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後的生活自然非常辛苦,羅父的懶惰與挑剔使得他一年換二十四個老板,羅母當時已經生了姊姊,肚子里正懷著他,根本無法工作維持家計。
最後,羅母在丈夫的威脅與誘導之下,向娘家請求協助,那時羅智鈞剛出生十天,心軟的外婆當然接濟了,但這樣一來,羅父的懶病就更猖狂,幾乎工作一天就自己放假三天,逼得老板直接開除,而羅父樂得輕松悠閑,白天幾乎都不在家。
忙著帶孩子操持家務的羅母,一開始不知道丈夫天天都上哪里閑晃,直到一天晚上,四個可怕的男人押著狼狽的丈夫回家,才知道他賭博去了,而且還欠了賭債。
這筆賭債嚇壞了羅母,只好向娘家求救,但也許是債務消失得太過容易,羅父的賭性也被越養越大,賭債一次又一次的欠,外婆一次又一次的替他還,最後被外公發現了,阻止了盲目的外婆繼續還他的賭債。
還不出賭債,隨之而來的就是毒打與恐嚇,羅父不斷哀求妻子向娘家求救,可是礙于外公的怒火,外婆不敢幫助,羅父身上的傷痕一天天的增加,而這些傷痕也同樣出現在羅母和年幼的兩姊弟身上……
但這不是被討債的人打的,而是被滿腔怒氣無處宣泄的羅父打的,因為他還不出賭債被賭場拒絕,沒有錢賭博的無奈與被賭場拒于門外的羞憤,使得他下手一次比一次還重。
羅智鈞第一次被父親拿水管鞭打時,只有三歲,這樣彷佛地獄般的生活一直到了他國小三年級才宣告結束,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瓦斯氣爆,帶走了他的父母。
頓失父母的兩姊弟,被心軟又自責的外婆接回家里住,但他們始終得不到外公的疼愛,尤其是酷似父親的羅智鈞更讓外公嫌惡,唯有兩姊弟功課好,總是拿前三名這件事能讓外公露出滿意的微笑。
在羅智鈞國中三年級的時候,外公與外婆相繼去世,照顧兩姊弟的責任落到了大舅舅身上。
兩姊弟一直都是品學兼優的乖寶寶,所以大舅舅並不覺得幫已逝的小妹照顧可憐的兩個孩子是件苦差事。
但大舅媽因為自私的心態,在生活用度上面總是不停的計較與擺臉色,而大舅舅雖然有發現,但並不覺得自己老婆這樣的想法有何不妥,因為多了兩張嘴,確實讓家里的經濟困難不少,他認為老婆的嚴厲管教並沒有錯,也同時能讓自己的三個孩子學習節儉與知足。
但大舅舅根本不清楚,這樣的嚴厲管教只用在羅家兩姊弟身上,一丁點也沒有用在自己的三個寶貝兒女身上,這樣可笑的誤會與鼓勵,讓羅智鈞與姊姊在大舅舅家里時,常常感到被孤立的痛苦。
羅智鈞高中畢業那一年,他的姊姊為了閃避疏于大人看顧而跑到馬路上的孩子,騎著機車的她緊急煞車,重心不穩摔倒滑進快車道,被後面的公車撞上,當場死亡。
在辦完喪事之後,羅智鈞消失了,親戚們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事實上卻是大舅媽認為沒有必要尋找。
大舅媽認為羅智鈞已經十八歲了,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更可以養活自己了。
而月姊的爸爸,也就是羅智翁的姨丈,竟然也附議大舅媽的話。
在另一半不斷的勸說下,大舅舅和阿姨也開始認為他們說的不無道理,而且心底也在暗暗擔心,羅智鈞遭逢這樣悲慘的家庭巨變,會不會灰心喪志,真的成為家族的頭痛人物,畢竟他有著來自父親的不好基因,難保不會變成壞孩子,因為這些可笑的顧慮,他們就無心尋找他了。
「我剛開始不知道我爸媽還有大舅舅、大舅媽這麼可惡,竟然根本沒有想要去找你!我一直以為他們都在努力找尋你的下落,也老是問我媽,到底找到你了沒有?每一次,我媽都說找人哪有這麼簡單,要花很多錢更要花時間,如果你刻意躲我們,怎麼樣也找不到。
「後來,我媽大概是被我問到煩了,沖口說出長輩們根本不想把你找回來,省得將來因為你惹出一堆麻煩事而煩心,我才知道原來從一開始就沒有人找過你!當時我真的好生氣也好難過,長輩們怎麼可以這麼自私又無情?智鈞,我不敢奢妄求你會願意原諒長輩們,甚至連我自己都覺得丟臉又氣憤,只因為我的父母也在其中,一樣自私又可惡……」月姊說著說著,大滴大滴的眼淚不停流下。
「這麼多年,我早就不在乎了,更何況,大舅舅當年收留我和我姊,對我們來說已經是很大的恩惠了,我怎麼可能再記恨他們。」羅智鈞一副寬懷大度的姿態。
但沒有人知道他內心的苦楚與傷痕,這些傷口也許會隨著時間被沖淡,但結痂的傷疤永遠都在那里,根本不會消失。
只是,他一點也不想將這樣難以抹滅的傷痕,加諸在充滿熱情與愛心的表姊身上,他當然願意相信她的擔心,也相信她渴望找到他的心情,因為她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如此充滿愛心的可愛女人。
一旁的李芊莘卻有一種了然與深切,定定地看著他,她一點都不認為羅智鈞真的已經不在乎,也不再記恨。
只是面對熱情又真切的表姊,羅智鈞想讓她放下心中的牽掛,也不願意她因為他無法抹滅的傷痛而責備長輩們和她自己。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其實也算是個體貼又心地柔軟的男人。
