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將擬好的名單交給韓氏過目後,經她同意,湯水淳花了幾天的時間,把府里頭的下人重新整頓一番,她提了幾個人上來,也有一些平日里貪懶怠惰的被遣走。
她同時定下賞罰規則,做得好的,每人每月可以多得一些賞銀,做不好的,告誡後會再給一個月的期限,若沒有改進,便一律攆走。
一時之間,府里頭的下人都賣力做好自個兒分內的差事,不敢再有絲毫偷懶和推諉。
韓氏為此當面夸了她幾句——
「這幾日,我瞧著下人在干活的時候警醒許多,你這番整頓真是不錯。」
而景韶對她的嘉許則是抱著她上床,努力耕耘播種。
數日後,張老爺的案子審結,查證他虐死數名小妾的事屬實,提刑官、刑部與大理寺的幾名官員聯名,將調查的結果呈報皇上。
最終的判決,抄查張家家產,並判張老爺與其妻流放邊陲,永不得回鄉。
從景韶那里得知他竟沒被判死罪,湯水淳心中有幾分不平,他虐死好幾個小妾,這樣的判決未免太輕。
景韶為她解釋,「他曾官至戶部侍郎,皇上念著昔日君臣的情分,這才饒了他一條性命。不過讓他這般苟活著,對他未必是一件好事,他一大把年紀還要承受流放之刑,這一路戴著手銬腳繚走到邊陲之地,就夠他受的。」他會讓押解他們夫婦的官差,在這一路上好好「照顧」他們。
這事了結後,湯水淳挑了個吉日,與景韶親自送水秀上白靈山,他們將送她去的是景韶一位朋友家眷介紹的尼庵。
臨行前,湯水蓮依依不舍的來送別妹妹。
「水秀,倘若日後你發現自個兒凡心未了,可以還俗隨時來找姊姊,還有,若有什麼需要,隨時差人來告訴我。」
「多謝九姊。」湯水秀微笑的道謝。
再敘了會話,湯水蓮才含淚離開。
晌午時分,載著湯水淳與湯水秀的馬車駛離景家,往白靈山而去,景韶領著周堂飛、嚴慶與幾名隨從騎在馬上,護衛在馬車前後。
行了大半日的路,一行人來到白靈山上的大悲庵。
景韶事先已派人知會,大悲庵的住持親自出來迎接,眾人互相合十見禮。
大悲庵香火鼎盛,為方便施主留宿,在庵外建了小院,當夜眾人就夜宿于此,翌日要為水秀剃度受戒見證觀禮。
「我覺得這一切好像一場夢。」躺在床上,湯水淳想起這段時日發生的事,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數個月前她穿越過來,接著與水蓮、水秀先後出嫁,沒想到這才過了幾個月,已是物是人非,水秀看破紅塵,選擇出家為尼。
她喃喃念著水秀那時對她和水蓮說的幾句話,「一切恩愛會,皆由因緣合,合會有別離,無常難得久。」她想起她與景韶也是因緣而合,不知道自己會在哪一天離開這個不屬于自己的世界,而回歸原本的世界。
「別胡思亂想,咱們會白首終老。」景韶心忖也許是水秀的遭遇讓妻子一時之間有所感觸,他將她擁進懷里,抬手輕撫著她的背脊哄著她。
「相公,倘若有一天我先走了——」她話未說完,便被他打斷。
「不會有這麼一天!」他擁緊她,語氣罕見的透著絲嚴厲,他絕不會讓她像他前面四任妻子那樣短壽。
隱約察覺到他嚴厲的語氣里透著一絲害怕,她楞楞望著他,回想起這段時間在景府的事,無論發生什麼,這個男人都毫無保留的護著她、信任著她……
他給予她的情感超出她的想象,他用他寬厚的胸膛,煨暖了她一直不安惶然的心,他讓她嘗到了被人疼寵的滋味。
她心中頓時漲滿了一股熱燙的情緒,忍不住想,倘若她一輩子都無法回去,那麼就這樣陪伴他一輩子也好。
「以後你要疼我,也不準娶小老婆。」她趁機提出要求。
他疑惑道︰「小老婆是什麼?」
「就是小妾。」
「我不納妾。」以前是因為應付一個妻子就夠麻煩了,他不想再納小妾給自個兒增添更多麻煩,而現下是有她一個就夠了,兩人之間不需要再擠個女人。
她翹起嘴角,兩手抱著他的背,贊許道︰「那這個好習慣要一直維持下去。」
秋風漸起,暑氣消退了些。
景府里開始準備裁做冬衣,布料用的是景韶與涂鳳寶合伙經營的布莊的布,而那些布來自他們的染坊。
那顏色有的濃艷似彩霞,有的淺淡雅致如雲似霧,一推出就被搶空,讓染坊都來不及染,把涂鳳寶樂得笑呵呵跑來對景韶說︰「我讓人給我娘和幾個姊妹捎了些布料回去,可把她們高興壞了,四處炫耀呢,我爹還寫信過來夸了我一頓,命我多帶些布料回去。」這是準他回京城的意思。
