子聞言,也急著開口喊冤,「就是啊,老夫人,這種事絕不是咱們三太太所做,定是有人陷害她,求老太太查個清楚,莫要冤枉了三太太!」
站在一旁的周堂飛已將事情稟告韓氏,聞言,他開口朝韓氏道︰「老太太,依您看,咱們要不要派人上全心道觀,親自請除垢道長和除塵道長過來一趟?先前我和嚴慶從除垢道長那兒要離開時,恰好遇見除塵道長,他托我替他帶幾句話回來,說這一切全是因他失職,沒有管教好師弟,才讓他糊涂受騙,遭到自個兒的親妹妹利用,而犯下殺孽。」
那婆子得知他竟已見過除垢道長和除塵道長,嚇得面如死灰,噤聲不敢再多言。
還在想著要如何月兌身的簡霜霜听見他的話,宛如晴天霹靂,驚駭得臉色驟變。
「你說,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韓氏震怒的厲聲質問她。
簡霜霜面無血色,十指緊掐著手掌心,「我、我……」
一向寡言的嚴慶,突然在這時出聲道︰「三太太,除塵道長說令兄為你犯下殺孽,因此招來死劫,此劫無法破解,只能以性命相抵。」
這話讓簡霜霜身子一震,她沒有想害兄長,她只是想除掉那幾個礙眼的人,但不知竟會拖累五哥,她唇瓣顫了顫。周堂飛和嚴慶既已親自去過道觀,見到五哥和觀主,必然已將所有的事情調查個一清二楚,明白自己不論再如何狡辯,都已無法月兌罪,片刻後,她慘然一笑,坦白招認,「沒錯,這一切全是我所做。」
見她認罪,韓氏痛心疾首的怒斥她,「你這是為什麼?從你嫁來咱們景家,咱們可曾虧待過你半分?你竟如此狠心連害了你二伯這麼多任的妻子,就連水淳也差點性命不保!」她真沒想到這一切全是這個平日里柔順溫婉的媳婦在作祟。
簡霜霜瞥了站在一旁,面色焦急的丈夫一眼,似是想說什麼,最後只道︰「因為我覬覦景家的家產,不想讓二伯膝下有子,所以才這麼做。」
景韶第一任妻子之死並非她所為,然而那時,她無意中得知自家兄長道術高深,可以施法暗中奪去人命,因此當婆婆為景韶再迎娶一門妻子進門時,她動了邪念,向兄長哭訴在景家受到欺辱,央求他替她除掉景韶的第二任妻子。
事情順利得超乎她想象,嘗到甜頭之後,接下來,每當婆婆再為景韶娶妻時,她便故技重施,以遭到欺凌壓迫之由再去央求兄長。
她以為這次仍會像前幾次一樣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不僅沒能害死湯水淳,反倒讓事情被揭露開來。
她跪在韓氏跟前求道︰「娘,我知道我鑄下這種大錯,景家絕容不了我,請您給我一刻鐘的時間,讓我見見那兩個孩子,交代他們一些話,再行處置我。」
韓氏沉痛的嘆息一聲,她做下這種事,她委實難以饒了她,擺擺手,讓身邊的幾個心月復婆子押著她回房,去見孩子最後一面。
站在門口的湯水淳,在她經過身邊時,冷冷出聲質問她,「你知道心疼你自個兒的兒子,為何卻對別人的兒子那般狠毒殘忍?」
簡霜霜訝異的望向她,接著似是想起什麼,臉色遽變。
湯水淳冷聲再道︰「善惡到頭終有報,多行不義必自斃!小朔可是一直在你身邊,等著看你這個心狠手辣的嫡母的下場!你有今天,正是應「一句話︰「自作孽不可活」。」
听她提起那個被她害得早夭的孩子,簡霜霜圓潤的臉龐霎時一片慘白,她驚恐的抬眼望著四周,似是想尋找那個孩子的亡魂。
湯水淳肅聲嚴厲的道︰「別找了,你看不見他,但他一直盯著你,就算你死,也洗月兌不了你所犯下的罪行。」
在她身旁的景韶,听見她所說的話感到很意外,難道那個早夭的佷兒也是遭到簡霜霜所害?
可在她嫁過來前,小朔便死了,她是怎麼得知這件事?