李芊莘對自己意外發現到他真實的另一面,感到驚訝與欣慰。
也許是下午的一場大雨洗去塵埃,今晚的天氣怡人清新,浩瀚的天空只見零星幾朵雲,今晚的月亮又清晰又明亮。
羅智鈞和李芊莘離開了月姊家,兩人緩緩走近路邊的停車格,這一小段路,兩人都沒有開口,彷佛都在等待對方打破沉默。
一上了車,系好安全帶,雖然引擎發動了,但羅智鈞一點也沒有想開車的,因為他決定先打破沉默。
他渴望知道李芊莘如何看待他的身世,即便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身為那種男人的兒子有何可恥。父親是父親,他是他,根本就是兩個人,只要他不要成為那種男人就好,不是嗎。
但世俗的眼光卻嚴苛的令他沮喪,尤其今晚得知原來舅媽和姨丈是如此看待自己的……他的驕傲被疑惑與不確定取代了,而讓他變得如此軟弱的,就是坐在他身側的女人。
她是否也如同一般人一樣的看待他呢?「台北真的好小啊。」
李芊莘一听他開口了,心中的尷尬頓時消散,畢竟這事關他的隱私,她真的不好先開口,如果沉重的他一點也不想開口說呢?所以她一直在等待著。
「雖然小,但你們居然分開了這麼多年才偶然遇見,算一算也有十五年了耶,這樣一算,台北其實一點也不小嘛!」
「很驚訝吧,我爸爸竟然是那種人。」羅智鈞第一次不敢看她,而是看著方向盤。
李芊莘搖頭。「不會啊,嗯……好啦,我承認一開始有一點驚訝,但想想那也沒有什麼啊,你又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遇到這樣的父親也只能認命。」
一听她說不會,羅智鈞心中的大石緩緩落下,他灰暗的內心又充滿了力量,自信又一點一點地回到他的臉上。
彷佛感受到羅智鈞整個人都放松下來,李芊莘俏皮的補充,「喔,有一點我倒是不太認同耶!」
「哪一點?」羅智鈞一听,心髒重重地震了一下。
這女人竟然又害他緊張了起來。
「你說你不記仇啊。」李芊莘噘嘴斜睨著,滿臉的不認同。「才怪呢,你最會記仇了!」
羅智鈞愣了三秒,隨即哈哈大笑。「是啊,我超會記仇的,所以其實我對我大舅媽依然不諒解……」他對她說出深埋的心里話。「可是,時間治愈了我,也讓我學會體諒別人的立場,雖然我無法諒解,但如果大舅媽向我道歉,我可以不計前嫌的跟他們來往,即便我還是忘不了當年的痛苦。」
「你很棒,你知道嗎?」李芊莘听了他那感性的話,感動得眼眶泛淚。「如果我是你,我一定做不到,我不但會記恨一輩子,更會永遠不來往。」
「你不會,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種人,因為你個性認真又太過死心眼,所以你容易認命,只要我大舅媽對你說一句道歉,你馬上就會忘記所有的痛苦,真心真意對待她,因為她是親人啊,對你來說,親人之間還有什麼不能原諫的?」
李芊莘訝異地看著他,沒想到他竟然如此了解她,她偏頭想了想,覺得他說的一點也沒錯,因為是親人,所以她會輕易地原她剛剛的那番話,其實是站在一個外人的立場月兌口而出的,完全沒有安慰到他。
但是,他卻能輕而易舉就站在她的立場,分析出她的性格與她會如何面對同樣的景況,而且說的都是對的。
「表姊從小就熱情大方、善解人意,如果讓她知道我還在乎過去的事,我們的重逢只會加重她的痛苦與自責,我不希望她那樣,所以我寧願對她說我不記仇。」
他的這番解釋,讓李芊莘更加喜歡他,因為光是這件事就足夠看出他其實是一個體貼的男人。
「我知道。」她望著前方的擋風玻璃,溫柔的笑了。
「你知道?」羅智鈞挑眉看著她柔和美麗的側臉,心中對她的喜愛是如此的深切,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已經愛上了這個性太認真,而且還是令人不敢領教的工作狂?如果是,那麼他已經可以預測自己將來的悲慘生活了……他莫名一抖,呼了一口氣,不敢再繼續往下想。
「我剛剛在月姊家,就已經在猜測你會那麼說的理由,果然被我猜中了。」李芊莘轉頭看他,臉上有著討賞般的驕傲。
「你愛上我了,對不對?」羅智鈞打趣地問著。「不然怎麼會這麼了解我?」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啊!」李芊莘瞪大了眼,一陣熱浪襲上了整張臉,幸好,車里暗暗的看不清楚,不然她此刻羞紅的臉頰一定會被這個討厭鬼取笑的。她是喜歡他,可是愛……有可能嗎?他們才認識不久耶,她真的能這麼快就愛上一個人嗎?李芊莘疑惑地反問自己。
「但願我是胡說八道。」羅智鈞咕噥著。
又想起了方才腦海中那令他感到悲慘的未來,那想象真實得令他反感,他堂堂一個大男人,怎麼可以一手抱小孩,一手拿女乃瓶,然後站在玄關處目送神采奕奕的老婆去上班?!喔!光想象就不舒服……算了算了,別去想就沒事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言下之意就是,他絕對不會載她回公司繼續工作。