景韶知道他被趕回老家這幾年早就想回京,便命人收拾了些布料,跟涂鳳寶一塊送上回京的馬車。
涂鳳寶明白這次自個兒纏著他,死乞白賴,硬要同他合伙布莊和染坊的買賣,是自個兒佔了大便宜,離開前拍著胸膛對他承諾道︰「景韶,日後你若有什麼事盡管來找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二話不說。」
景韶冷峻著一張臉,擺擺手送走他。
涂鳳寶卻沒有想到,他這次回京,竟替景韶招來一個禍害。
「……二太太、二太太。」蕾蕾喚了她好幾聲。
湯水淳這才仿佛從夢里驚醒似的,猛地回過神來。
蕾蕾有些擔憂,「二太太,您怎麼說著說著又出神了?」這已不知是第幾次,這幾天來也不知二太太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常常說著說著便怔怔出神。
她揉揉眼楮,「可能是最近晚上睡不好。」近來幾天夜里,她總是作著夢,夢見一些在台灣時的事,里頭有父親、妹妹,還有已過世的外公、外婆和一些朋友。
「要不要請大夫開帖安神的藥給您,讓您好睡一些?」一旁的雪荷提議。
她搖頭,「暫時不用,我先做道安神的藥膳吃吃看。」她起身前往廚房,除了她房里的幾個侍婢,景韶另外派來的幾個丫鬟也都跟著一塊過去。
那幾個丫鬟被景韶親自叮囑過,只要二太太出了院子,就得隨侍在側,隨時留心她的安危。
雖然她們實在看不出景府里有何危險之處,但主子的吩咐,她們照做就是。
來到廚房,湯水淳炖了道玉竹豬心。
這是把玉竹、荸薺、韭黃和豬心,用雞湯熬煮,再加入一些調味料做成。這道藥膳適合因心血不足而導致失眠、多夢和健忘的人服用,一天兩次。
白日里她吃了一次,夜里臨睡前再吃一次。
景韶也知她這幾日因夜里多夢而有些精神不濟,叮嚀她,「你吃了這藥膳,若是仍未改善,就得找大夫來瞧瞧。」
「嗯。」她點點頭依偎在他懷里。她近來一直夢見以前的事,讓她忍不住猜想,這種征兆是不是意味著她快要回去了。
她有些舍不下他,但又思念在故鄉的家人。這不是出嫁後回門,不能帶著他一塊回去。
她這一回去,只怕兩人再也無法相見,思及此,她心中一緊,想起以前曾讀過的兩句詩——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娘明白你因你妹妹那事對他們有些怨言,但不管怎麼說,他們總是你爹娘,縱使他們有錯,咱們也不好做得太絕,會讓人說話的。」
在張老爺的案子了結後,原先夾著尾巴躲著的湯業群又開始活躍起來,昨日假藉邵氏病了,想騙湯水淳回去,打算狠狠痛斥她一頓,卻被她找了個理由推拒,韓氏這才勸解她幾句。
湯水淳不想讓婆婆覺得她對娘家人太無情,頷首應著,「娘說的道理我明白,只是我這陣子精神不太好,不好在這時回去,要不等過一段時日精神好些我再回去。」
「要不你差人送些補品回去,給你嫡母補補身子,咱們人不到,至少心意到了,也省得別人多嘴。」韓氏說著,見她沒回話,又楞怔地走了神,連喚她幾聲才把她給喚回神。韓氏面露關切道︰「水淳,先前大夫來給你瞧過,說你這是神志不寧,我尋思著會不會是這陣子你忙著整頓府里頭的下人,累著了,要不要先歇息幾日,讓霜霜暫時先幫著你?」
「多謝娘關心,不過下人的事前一陣子都整頓得差不多了,他們現在都各安其分,規規矩矩的做事,也沒什麼事好操心的,倒是不累,若是再有什麼事,再麻煩三弟妹。」她好不容易才把府里的下人給治得服服貼貼,要是再讓簡霜霜橫插一手,誰知道會不會又出什麼亂子。
「也好,娘也是擔心你累著,這事你就自個兒看著辦吧。」
「謝謝娘。」
離開婆婆的屋子,她回去時遇見簡霜霜。
兩人寒暄幾句,簡霜霜關心道︰「听說二嫂這陣子睡得不太安寧,我那兒有些上好的沉香,要不要給二嫂送些過去,夜里點著,說不定能好睡些?」
「沉香前幾天相公也拿了些給我,點了幾日,似是沒什麼用,不過還是多謝三弟妹的好意。」謝過她之後,兩人客套的再敘了幾句話,便各自離開。
簡霜霜走了幾步,回頭瞥向她的背影,嘴角揚起一抹冷笑,低聲道︰「也差不多了。」
她身邊的婆子輕聲應了句,「約莫就這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