簡霜霜兩手顫抖地緊緊掐著掌心,被幾個婆子帶著出去,景昌也跟在她身後出去。
回到房里,簡霜霜叫來兩個兒子,囑咐他們幾句話。
「照兒、宣兒,往後你們要好好用功讀書。照兒,你是哥哥,要多照顧弟弟一點,以後不能再任性,不能再挑食,更不能再隨意胡鬧,要好好听你爹的話,知不知道?」她做下的那些事被揭露,身為她的孩子,兩人日後必然會遭到牽累,被人瞧不起,因此她不得不這般叮囑兩人。
「還有,往後要堂堂正正做人,別像娘這樣自以為機關算盡,卻沒能落個好下場。」說到這兒,她哽咽的抹淚。
兩個五、六歲年紀的孩子懵懵懂懂的,不太明白母親的話意,只是脆聲應道︰「知道了,娘,我跟宣兒肚子餓了,想吃如意糕。」兩個孩子在她的寵愛之下素來任性,即使瞧見母親流著淚,也不懂得關心她,只惦記著自個兒的肚子。
「好,我讓人帶你們下去吃。」她不舍的模了模兩個孩子的頭,想起那個遭她虐待而死的另一個孩子,在臨死前的這一刻,她忽然後悔曾經那樣狠心的對他做下那些事。
兩個孩子離開後,她看向那幾個看守她的婆子,求情道︰「能不能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兒,只要半刻鐘就好,不會太久。」
那幾個婆子見她也沒地方可逃,遂點頭答應,走到房門外守著。
她們離開後,她從暗櫃里取出一只藍色瓶子,即便要死,她也要由自個兒決定自個兒的死法,不讓別人插手。
但景昌突然進來,一把搶走她手上的毒藥。
「你想尋死?!」
「我不死,難道你以為我還有活路嗎?」她再從丈夫手上搶回毒藥,這毒藥是無意中得到,為了以備不時之需才留下來的,沒想到最後竟是要用在自個兒身上。
「我知道你沒有對娘說實話,你之所以對二哥那幾任妻子下手,不全是因為覬覦景家的家產,而是因為嫉妒她們,因為你原本想嫁的是二哥,不是我!」他憤怒的說出埋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
被丈夫說中心中想法,簡霜霜也沒再隱瞞,「沒錯,我當初想嫁的是景韶,我也一直以為我會嫁給他,可是那時候為什麼會是你來求親?我根本不想嫁給你,你可知道當時,我有多恨你嗎?!」提起當年的事,她哭著捶打丈夫。
「可二哥壓根對你無意,他從未打算要娶你,那時我與二哥一起在花會上邂逅你,是我對你一見鐘情,這才求了二哥派人去你家求親;自你嫁進來後,我自問從未對不起你,甚至在那帖方子的事被揭發時,還替你除掉何管事,讓那方子的事永遠死無對證。」
「原來何管事是你所殺?」她愕然。
「沒錯,他不死,若被抓到,就會泄露那方子是你交給他的事,我知道你起先弄來那張方子,是不想再生,所以才每月都服用那藥,後來你才吩咐何管事暗中偷天換日,把那藥當補藥給府里的女眷服用,來避免受孕。」
他接著再道︰「我還知道你容不下小朔,你對他所做的那些事我全都知道,可是我從未阻止過你,我心想若是那樣做能讓你心里快活些,就算犧牲小朔又何妨。」
最後他滿眼失望的望著她,「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你心里還是始終沒有我。」
這是她頭一次听他提起這些事,她錯愕又驚訝,她沒有想到這個她壓根就瞧不起的丈夫,竟做了這麼多事,竟然是這麼想的。
她啜泣道︰「是我對不住你,今後你再找個更好的妻子吧。」說完,她仰頭飲下瓶子里的毒藥。
喝了一半,便被他搶去。
但那些服下的鴆毒,已足夠毒死她。
她一手掐著灼熱疼痛的咽喉,一手按著絞痛的肚月復,口中涌出殷紅的鮮血,摔倒在地。
景昌雙膝跪下抱住她,粗擴的臉上帶著決然和深情,「霜霜,你等我,我這就去陪你。」語畢,也飲下另一半的鴆毒,倒臥在她身邊。
幾個婆子推開門進來,紛紛搖頭嘆息。
「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有個婆子感慨了句。
適才兩人在房里的談話,她們都已听見,卻沒有阻止兩人服毒自盡,因為憑兩人所做下的那些事本就難逃一死,且讓兩人這麼死去,對景家來說也體面一些。
而另一邊,就在簡霜霜死去的前一刻,全心道觀里的除垢也自絕心脈而亡,為自己先前造下的殺孽負責,他若不自盡,以他所做下的事,景家也不會饒過他,必會將他扭送官府,接受該得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